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已經晚上九點，靠近住院處這邊幾乎已經沒人了。

        俞露又特意躲在角落，光線略暗，冷氣也好像比別處更足。她今天哭得太多，不止眼睛，連眼周一圈，包括臉頰都因皮膚太白泛了粉色。

        像個小可憐。

        周承寧面色不變，但眉心卻越皺越緊。

        俞露看見，只當他是不耐煩。

        也是，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更何況她和周承寧雖然見過幾次，但壓根話都沒說過幾句，根本不熟。

        剛剛被人關心，下意識涌起的委屈情緒瞬間淡去，俞露用力抹了下淚，讓自己盡量崩住情緒。

        “出什么事了？”周承寧再次問，聲音緊繃冷硬。

        剛剛有一瞬間，俞露其實生出了求助他的心。

        他是周巧的長輩，他如果愿意幫她，周巧應該會聽。

        但是此刻看他反應，那求助的心又死了。

        求他，還不如把周熠拉出黑名單。

        雖然惡心，但周熠對她應該是有愧疚的，眼下他姐姐做了這么過分的事，因為愧疚，他應該會幫她解決吧？

        俞露覺得自己有些可悲，明明惡心死周熠了，明明害她的就是周熠的姐姐，可她卻可能……可能要去求他。

        但不求他的話，求周承寧嗎？

        俞露不想求周承寧。

        除了他此刻的不耐煩和冷聲冷氣，除了再怎么樣親侄女都比外人重要，還因為……她不想被周熠當成替身的事，傳到更多人耳朵里。

        如果求他，肯定就得解釋周巧為什么要找她麻煩，那也就得解釋她和周熠分手的原因。

        被當成替身追了兩年，戀愛一年，俞露可以坦然告訴好朋友陸瑤，但是在別人面前卻無法坦然。

        那種感覺，就好像大庭廣眾被剝了衣服般，極度羞恥，卻又無能為力。

        她不想那么丟人。

        因此頂著周承寧的目光灼灼，俞露垂下眼說：“就是擔心爺爺。”

        周承寧似乎出了口氣，然后聲音里好像還有點無奈：“別擔心，你爺爺已經脫離危險了。后續只要好好照顧，不會有大問題。”

        俞露點了點頭。

        收起手機，抱起剛剛買的一大堆東西。

        還沒邁步，又忍不住問：“那我爺爺的病，以后是不是得長期吃藥？是不是……”

        得不少錢？

        她在上個月一口氣把助學貸款全部還清了，眼下手上存款攏共只有四千，這錢……都不知道夠不夠爺爺這次的醫藥費。

        爺爺倒是有城鄉醫保，明兒她得去問問。

        如果能報銷一部分就好了，她想接爺爺去c市，就得立刻把房子租了，現在租房子都是要交三押一的，就算找偏一點的房子，她這錢怕是也還不夠……

        周承寧看向俞露，就見女孩兒抱著一大堆東西，低著頭垂著肩膀，比那天在c市遇見還要喪氣。

        “給我。”他伸手去接俞露手里的東西。

        “啊？”俞露一個愣神，懷里東西已經被拿走了。

        她需要雙手抱著的一堆生活用品，他卻一手就輕松端住了。而另一只手，還提著打包的飯菜。

        俞露追上兩步：“我買了瘦肉粥。”

        周承寧：“嗯。”

        頓了下，才回她先前的問話：“應該要吃藥，我也不太清楚，回頭我跟醫生打聽下。”

        “不麻煩您了，我明天自己問醫生。”俞露說著，伸手想去拿回那一大堆生活用品，“還是我拿吧，您提著飯菜呢。”

        周承寧把手舉高了些：“不用。”

        俞露：“那……”

        周承寧身高腿長，不等她再說話，人已經大步走遠了：“跟上。”

        “……哦。”俞露忙快步跟上。

        回到病房的時候，爺爺還醒著。

        看見周承寧，老人家有些驚訝，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我給您打包了些飯菜。”周承寧把飯菜交給俞露。

        “你媽在住的地方了？”俞明遠一開口，卻是先問周玉嬌。

        “嗯。”周承寧點頭。

        俞明遠闔了下眼，道：“辛苦你又跑一趟，我這邊有露露就行了，你也回去歇著吧。”

        周承寧頷首，提醒俞明遠：“俞叔，我媽讓我再跟您說一聲，請您務必好好考慮下她的提議。”

        俞明遠卻一副不太想說的樣子，過了片刻才應：“嗯。”

