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詩韻雖是女子，可她目光定定，背脊直直挺立的模樣，瞧著卻是一點(diǎn)也不敢叫人小瞧了去。

        王詩韻穩(wěn)穩(wěn)地站在齊坤的面前，她雖然只到齊坤下巴的高度，說話要抬起頭才能更好地對上齊坤的目光。

        但她微微仰頭時，天邊西沉的斜陽余輝灑在她弧度好看的下巴上，拉出一道完美的光影，莫名就叫人忍不住想要多瞧幾眼。

        “青山書院是大周名聲最大的書院，你這張口便是胡話，振振有詞，可別告訴我，這是你們夫子所教？讀經(jīng)明義之人，誰人不是愛惜羽毛之輩，哪里會像你這般視旁人的名譽(yù)如無物了！”

        王詩韻聲音高亢，便是站在一群不嫌事大的男人中間，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極有分量的。

        齊坤卻依舊是不屑地?fù)u搖頭，目光中的鄙夷神色一點(diǎn)也沒有減退。

        果然是個巧言令色之人，他就說，若不是有一些本事，哪里能叫十三王爺這般為她。

        齊坤唇瓣往上一勾，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然后，他便用如同看螻蟻一般的目光，看著王詩韻：

        “王姑娘說錯了，我齊坤也好，還是我們青山書院也好，向來都是尊重旁人的。可是呢——”

        齊坤說著聲音猛地一轉(zhuǎn)，“這人啊，也是要分的！行的正坐得端的，我們自然是敬重的，可若是那些盡使些旁門左道功夫的人，你叫我齊坤如何尊重？便是多和這樣的人多說一句話，都讓人掉價！”

        “你！”王詩韻咬了咬牙，她便是這般為自己辯解了，這個齊坤還是這般認(rèn)死理。

        “怎么？王姑娘是覺得小民說的有什么不對的么？”

        十三王爺雖然要幫她，可這并不代表他便會坦然接受了。

        事實(shí)如何，大家心中自有論斷。齊坤想著，目光便四下一掃，大多數(shù)的人，此時此刻臉上流露出的神色更多的還是對王詩韻的不信任。

        畢竟十三王爺待這王家姑娘這樣特別，眾人可是看在眼里的。

        說他們真的一點(diǎn)貓膩也沒有，又怎么可能呢！

        吏部尚書見氣氛越來越僵，特別是十三王爺，那張臉簡直冷得比大寒天里最強(qiáng)勁的風(fēng)雪還要叫人覺得心底發(fā)涼。

        吏部尚書往兩方中間一站：“好了好了，我當(dāng)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聽來聽去，我想不過應(yīng)該就是一個誤會罷了。你們都聽錯了，十三王爺其實(shí)并不是那個意思。”

        吏部尚書努力叫自己的聲音和語氣聽上去和緩一些，好叫眾人能夠聽他一言，別在繼續(xù)鬧下去了。

        畢竟這事關(guān)乎這一次的春闈考試，春闈考試為朝廷選拔最出色、最杰出的人才入朝為官，最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要公平。

        十三王爺也是，平時里口無遮攔慣了，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糾結(jié)這事的時候，他作為吏部尚書，就是要將這春闈考試給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牟判小?

        所以，這事現(xiàn)在必須得就此打住，可不能繼續(xù)鬧下去了！

        “誤會？！”

        “怎么就是誤會了？！”

        也不知人群里是誰聽到吏部尚書的這番話，立刻就喊了出來。

        這十三王爺方才還當(dāng)著他們的面說他就是要假公濟(jì)私了，怎么就是誤會了！

        有一個起哄的人，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就是！大家寒窗十?dāng)?shù)載都不容易，怎么就能打破規(guī)矩，給某些人開后門呢！”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某些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說出自己的野心來�！�

        “……”

        這人啊，隱匿在人群之中，一點(diǎn)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被旁邊的人給記住，也不會擔(dān)心自己說出的話用不用負(fù)責(zé)任。

        于是乎，眾人的議論可以說是越來越難聽了。

        有的說王詩韻是用自己父親的死來賣慘，又有的說王詩韻怕是出賣了自己的皮囊。

        “夠了！”

