第132章 不忍
回張家的隔天，越明珠讓捧珠找出學校新學期發(fā)送的校園日歷，按傷筋動骨一百天算起，翻到后面從已定行程表最后一項往前推。
今年十月份舉辦的秋季聯(lián)合運動競技大會，她傷成這樣只能退賽。
體育老師說她彈跳很強，爆發(fā)力也不錯，不曉得是不是張日山監(jiān)督她打了個把月的網(wǎng)球把小腿肌肉練出來了，反正今年春季運動會她不僅拿下跳高冠軍還打破了往年跳高比賽的最高記錄。
下半年秋季聯(lián)合運動會，截止目前已有十一所學校運動隊會確定出賽，她原本是要作為詠絮女中的跳高選手兼隊長出席，現(xiàn)在也只能提前跟學校打招呼退出讓別人頂上了。
用筆在十月上打了個大大的×，越明珠唉聲嘆氣，本來還想拿個好成績?nèi)ジ傔x地區(qū)體育聯(lián)合會的干部呢。
干部今年泡湯了，那明年的書記后年的會長升遷計劃也全部要往后推。
捧著臉，她愁容滿面地往前翻到九月，右下角畫著一個小小的書本印跡，九月有讀書會考核，她手術前后至少要缺席一周時間，也不知道缺席兩周還會不會讓她繼續(xù)，這個暫且待定。
她在書本旁加了個問號：？
再往前細看每月清晰標識出來的紀念會、演講會、慶祝會...越看越心涼，胳膊骨折還好說，至少不限制人身自由，傷了腳，她現(xiàn)在除了家里哪兒也去不成。
通通打×...算了，先待定。
其實這些倒也不是那么遺憾。
她最遺憾的是難得可以公費旅行由天主教會牽頭的華中地區(qū)象棋邀請賽也要缺席。
沒心情繼續(xù)翻下去，她扔掉筆和日歷攬了個枕頭抱在懷里發(fā)呆，明明都和好幾個‘知名’筆友約好碰頭了。
真是愁人。
“小姐，是不是太冰了？”
自從回家，越明珠的活動范圍就局限在二樓，一般是在臥室和外間會客廳，連之后二月紅尋來的某位接骨名醫(yī)也是在這里會診。
管家還命人連夜打造了一張紅木貴妃榻，榻的一側(cè)按照她最喜歡的躺椅坡度設置，另一側(cè)為了促進血液回流也立了高臺給她架腿。
每天她就躺在貴妃榻上，看看書，聽聽曲，順便讓捧珠給她冰敷消腫方便做手術。
捧珠還以為是冰著她了，連忙把冰袋拿開。
越明珠往榻尾看去，好在暑假快到了不用休學，校方也同意她居家考試，而捧珠這幾日為了在家照顧她也停了課程。
她瞬間回血：“不冰，我就是在想別耽誤你讀書，等再過幾日我做完手術你就繼續(xù)上課。”
她昨天回來馬上畫了圖紙讓管家差人做了一副四腳助行器，除了有點重之外沒什么不方便的，用不著捧珠日夜在跟前伺候。
聽她說重，管家還讓人不斷改進，今天用竹子又做一個新的給她。
在不用下樓的情況下，她完全可以獨立活動。
除了晚上睡覺得時刻顧慮腳傷不能睡太沉，身上擦傷淤青多泡澡不方便外，生活幾乎沒什么變化。
盡管張啟山說了會帶回最好的外科醫(yī)生，家里還是前前后后請了好些個中醫(yī)、西醫(yī)，連紅府那個不擅外科的神醫(yī)都請來看了看，開了個安神方，聊以慰藉。
除了捧珠，越明珠不允許任何人碰自己的腳，她自己洗澡都不怎么敢碰，到了不同醫(yī)生手里卻被揉得齜牙咧嘴，最后得出結(jié)論還都是，小傷，做個手術打個石膏就行。
可一問到傷好后她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能跑能跳，大夫醫(yī)生們就不吭聲了。
別說陳皮，越明珠都開心不起來。
張啟山回來時，她正在樓上跟曲冰她們聊天，打趣她們用學生會的電話聯(lián)絡自己以權謀私。
“...秋容昨天跑步不小心崴了腳，幸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會好。”
宋婉瑩湊在話筒邊，眉毛皺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年月相沖，先是年初冰雪封路曲冰小病了一場，好不容易雪開始化了結(jié)果慶芝春游傷了腰，入夏你跑馬又摔了腳，現(xiàn)在秋容也傷了。”
好友接連受傷，她心中惆悵又傷感：“等你們好了，咱們?nèi)ヂ瓷剿缕砀０伞！?br />
“......”