        什么提議？

        俞露忍不住抬頭看向周承寧，卻正好迎上他看過來的目光。

        周承寧沖她略點了下頭，道：“你們先吃飯，有事給我打電話。”話音落地才想起俞露還沒有他號碼，走過來，拿出手機遞過去，“用你號碼給我打個電話。”

        俞露接過他手機，很快又遞回去：“要密碼。”

        周承寧沒接，只就著俞露的手，將臉湊了上來。

        男人身材高大，湊過來時因微彎了腰低頭，肩膀略低，手臂正抵在俞露的肩頭。

        他肌膚溫熱，她卻微涼。

        這般緊緊相觸，即便隔了層衣服，俞露也覺得像被燙到般，立刻往邊上挪開了些。

        周承寧垂著眼睛，眸色微變。

        手機很快解鎖，他直起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往邊上退了步。

        俞露沒注意，只專心輸入號碼，給自己打了個電話。

        褲子口袋里傳來振動，她面色微變，迅速掛斷。

        周承寧看她一眼，接過手機，存了她的號碼。

        周承寧走的時候，俞露只送到門口。

        回來就拉了椅子坐在床邊，把他帶的飯菜一一打開，一份白粥一份米飯，菜的話有白灼蝦，蔥油雞，番茄炒蛋，素炒雞毛菜，另還有一份娃娃菜湯，這是給她和爺爺兩個人準備的晚飯。

        “爺爺，你想喝白粥還是瘦肉粥？”俞露先張羅喂俞明遠。

        俞明遠睜開眼，溫和地笑了笑：“我還不餓，你先自己吃吧。”

        俞露更不感覺餓，任憑是誰，丟了工作，畢業論文也突然被卡很可能畢不了業，都不會有胃口的。

        她直接給爺爺拿了主意：“有菜呢，要不你就喝白粥吧，你生著病，不餓也稍微吃點。”

        俞明遠一向疼俞露，到底沒再推辭。

        等喂俞明遠吃了半碗白粥，又吃了些菜后，怕他擔心，俞露強逼著自己也吃了些。

        ·

        第二天早上，俞露剛給爺爺洗漱完，周玉嬌就到了。

        周承寧也一起，還帶來了早飯。

        喝的是豆漿和南瓜粥，主食是包子油條春卷。

        沒等俞露動手，周玉嬌就拿了南瓜粥和包子到病床邊，幫俞明遠把病床搖了起來，一邊還對俞露說：“你吃你的，你爺爺這有我呢。”

        俞露昨晚還只是有點好奇，現在就是好奇的快忍不住了，實在是周奶奶和爺爺就算是朋友，主動要喂飯的話，是不是也有點太親密了？

        見俞明遠沒拒絕，俞露“哦”了一聲，卻忍不住看了眼周承寧。

        周承寧卻好像已經習慣了似的，眼皮子都沒抬。

        俞露坐到邊上，喝了杯豆漿吃了個包子，就吃不下了。

        昨晚爺爺睡下后，她把周熠放出了黑名單，還主動打了電話。一連三個電話，能打通，但始終沒人接。

        俞露猜他是故意不接的，因為那個點他不可能睡了。他向來是夜貓子，曾經甚至還干過凌晨三四點給她打電話的事，昨晚才不過十點出頭，他不可能睡著。

        難道是為周巧出氣？

        要真是這樣，那她怎么辦？

        她不能拿不到畢業證，這會影響她以后工作的。

        “露露。”俞明遠突然叫她。

        “誒。”俞露起身走過去。

        周玉嬌笑著接過話：“我跟你爺爺有話要說，你帶你小叔叔出去轉轉好不好？”

        俞露一愣，這是要支開她和周承寧？

        見俞明遠輕輕點頭，她只好道：“好。”

        等俞露和周承寧出了病房，周玉嬌立刻問：“明遠，你想跟我說什么？是不是你同意跟我去c市治療了？你別擔心，我送你去最好的醫院，給你請最好的醫生，你現在胃癌只是早期，肯定能治好的。”

        俞明遠這次被送進醫院是急性腦出血，但其實他還患有胃癌。

        倒不是這次查出來的，而是他原先就胃疼嚴重，自己悄悄來縣城查出來了，但只拿了藥，連治都沒治。

        俞明遠道：“我活這么大年紀，也活回本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露露，她就我一個親人，我要是不在了……玉嬌，我想把她托付給你，你能幫我照顧她嗎？”

        俞明遠語帶懇求，周玉嬌心里忍不住難受：“你這叫什么話，她是你孫女，以后我也只把她當我孫女看就是了。”

        頓了下，又道：“我有四個孫子，年紀和她都差不多大，不然讓露露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要是有，就讓她嫁給我孫子。就算我以后死了，也一樣有人能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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