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燧環(huán)顧四周,  發(fā)覺餐廳里除了原來熟悉的那些度假游客外，還有些新面孔。

        他吃了個半飽，心不在焉地問坐在對面的丁眠：“今天大年初四，酒店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妹妹正在懶洋洋地喝著果汁,  眼也不抬,  外人看來有幾分倨傲,  神情冷淡,  不太將其他陌生人放在心上的樣子：“可能是因為我和王昇春晚當(dāng)天的事。”

        正逢假期，正好是全國大半人都閑適在家放松的時刻。

        因為看煙花而被直播給全國觀眾，丁眠本以為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然而,  有時候網(wǎng)民風(fēng)潮難以把控，她很不理解,  卻也只能接受——僅是和自己的軀殼一塊看看煙花,  在人群有推搡、摔跤趨勢下,  下意識地讓男性軀殼保護(hù)住主身體。

        正常人都會做的選擇。

        她看不出這有什么“浪漫”“唯美”的，在一群朋友把她和“王昇”接觸的“煙花下照片”截給她看，調(diào)侃她這下火了的時候。她也只能無奈地失笑。

        喬助理圍觀了整場網(wǎng)民趨向,  還給她實時匯報：

        “老板,  豆瓣已經(jīng)開始扒你的資產(chǎn)、什么時候上任總裁了。”

        “……所幸王昇的信息沒有被扒出來。”

        丁眠的身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小火了一波。她作為企業(yè)的ceo，身兼總裁和董事——國人習(xí)慣，在外客氣喊個“丁總”,  實則上，權(quán)力要比普通招聘來的高管總裁來得大。

        在“企業(yè)查”等app中，搜索關(guān)于她的名字，就能得到關(guān)于她的許多信息。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  到底沒有什么秘密。

        甚至有人扒出她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的畢業(yè)照——顯然,  是有心人從校友手里討來的,  發(fā)在網(wǎng)絡(luò)平臺上，狠狠地蹭了一波熱度。

        丁燧：“影響嗎？”他問她是否覺得不適，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花點錢將這熱度壓下去。

        丁眠叉了一塊甜點，慢吞吞地嚼完，才道：“已經(jīng)開始壓了，但不能太明顯，免得反彈。”

        太過明顯地壓熱度，容易引起吃瓜群眾的反感。

        她自認(rèn)“春晚地方直播畫面”沒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不至于強壓熱度，為一樁普普通通的事兒自損三千。

        丁燧理解地頷首，他看了下時間，開始納悶：“他們仨呢？忙去了？”

        難得一天下樓吃飯，那三個年輕人不在，仿佛刻意避了避風(fēng)頭那樣。

        “天瀾有個開學(xué)要完成的作業(yè)，正在聽老師線上安排，估計還要半小時結(jié)束。”丁眠的意識分股，她的軀殼“天瀾”在套房的臥室里塞著耳機聽教授說著下一學(xué)年開學(xué)安排。

        “王昇在健身房。”她同樣沒有讓“王昇”的鍛煉中斷，按照教練的吩咐，利用酒店里的健身設(shè)備訓(xùn)練軀殼。來酒店度假的人居多是享受海景、美食，少有去健身房鍛煉。也正好給了丁眠減少他人好奇圍觀的機會，她操縱軀殼去健身房，享受運動鍛煉時的清凈時光。

        “沒吃嗎？”丁燧擔(dān)心地皺起眉頭，“現(xiàn)在都十二點了，萬一餓出個好歹……”

        丁眠被兄長一腔擔(dān)憂慈愛給逗樂了，“健身前不能亂吃東西，健身后也要歇一會再吃。”

        “他會安排好自己的，”她輕松道，抬手一揮，“成年人了，別總擔(dān)心他餓不餓。”

        這話說得有點薄情寡義。大概是因為她臉色冷淡，口吻隨意，泛著某種懶散與漫不經(jīng)心。

        丁燧皺了皺臉，他說：“別這么說。”

        他覺得還好人小伙子不在這里，不然聽這一句話，可要傷心壞了。

        丁燧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緩了臉色，繼續(xù)說：“這種話少說，傷人感情。”

        丁眠：“……”

        她茫然了一下，好奇他為什么會這么想

        ，問道：“怎么就傷人感情了？”

        丁燧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他掰著手指頭給她仔細(xì)說：“林子夭、天瀾，我就不在這茬兒提。就說王昇，他看起來天天笑瞇瞇的，好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樣子。”頓了頓，中年人凝重嚴(yán)肅地看她，溫聲說：“可你不能因為他看起來好欺負(fù)就說這種話。男孩和女孩一樣，心靈都很脆弱的。”

