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短短幾個月發生的事情，陸漪園不禁有些感懷，不過在轉述給解蘭駁聽的時候，隱瞞了萬公子和自己的身份，她覺得說了又有何用呢，終究不過是兩情不悅的故事。

        她執拗地認為，人這一生若找到另一半，不可能全都是終成眷屬，有的情愛難全的，也只能和結婚對象湊合過日子，日子嘛···不就是兩個人相互遷就過得嗎？

        況且，她也不認為她應該在這種極度孤獨的處境下去尋找真愛，就像不要在餓的時候去燈火通明的夜市，極度的饑餓可能會讓自己買本來根本不必要的東西，愛情也是一樣，不要在孤獨的時候開始一段感情，她可能還會遇人不淑。

        而解蘭駁單身二十有六，不算了解這種婚姻悲劇的痛苦，相比陸漪園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反而他竟不知道說什么好，是可憐她夫君短命？還是可憐她婚姻不幸，遇人不淑？他不知道。

        “那陸姑娘，你有喜歡的人嗎？”解蘭駁小心翼翼地問，手指緊緊握住扇柄，等待陸漪園的答案。

        陸漪園沉默半晌，笑：“現在沒有，以后···也應該不會有吧。”

        誰會喜歡一個不擅長洗衣服做飯，只喜歡搗鼓草藥的野姑娘呢？她這樣想著，又想起萬玄知之前說她有大家閨秀的背景，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免心情又低落了一些。

        “以后一定會有的。”陸漪園聞言一愣，抬頭望向解蘭駁，解蘭駁擱在扇子上的手放松了，溫和地笑：“誰會不喜歡這樣可愛自由的姑娘？”他的眼睛對上陸漪園的眸子，明亮如星。

        在解蘭駁眼里，陸漪園就像是一只小鳥，沒有孔雀那樣炫麗斑斕的羽毛，也沒有孔雀那般婀娜的姿態，但是小鳥婉轉的歌聲，以及能夠飛上藍天的自由，區別于那些大家閨秀，若讓他在美麗而麻木的孔雀與小巧自由的小鳥之間做選擇，他會選擇可愛自由的小鳥。

        陸漪園沒聽過外人對她說過如此的話，臉頰一熱，飛起兩團緋紅，迅速低下頭道：“謝···謝謝道長了。”解蘭駁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太過直白，慌忙展開扇子，咳了兩聲，兩人之間莫名陷入尷尬。

        此時正堂外響起腳步聲，解蘭駁抬頭一看，眼前瞬間一亮，驚喜道：“師兄，你回來了！”

        來者正是蒲菁鋮，他披著深紫色的薄紗，玉冠束發，看見解蘭駁坐在這兒，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看到他對面的姑娘，嘴角揚了起來，“看來我們回來的不是時候······”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解蘭駁暗叫不好，師兄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重華和陸藏還跟在他身后，幾人看著風塵仆仆，都披著墨綠的斗篷，想必是剛降妖伏魔后歸來。重華看見解蘭駁，恭恭敬敬地頷首道：“解師伯。”

        陸藏卻被坐在那里的陸漪園唬了一下，他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輕聲問道：“阿···阿姐？是你嗎？”陸漪園這才堪堪回頭，蒲菁鋮和陸藏皆是一怔，后者是驚喜，前者是驚嚇。因為蒲菁鋮記得，上一世直到他死了，陸漪園也沒來過上林門一次，眼下是因為萬公子去世的原因嗎？命運的軌跡又改變了。

        “你怎么來了阿姐！”陸藏面上神色不改，但是顫抖的尾音明顯暴露了他按耐不住的激動，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想近距離看看是不是阿姐。

        再說陸漪園一看見陸藏，第一眼沒太認出來，畢竟陸藏個子竄得很猛，兩人分別時，陸藏還是個暴躁的小豆丁，現在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雖然還是沒有他身邊的兩個人高，但起碼超過了她的身高。