張啟山一路風塵仆仆，進屋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管家正要開口問候也被他揮手略過，直接讓他領著自己身后兩位請回來的醫(yī)生去樓上給明珠診斷。
張啟山凝著眉。
戰(zhàn)事將近，南京政府正在積極備戰(zhàn)中，自己能在這緊要關頭帶醫(yī)生回來，可以說用上了軍校期間攢下的全部人脈。
萬幸張家不缺錢九門也不缺古玩。
這世道權比錢管用，可手上沒錢權也分三六九等。起碼明珠受傷，他有能力請到全國最好的骨科醫(yī)生來給她做手術。
張啟山?jīng)]有質(zhì)疑過自己選的這條路，而今更不會。
見管家?guī)е鴥扇松蠘牵南律园病?br />
其中一位陳醫(yī)生是中央醫(yī)院遠近聞名的外科主任，被稱為骨科圣手，在骨折治療方面造詣頗深，請他來給明珠做手術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入夏炎熱，他剛接過張小魚遞來的熱毛巾抹了把臉，就聽人說齊鐵嘴來了。
樓上，越明珠對診斷流程無比熟稔，等人家檢查骨折的右腳，就讓捧珠把她昨天拍好的X光片拿出來，雖然是小型X光機照的，但是民國能拍片多少也讓她松口氣，知道有輻射也無所謂了。
兩個醫(yī)生嘰里呱啦交流了一通學術用語，最后對她說兩天后就可以手術，他們會盡快做準備。
“好。”
剛剛進門的張啟山轉(zhuǎn)頭吩咐管家安排醫(yī)生下去歇息，很快，房間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陳醫(yī)生在路上就跟我說過是個小手術，不過，”張啟山一邊說著一邊在她身邊坐下，“手術前后的疼痛等級天差地別，你現(xiàn)在能忍住手術后未必，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這不是他嚇唬明珠，醫(yī)生診斷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她精神不錯，看起來這兩天也能吃能喝能睡。
但是手術切口、神經(jīng)損傷、水腫會讓她遠比現(xiàn)在煎熬，腳背骨折的真實情況他心中有數(shù)，對見慣生死的醫(yī)生來說這是小手術，可對一個身體健康的人來說卻是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聽他口吻還挺溫和，相當會看人眼色的越明珠抬起頭，用黑亮的眼珠期盼地望去，“再疼我都能忍，我就是想知道忍了之后還能像以前那樣能跑能跳嗎？”
張啟山面上波瀾不驚，心里想的卻是明珠太過敏銳，對身邊一切都有超高的感知力，初相識時他覺得是件好事，現(xiàn)在又難免不忍。
明明已經(jīng)交待過小魚他們，他沉默，視線在明珠臉上徘徊片刻，對視的剎那，他微微點頭：“只要你能忍過去，我保證你像以前一樣跑跳如常。”
自受傷以來身邊每一個人都對她的傷勢含糊其辭、模棱兩可，只有張啟山給了她一個確切的答復。
不夸張的形容，得到承諾的這一刻，越明珠連身體和呼吸都變得輕盈輕快了。
托管系統(tǒng)今年開始就沒怎么吱聲過，那天紅珠受驚瘋跑也是，這兩天她一有空就在心里各種召喚，也不知道它是在裝死還是能量耗盡提前退場了。
系統(tǒng)派不上用場，她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張啟山。
他不是會輕易許諾的人，但他親口說出來的話一定不會作假，至少對她不會。
“你好好休息，我先去處理些事情。”
張啟山起身準備離開，見他連軍裝都沒換，越明珠慚愧低頭：“我甩下張日山自己去騎馬，你生氣嗎？”
之前只是下車的時候腳滑了一下他都要特意囑咐張日山監(jiān)督自己鍛煉身體，說好聽點是健身，其實就是嫌她笨手笨腳。
她甩下張日山跟陳皮偷偷溜出去玩兒也不是第一次了，現(xiàn)在出了意外，也不知道金大腿會怎么想。
張啟山停了一會。
要說不生氣，那一定是假的。
可歸根到底事無絕對，他聽了算命的話，給明珠安排護衛(wèi)，送她轉(zhuǎn)運的生辰禮，唯獨沒告訴當事人自己要多加小心。
要追究也該追究帶她出門的陳皮，和本該對她寸步不離的張日山，包括沒有向她交代清楚的自己。
“你甩開日山？”
越明珠心思百轉(zhuǎn)千回，設想金大腿可能會出現(xiàn)的反應，然而頭頂被按住，同時傳來張啟山平淡的聲音，“你一沒習武二沒學過反偵察，他一個張家人這么輕易被你甩開，干什么吃的？”
不管明珠是耍小姐脾氣，還是漸漸暴露出來的其他小毛病，在他眼里都無傷大雅，左右不過是天真淘氣。
張啟山拍了拍垂頭喪氣的小腦袋，聲音輕而溫柔：“專心養(yǎng)傷，別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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