        丁燧說著，想起丁眠平素對女下屬的剛?cè)嵯酀?jì)，她在工作上對員工嚴(yán)格，但在生活里又對她們溫柔，“像對小喬，你就挺溫柔。”

        “……”

        丁眠好半天才說：“親疏有別。”

        丁燧明了她這四字的意思，他眼眸柔和，“我知道，對親近人有時候會放大自己的缺點。”

        “但親近的人才是最不能傷害的，”丁燧誠懇說，“這種態(tài)度……”他無言地比劃了一下，表達(dá)了她剛才的“冷淡寡情”，“他要是聽到了，肯定會傷心。”

        “我也知道，你是因為和我說話，所以才會有這個態(tài)度。”

        丁燧清楚丁眠在他面前的赤誠袒露，很多時候，他們兄妹倆交換著彼此就職時最討厭的那個“生意伙伴”，議論哪些合伙人私下風(fēng)評如何。

        正因為他們的血緣親情，幾十年來的感情基礎(chǔ)，才讓丁眠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冷語冰人。

        “總之，相處是一門藝術(shù)，”丁燧最后道，他也不想說太多惹人煩，“你要好好把握這個度。”

        他看著丁眠有點小糾結(jié)地撅了下嘴——太過沉浸思考，所以放松表情管理，和年幼時的可愛天真一個樣，他微笑起來，然后看她緩緩點了下頭，很認(rèn)真地答應(yīng)下來：“我知道了。”

        丁燧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他承接上一個，問：“林子夭人呢？”

        丁眠：“戶外餐廳，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吃新上的清蒸海鮮。”

        丁燧和丁眠兩人的就餐安排很是一致，經(jīng)理說了今天室內(nèi)餐廳的菜肴名稱，他們倆就決定著來這里吃。

        吃飯交談之余，還不斷地有人朝這邊投來目光，打量著丁眠這一桌。

        丁眠沒理睬這些目光，她和兄長說完后，丁燧點了點頭，示意了解。

        他吃了兩口剩下的飯菜，咀嚼之余，就聽面前的丁眠打商量般問他：“那一會我們過去找他吧？”

        所謂“活學(xué)活用”，第一時間將“關(guān)心在意對方”表達(dá)給擔(dān)憂的兄長看。

        這不是一個好招數(shù)，甚至有點笨拙。就像是從沒談過戀愛、交往過的人，在別人的建議下，莽撞、生澀地進(jìn)行著相處之道。

        “……”

        丁燧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沒打擊她此刻的熱情高漲，點了下頭。

        他們吃完餐后，兩人起身，往戶外餐廳走。室內(nèi)餐廳與戶外餐廳有一段距離，他隨口問：“他現(xiàn)在還會在吃嗎？會不會已經(jīng)上樓了？”

        沒有發(fā)消息詢問對方方位，丁眠卻像是極其了解對方那樣，說：“還在吃。”

        見兄長看來，她解釋說：“他吃飯的速度不快，我按照他平時的習(xí)慣猜的。”

        他們到達(dá)戶外餐廳，在沙灘邊緣支起的陽傘、餐桌旁，看到正在認(rèn)認(rèn)真真吃飯的林子夭。

        丁燧在這一瞬間，為丁眠和他們之間微妙而奇異的感情而困惑一秒：

        她無疑了解他們，甚至有著他人難以介入的默契聯(lián)絡(luò)。

        能在煙花下放松地投進(jìn)王昇的懷抱，短瞬之間，未曾言語，沒有交流，顯然是了解彼此的動作語言、姿勢習(xí)慣。

        清楚林子夭的日常習(xí)慣，知道他眠多，語遲行緩，甚至不在同一空間，都能猜出他是否還在吃飯。

        ……

        可在提到他們，與他們的互動中，除卻親密，還有種讓外人看來略有驕矜自負(fù)、冷淡寡情的意味

        。

        林子夭在這一刻抬起臉，對上他們的眼神。

        瑩瑩日光下，這個漂亮俊俏的青年彎起眼，嘴角一翹，朝他們無聲地打了個招呼。

        丁燧緩和下表情，他輕輕推了一下丁眠，示意她先一步上前。

        丁眠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大步走上前的同時，腦中過了一遍兄長前幾刻的耐心教誨。他以為她對“王昇”私下的態(tài)度有些刻薄，因而絮語連連，擔(dān)憂她與軀殼的相處出現(xiàn)問題。