        污言穢語此起彼伏，王詩韻作為眾人議論的對象，便是她的一顆心再強(qiáng)大，便是過去王阜齡對她的教導(dǎo)再好，她的眼底也忍不住流露出了藏不住的難受之色。

        厲玄墨瞧著這樣一個還不到二十歲，剛剛沒了父親，萬事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孤零零女子，心中猛然就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沖動。

        這一次，厲玄墨直接伸手拉住了王詩韻的手腕，將她往自己的身后一帶，寬大的身軀，便在一次不由分說地就擋在了她的前面。

        王詩韻微微一愣。

        抬眼，就見到厲玄墨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就這樣定定地?fù)踉谧约旱纳砬�，像是要替她將這世間所有的磨難都擋在外邊一般。

        自打王阜齡去世之后，王詩韻沒有一刻不再告誡自己，她一定要堅強(qiáng)，要勇敢，不能輕易被外界所影響。

        她還要調(diào)查父親的死因，她還要繼承父親的遺愿，她還要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沒有一絲絲的時間來自憐自傷。

        可是現(xiàn)在……

        這些人根本就不聽她的辯解，認(rèn)定了，便認(rèn)定了，怎樣都不會改變。

        千百人中，厲玄墨，這個她平日里總是覺得不靠譜的閑散王爺，卻一點(diǎn)也不怕禍及自身，就這樣毅然決然地替她說話。

        這一刻……

        王詩韻一直以來刻意變得堅硬的心，莫名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捂熱了，就像是極北之地的千年玄冰，終是慢慢地就變得柔軟了起來。

        “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男人，竟然如此這般出言逼迫一個女子，全他媽的都枉讀了圣賢書！”

        厲玄墨看著王詩韻臉上的那一抹愁色，心中就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怒火。

        就連嘴里說出來的言語，也不由得變得愈發(fā)強(qiáng)硬起來。

        不過厲玄墨這話，叫周圍的人頓時禁聲。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其實(shí)厲玄墨這話說得也沒錯，便是他們再覺得王詩韻用了旁門左道的方法，他們只要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也就好了，好像真的不該這般出言不遜。

        剛剛那些話，反倒像是最粗鄙的婦人才會說出口的。

        一點(diǎn)也不符合他們讀書人的身份。

        厲玄墨緊緊地抓著王詩韻的手腕，片刻也不放松。

        王詩韻感覺到他手中的力氣，還有那微微的顫抖，心中生出了一些暖意。

        厲玄墨目光掃過旁邊這些人，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么，可王詩韻卻反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爺，說到底他們不過是覺得我并沒有真材實(shí)料。不管你我再怎么說，也都是空口無憑，便再是兩年前，我想了法子將漢陽官員貪污賑災(zāi)款項(xiàng)的事情給曝光出來，他們也怕只會覺得是我爹替我出的主意。”

        再次開口，王詩韻臉上一掃頹色。

        別看王詩韻一向獨(dú)立慣了，其實(shí)她也和其他女子一樣，內(nèi)心深處同樣柔軟，若是有人能為她排憂解難，她心底里也是高興的。

        但是此時此刻，作為眾人議論中心的她，自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而且，厲玄墨這樣不怕禍及自己地替她說話，光是這樣一份情誼，她便是感懷于心的。

        但厲玄墨依舊是有些不放心，這些人如今一個個的，也不知還會說出怎樣的話來，他怕王詩韻一個女孩子經(jīng)受不住。

        王詩韻瞧見了他眼底的那抹擔(dān)憂，嘴角微微勾了勾，朝著他笑笑示意他放心。

        然后才向前走了幾步，再次站在了齊坤的面前，一雙眼睛里是比過去以往任何時候還要閃耀和奪目的光亮。

        “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實(shí)力有所懷疑，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們就當(dāng)眾比試一場，琴棋書畫、經(jīng)義策論、天文歷法、大周百態(tài)。只要你說出一個來，我今日便奉陪到底，決不后退�！�

        王詩韻語氣決絕，說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一怔。

        他們顯然是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軟弱的女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眾人的目光也便全都落在了齊坤的身上，想要看看他究竟會不會答應(yīng)王詩韻的這個挑戰(zhàn)。

        雖然他們也都覺得王詩韻是沒辦法和齊坤比的就是了。

        齊坤眼睛半瞇著，認(rèn)真地看了王詩韻一眼，見她并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真真正正地在向他發(fā)起挑戰(zhàn)，臉上帶著的那抹笑意不由得又深了幾分。