        “阿藏！”陸漪園雀躍地撲向陸藏，身子小小的幾乎掛在陸藏身上，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姐弟還是兄妹。

        “詳細原因復雜，我回頭再跟你慢慢說。”陸漪園揉了揉陸藏的臉，略有些失望地癟癟嘴，弟弟長大了，臉上多了棱角，沒有以前那樣好揉了。

        “這幾位是？”

        “啊，這位就是我師尊，蒲仙師。”

        蒲菁鋮挑著鳳眸，向陸漪園頷首：“在下蒲菁鋮。”陸漪園在心底暗嘆一句蒲仙師當真如傳聞那樣英俊，回禮道：“小女陸漪園，感謝蒲仙師對阿藏的教導之恩。”蒲菁鋮笑。

        “這位···額是我····同僚——”

        “姐姐你聽他扯！我是他師兄，我叫重華。”重華很不滿在姐姐面前陸藏還不說自己是他師兄，插嘴道。隨后便被陸藏一掌推開。

        “你別插嘴。”

        陸漪園掩面笑著想，阿藏終于找到了朋友。

        重華看陸漪園笑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姐姐叫我小華就好。”陸藏冷笑一聲：“叫重小花也不錯。”

        “你小子——找揍是不是！”

        陸漪園及時止損，擋在了陸藏和重華之間，問道：“所以，你是最早拜在蒲仙師座下的嗎？”說到這里，氣氛不禁有些尷尬，重華抿了抿嘴唇，艱難開口道：“不，我們還有個師兄，只不過他幾個月前死····失蹤了。”

        聽到重華這句話，再看蒲菁鋮落寞的雙眸，陸漪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啞了啞，輕聲道：“抱歉。”

        氣氛跌至冰點，解蘭駁見狀不妙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剛回來，快去換換衣服泡泡澡，正好大中午的，陸姑娘就不要走了，留下來吃飯吧！”說罷攬過兩個弟子，推著他倆去宿舍。

        “陸藏，你帶你阿姐去江月居那邊吧，等會兒我麻煩食亦山人把食盒送過去。”陸藏答應。

        解蘭駁則回到師兄旁邊，拿著扇子輕搖，低聲問道：“他有消息了嗎？”蒲菁鋮輕咬下唇，從口中擠出幾個字：“沒有。”說完，右手撫上了眼睛，似乎疼痛難忍。

        “怎么了？”解蘭駁臉色變了變，擔憂地問道：“眼睛又疼了嗎？”

        蒲菁鋮撥開他的手，搖了搖頭：“無妨，大概是最近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說罷，他叫解蘭駁跟上他，“快走吧，叫陸姑娘等久了可不好。”

        待幾人陸陸續續收拾完畢，齊齊坐在江月居，重華去食堂端來了幾個食盒，里面是炒了糖色，色澤誘人的糖醋排骨、金黃酥脆的炸物，還有熱騰騰米飯。而陸藏在收拾的過程中聽說了姊姊的遭遇，忿忿不平地捏緊拳頭，“萬公子當真是······”他看了二姐一眼，沒了下文，他替他二姐感到不值！憑什么就要讓二姐充當婚姻的犧牲品？但是人已經死了，念在讓萬公子魂魄安息，陸藏不再說話。

        重華摸摸腦袋，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殊不知這一桌子人，只有他從頭到尾都不了解內情。

        “咳，”蒲菁鋮輕咳一聲，問道：“陸姑娘就在此留宿吧，天黑了下山不安全。”

        陸漪園搖頭，“謝謝道長了，小女出來就是為了游歷，且讓我下山去就好。”

        陸藏不同意，說道：“上林門地處陰氣極重的即翼山，夜晚尤甚，鬼怪頗多，二姐，有的鬼怪可能連大哥都對付不了。”

        重華湊過來，“你還有個哥啊。”