        她完全能理解他的想法——在丁燧解釋后。

        究其原因，是她在對待自己的軀殼時：沒有邊界感。

        那種太過放縱、若無其事的相處態(tài)度。仿佛對方是任人揉搓的東西，不會因此生氣，不會因此惱怒，所以語氣再怎么樣也無所謂。

        就像是她高高在上，驕縱自大地認(rèn)為，無論如何“他們”絕不會離開她一樣。

        丁眠不能解釋說，是她自己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受到身邊圍觀者的影響，因此頗為冷淡，在說起“軀殼們”時，難免帶了點情緒。

        她怕解釋了，丁燧更覺得她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對親近的人態(tài)度刻薄”。

        最后，只能是乖乖地接受他所勸說的，試圖積極地蓋過之前發(fā)生的事，找自己的軀殼親近一下，避免出現(xiàn)丁燧以為的“男女相處大危機”。

        她大步走過去時，正好穿過一條路線，戶外餐廳有著不少游客，一個臉圓微胖的男人舉著個手機，低聲說著什么。她的余光一瞥，腳步停住。

        下一刻，丁眠擰著眉頭，敲了一下他的桌，冷聲質(zhì)問：“你在偷拍誰？”

        手機鏡頭的方向，正好對著“林子夭”。軀殼的方位受限，完全沒能注意到這邊的偷拍。

        那微胖男驚了一下，手機差點沒握住，他抓了一下，甚至膽敢責(zé)問她：“干嘛？”

        “我問你，你在偷拍誰？”

        丁眠強硬地?fù)屵^他的手機，微胖男被她奪了手機，正要再搶回來。丁燧緊隨其后，怒視著他，“林子夭”也放下桌上的食物，往這邊走來。

        被偷拍的正主過來，微胖男瞬間熄火。他訥訥道：“那啥，搞個直播唄，挺多人愛看這個小帥哥吃飯的……”

        丁眠劃過直播間，手機被搶，鏡頭對準(zhǔn)著地面，一陣恍動。直播間觀眾已經(jīng)在問怎么回事，是不是這個直播沒經(jīng)過對方同意云云。

        她點開直播賬號，錯愕發(fā)覺，這個直播間已經(jīng)進(jìn)行了有一段時間——最早是偷拍路人。最近幾次，全是偷拍“林子夭”就餐時的樣子。

        此前正餐時間，她總是和兄長共計五人吃飯。

        “林子夭”軀殼能吃，且對海島的口味適應(yīng)良好，丁眠也喜歡通過軀殼感受美食。撇去正餐，她總是操縱著軀殼在酒店里找好吃的。

        落單時刻，正好給了這個偷拍男接機做直播的機會。

        從拍到林子夭起，他的這個沒名氣、沒粉絲的直播賬號，瞬間熱度暴漲，就是現(xiàn)在，直播間里也有小兩萬的觀眾在。

        丁燧也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畫面，他愣了一秒，然后，冷笑著看向微胖男，正想說什么時，就聽丁眠彎唇看向他，眸中毫無笑意。

        她的聲音冰冷含霜：“我會讓我的律師來聯(lián)系你。”

        微胖男急了：“我靠，沒必要吧，我就是拍了一下他吃飯——還挺多人喜歡他的，你要是真覺得不行我之后不直播了唄！”

        這不是所謂的“不直播”就能解決的事。

        能到酒店度假的人，不至于對法律一知半解。眼下，微胖男急得滿頭是汗，他跺著腳道：“我承認(rèn)我是為了熱度，這樣，這幾天的直播我算錢給你好吧？”

        “沒必要搞到見律師的程度吧？”

        丁燧不打算插話了，他安靜而耐心地

        等待妹妹——他們丁家現(xiàn)在的掌權(quán)人來處理事務(wù)。

        丁眠平靜地將這只手機揣進(jìn)兜里，她抬起手指，很客氣、很冷漠地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攝像頭：“三小時之內(nèi)，我的律師會到現(xiàn)場。”丁家企業(yè)常年合作的律所，在全國各地都有分所，她會讓團(tuán)隊聯(lián)系最近地區(qū)的律師到達(dá)這里。

        微胖男真的慌了，甚至口不擇言起來：“你特么和他什么關(guān)系啊？他都不逼逼一句，就讓你一個人發(fā)言？”

        “帥哥？火一把挺好吧，我也沒靠這個掙錢——”

        他目光轉(zhuǎn)向丁燧身旁的林子夭，口氣略帶央求，帶點挑撥：“你能做個主不？不至于讓她一個女的說話吧？”

        丁燧正想反駁他的這句話。

        還沒張口，就聽到林子夭說：“她能替我做任何決定。”

        漂亮青年鼻尖的那一粒痣，在日光下清晰可見，他專注地、鄭重地道：“任何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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