        “和你？”齊坤淡淡地吐出極其不屑、輕蔑到極致的兩個字。

        漢陽賑濟(jì)之事，他們也都是知道的。

        當(dāng)初這件事情才發(fā)生的時候，青山書院中的人還討論了許久，他們都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有這樣的本事，能夠這般別出心裁，將事情辦得這樣漂亮。

        可王詩韻這事兒出來之后，他們都覺得，這事絕不可能是閨閣女子所為。

        王詩韻現(xiàn)在又將這件事情搬出來說，還率先開口，將他們可能的懷疑說出來，不就是想先一步堵住他們的嘴，他們?nèi)羰窃賾岩蛇@件事的真實(shí)性，她又可以扮一個受害者的形象，說她都說得這樣清楚明白了，他們就是不聽。

        嘖嘖嘖，這不就是如意算盤打得響么！

        可是，齊坤卻忽略了，王詩韻這是在向他挑戰(zhàn)，是要和他一爭高下。

        王詩韻微微仰著頭，見他遲遲不應(yīng)聲便出言激他說：“對，和我。怎么，齊公子是覺得我堂堂輔政大臣之女不配呢，還是齊公子心中害怕落敗不敢呢？”

        齊坤笑得越發(fā)得意起來：“我不敢？我齊坤這一輩子就從未說過不敢二字。”

        “那好，既然如此，也便請吏部尚書大人做一個見證，也請在場的大家也都做個見證，免得到時候出了結(jié)果有的人不承認(rèn)。”

        王詩韻句句鏗鏘，那氣勢，就仿佛她一定就不會輸一般！

        可是！

        要知道，她要發(fā)起挑戰(zhàn)與之一比高下的，可不是尋常人，那齊坤可是青山書院里最負(fù)有盛名之人。

        還不知道等下，這個王詩韻會怎么輸呢！

        她怎么就這樣大言不慚地說著，好像她就一定能贏了一般呢？

        還是說，她當(dāng)真有些真本事？

        可是便是她確實(shí)有些真本事又如何，站在她面前的可是青山書院的齊坤齊公子��！

        大家都是讀書人，齊坤的名字那可是一個如雷貫耳，他有多大的本事，眾人皆是心知肚明的！大家心中就只有一個想法，齊坤齊公子是絕對絕對不會輸?shù)摹?

        這場比試，除了王詩韻敗之外，肯定不會再有第二個結(jié)果。

        他們只能看看，這個王詩韻會輸成什么樣了。

        “王姑娘，你想好了？”吏部尚書過去同王阜齡也有幾分情誼，他是不想故人之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這樣污蔑的，更是不想王詩韻自己作繭自縛。

        輕聲詢問，若是她只是一時間逞能，趁現(xiàn)在還沒有開始比，她尚且還有退路，若是待會兒真的比起來，那可就真是不比出一個結(jié)果來，是不會罷休的了。

        王詩韻知道吏部尚書一片好意。

        不過，她既然能說出來，就不會退縮了。

        她正想朝著吏部尚書點(diǎn)點(diǎn)頭，叫他開始出題便是，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抓住的手腕上，力氣又加多了幾分。

        王詩韻回過頭，就瞧見厲玄墨那雙好看的眼睛里擔(dān)憂的神色又多了幾分。

        王詩韻心頭有些暖意，不枉她和他相識一場，就沖著幾次三番他為她擔(dān)憂，她同十三王爺?shù)倪@份交情她便會銘記于心了！

        “放心�！�

        王詩韻沒有出聲，只是輕輕地用唇語說出了這兩個字。

        當(dāng)初她在除夕宴上既然能提出女子參加春闈考試這樣大不為的事，就自然知道自己將會面對怎樣的非議。

        這些都是她應(yīng)該經(jīng)受的，她自然是要自己一一去面對，去將這些所有的質(zhì)疑全都反駁回去。

        而最好的證明自己的方法，除了春闈考試之外，不就是和這些所謂的才子好好的比上一比，也好叫他們都知道，她并非花瓶而已！

        厲玄墨再次見到王詩韻眼中那堅定的閃亮璀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放開了她的手腕，放她去。