        陸藏：“對，一個大王八蛋。”這點蒲菁鋮非常贊同，仰頭喝茶的同時輕輕點了點頭。

        陸漪園輕捶了一下陸藏的腦袋，埋怨道：“瞎說什么，大哥他雖然是傲了點兒······”

        陸藏和蒲菁鋮：“不是一點，是目中無人。”

        解蘭駁拊掌笑道：“看來你們一家三兄妹還真是性格迥然啊。”蒲菁鋮心想：“三個孩子三個媽生的，性格能一樣嗎？”

        陸錚蕭是長子，是陸掌門和陸夫人所生，性格隨了陸掌門目中無人，卻沒遺傳到他母親半點溫柔；據他所知，陸漪園應當是庶出的女兒，是陸掌門和他的一個有露水情緣的情人所生，上一世有幸見過那位婦人，眉眼舒展，面若桃花，屬于百里挑一的美人，相比之下陸掌門普普通通，倒霉的是陸漪園的外貌六分像父親，四分像母親，還好性格遺傳了母親開朗可愛。

        陸藏嘛······他沒記錯的話是陸掌門的一個小妾所生，很好地遺傳了母親的容貌，只是沒有大公子那樣臉部線條硬朗英俊，性格和他那沉默寡言的母親很是相似，這一點蒲菁鋮算是燒高香了，如果陸藏和他的那個倒霉親哥一個德行，指不定哪天蒲菁鋮會被氣得拔劍戳死他。

        如此看來，要不怎么說陸家的水深呢，三個孩子三個媽，這父親倒是疼愛天平失衡，肉眼可見地偏袒嫡長子，對庶出的女兒和小兒子就相對冷淡一些，三個孩子之間關系倒還不錯······吧？

        至少陸漪園在陸錚蕭和陸藏之間做粘合劑，看來是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紛爭。

        幾人說說笑笑，天色漸晚，解蘭駁和陸藏堅持陸漪園不要夜晚下山，要她留在山上，陸漪園盛情難卻，只得答應了。

        宴畢，陸藏在弟子宿舍給阿姊收拾出了一處別屋，畢竟阿姐已經結婚了，和他們這群大男人（實際還是一群臭小子）大咧咧地共處一室還是不太好。

        蒲菁鋮和解蘭駁則坐在江月居，遠眺他們離去。

        解蘭駁手中轉著扇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活潑的背影。

        “你喜歡她啊。”冷不防蒲菁鋮從旁邊走來，給解蘭駁沏了一壺茶，笑道。

        “嚇，哪有！”解蘭駁被這一句嚇到，支支吾吾地解釋，蒲菁鋮在他對面落座，拄著臉頰調侃道：“以前解仙師身邊美女如云，我還以為你只是貪玩的天性。”沒想到純情得很吶。

        “你不要亂說，”解蘭駁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沒意識到他的臉在發燒，后來逐漸發燙了，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臉。

        煤球兒在江月居睡了一天，此時倒醒來要做夜貓子，踏著貓步，悠悠哉哉地走到榻前。解蘭駁見狀下意識想去抱抱它，然而被煤球兒黑亮的爪子抓了一下，解蘭駁吃痛，縮回手來，看樣子有些委屈。

        “它怎么總撓我。”

        煤球兒一躍而上，跳入蒲菁鋮的懷里，蒲菁鋮笑：“可能是因為你不夠帥吧？”

        解蘭駁有些無語，相處這么多年，他都沒見蒲菁鋮如此油嘴滑舌，“我拜托你，要點臉。”

        蒲菁鋮卻振振有詞道：“你沒發現嗎？煤球兒一見到好看的姑娘或者長得帥的男子就湊上去，他不喜歡你，只能說你長得不帥。”

        解蘭駁拗不過他，只得無奈地趴下來，拿來一面銅鏡，照著自己的臉，嘟囔道：“是我還不夠帥嗎？”

        蒲菁鋮笑，摸著煤球兒黑亮的毛發，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沈懿，他到底怎樣了呢？

        師兄弟心里各自有事，陷入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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