        王詩韻再轉(zhuǎn)過頭看向齊坤，眼中那堅定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一分絕不服輸?shù)暮輨艃海骸凹热焕舨可袝�大人都愿意做個見證了，齊公子，怎么樣？你比還是不比？”

        齊坤眼眸凝了凝，這才認(rèn)真地瞧了瞧這個自尋死路的女人。

        不得不說，她便是穿著素衣錦服，面上不施粉黛，瞧著模樣也一點(diǎn)也不憔悴，反而沒有了尋常女子的嬌美，多出一份男兒才有的颯爽，當(dāng)真是和他印象之中的女子大相徑庭。

        不過呢……

        “比�！�

        齊坤薄唇微啟，輕飄飄地吐出一個字。

        他早就說過了，他可從來都沒有害怕過什么，便是這個王詩韻瞧著再不同尋常了，她還能越得過他去？

        不可能的！

        在青山書院也好，在江南建鄴城也好，這十?dāng)?shù)年來，想要和他一較高下的人還少了么？

        書院中那些自視甚高的師兄，江南地方那些才名極盛的才子，還有那些從大周各個地方到青山書院下帖子的大儒。

        他齊坤可從來都沒說一個“怕”字！

        當(dāng)然，他也從來沒有被什么人給比下去過！

        所以，他才有這樣一份底氣。

        吏部尚書見齊坤答應(yīng)了下來，便知道事情已然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可他心中還是有為王詩韻擔(dān)心，忍不住在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才說：“既然你們要比，這南麓書院外面沒有桌子，也沒有文房四寶，不如大家還是移步書院里面，再是要比，也得各種工具一應(yīng)俱全的才好�！�

        王詩韻和齊坤都點(diǎn)點(diǎn)頭，很快眾人就跟著吏部尚書來到了南麓書院最寬闊的廣場處。

        春闈考試考完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傍晚了，再加上大家在書院大門口又說了這么久的話，等到文房四寶什么的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之后，天邊掛著的太陽終于沉入了地平線。

        天色暗了下來，書院里便在廣場四周點(diǎn)上了一排燈籠。

        而廣場正中，正好擺放了一模一樣的兩張桌子，桌子的兩側(cè)也分別擺著兩支落地青銅蓮花燭臺，以好讓王詩韻和齊坤兩人有足夠的光亮，能夠完成接下里的比試內(nèi)容。

        “十三王爺，您也累了吧？不若和下官到閣樓上，哪里準(zhǔn)備了茶水糕點(diǎn)，也有軟枕闊椅，十三王爺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厲玄墨搖搖頭，“本王哪里也不去。”

        他如今所在的這個位置，正好在王詩韻的正前方，可以將她的所有舉動一一看在眼中。

        閣樓雖視野開闊，可若是待會兒萬一有什么事情，他從閣樓再下來，到底還是要耽擱一些功夫，遠(yuǎn)不如在這里來得方便。

        吏部尚書見厲玄墨態(tài)度堅定，也便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走到王詩韻和齊坤二人中間，說起這次要比試的內(nèi)容來。

        “王姑娘方才也說了，琴棋書畫、經(jīng)義策論、天文歷法、大周百態(tài)，這些雖然并不包含大家平日所學(xué)的所有，但也包含甚廣。如此，我便寫下了一些與之相關(guān)的題目，放在了這個寶瓶之中，為了公平起見，我先向大家一一展示所寫題目，再讓在場的大家來抽取題目，這樣便絕不會有貓膩�！�

        吏部尚書說罷，便拿出一個渾身通透透明的琉璃寶瓶，眾人皆看在眼里，這琉璃寶瓶里面什么東西也沒有。

        然后，吏部尚書背對著王詩韻和厲玄琰，將寫好的題目一一展示給在場的人看，看一道題目，便將那紙片揉捏成團(tuán)投入寶瓶之中。

        用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寶瓶里便已經(jīng)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紙團(tuán)。

        吏部尚書又將寶瓶拿在手中，晃了晃，以便讓里面的紙團(tuán)混合開來，眾人更是不知道哪一個紙團(tuán)里面寫的是什么內(nèi)容了。

        不得不說，吏部尚書的這一系列安排，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紕漏也沒有，叫人挑不出任何一絲的毛病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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