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是顧衍的聲音，陸珂溟腦中流轉過萬千思緒，已然起了殺意，“何事？”

        顧衍聽陸珂溟許久才應答，便問道：“道長，你沒事吧？”

        陸珂溟深吸口氣，身子卻止不住微顫，若要動手，他必討不到好。

        壹暮在陸珂溟衣袖里亂撞，卻被陸珂溟死死扣著，若不到事情敗露，非要魚死網破的那一刻，還是莫要在清越派惹事為好。

        陸珂溟平復著紊亂的呼吸，“無事，你回”

        話未說盡，胸前又是一陣翻騰，陸珂溟身體一軟，整個人撞倒在一旁的桌案。

        顧衍聽得如此動靜，直接推門便入，待看到桌前捂著嘴咳血的陸珂溟時，便上前將他扶起。

        觸及到陸珂溟手臂，顧衍這才發現他的體溫低得可怕，顧衍順勢將手落于手腕處為他把脈，陸珂溟露出的手臂皮膚白皙光滑，與蠟黃粗糙的手掌相比顯得怪異非常，顧衍卻似未看到一般，待探得他的傷勢后，不禁微訝，低聲道：“你”

        陸珂溟沒說話，眸間的殺意毫不掩飾，那抹藍隱隱透出冰冷的光。

        顧衍垂眸笑了笑，狀似不經意地提醒道：“道長，東清他們就要過來了。”

        陸珂溟不為所動，兩人無聲對視著，直至陸珂溟又被新一輪的疼痛折磨，疼得皺起了眉。

        顧衍起身，率先休了戰，“行了，趁人沒來好好調息，就這副模樣，任誰都瞧得出不對。”

        陸珂溟不置可否，便屏息凝神先將那股子亂竄的真氣壓下。

        待得陸珂溟開眼，便見著顧衍已坐于他旁，眸光含笑，頗有興致地瞅著他，陸珂溟被看得有些莫名的煩躁，便在這時，敲門聲傳來，陸珂溟平常道：“何人？”

        門外很快就響起了東清的聲音：“南無，是我。”

        “師兄且進來罷。”

        東清進了屋，瞧見顧衍竟也在屋中，不由微訝道：“顧先生？”

        顧衍端端朝他作揖，“東清掌門。”

        東清疑惑道：“已是子夜，二位怎還不歇息？”

        陸珂溟早有說詞，“近日悟出一套新劍法，苦于無趁手的劍，便請了顧先生來，想向他請教一二。”

        東清仔細地打量著二人，神情中猶疑之色盡顯，“聽聞顧先生作息極為規律，南無這是悟出了何種劍法，讓顧先生也行了例外？”

        顧衍一本正經道：“清越派劍法以輕取勝，南無道長新悟劍法則更添靈動之意，現在的佩劍確實是重了些，”顧衍慢條斯理飲了口茶，“說來南無道長對鑄劍一道也頗有些研究，顧某與南無道長一見如故，相談之下，竟忘了時辰。”

        東清見他們面色如常，疑色淡了些，“原是如此。”

        陸珂溟朝屋外看了一眼，“瞧外面似乎不太平靜，是出了何狀況？”

        東清道：“有刺客闖入，師弟這可有何異動？”

        陸珂溟聽罷，面露訝色，猛地站起，“什么？！竟有如此猖狂之人夜闖我教！那刺客可有傷到人？”

        東清擺擺手示意他莫急，“無人受傷，那刺客倒是被我所傷，應該逃不遠。”

        陸珂溟道：“如此便好，師兄，我且同你一起去尋那刺客！”

        東清嘆道：“不必了，此處尚需留人坐鎮，師弟多留意些便是，若是師弟擒住了此人，還請立時告知于我。”

        “師兄放心。”

        待東清走遠，寒芒閃過，劍尖已準確無誤地抵在顧衍的脖頸上，陸珂溟眸光冷凝，緩緩道：“顧先生，你很危險啊。”

        顧衍對頸上的劍恍若未覺，含笑道：“道長這是何意？”

        劍尖毫不留情又往前了一寸，陸珂溟定定看著他，神色晦暗不明，“從夜半來訪到明知我不是南無還替我應付東清，哪一樁不值得一劍？”

        白皙的頸上已有血滲出，顧衍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若有所思道：“啊，原來道長是以劍報恩之人。”

        陸珂溟冷聲道：“少說鬼話。”

        顧衍垂眸低嘆道：“如果我說只是不愿見著你死，道長可信？”

        陸珂溟看著近在咫尺之人，只消他一運勁，這人便會斃命于此，而以顧衍的武功，最初將劍放在他致命處時便可躲開——

        顧衍，是在試探他的底線啊。

        陸珂溟眸光微沉，他自認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知恩圖報之人，但此刻他重傷在身，若是顧衍又斃命他的屋內，他在清越派怕是待不下去了，想來顧衍也是算準了這一點才這般有恃無恐。

        手一軟，劍已落地，“今日殺不動了，明日等著。”

        -

        次日醒來，陸珂溟眩暈感已緩解了許多，只是胸前仍是隱隱作痛。

        東清這十來年在江湖鮮少動武，是以并無多少人知曉他的實力，陸珂凕曾以為他與南無師出同門，二人總不至相差太多，此番看來，東清內力之深厚，已屬江湖頂尖高手之列，昨夜若非逼不得已，東清也不會將真實實力暴露。

        陸珂凕側眸便瞧見壹暮在旁悠閑斂翅休息，這小家伙昨夜對著陸珂溟繞了百來圈，不但治不了對這傷，還晃得陸珂溟頭更暈了。

        又調息了片刻，陸珂溟方才起身往練武場去，雖師父無故失蹤，弟子們依舊很自覺地溫習昨日所授劍法，陸珂凕在遠處瞧了片刻，見無甚異常，便虛虛倚靠在樹干上。

        烈日當頭，陽光下的樹葉仿若奪上了層金邊，耀眼非常，這日光擾得陸珂溟愈發犯困，弟子們練劍時的喝聲也成了絕佳的催眠劑，面具掩蓋了蒼白的臉色，那雙眸子卻因著內傷和困倦而帶著灰蒙。

        楚孟之練完基本式，正喘息著，倏然眸光一閃，他發現了遠處的陸珂溟，忙急匆匆跑過來，一張俊秀的臉有些泛紅，來到陸珂溟跟前，他焦急道：“師父，您今日怎如此晚才來？”

        陸珂溟淡淡道：“昨夜有刺客，睡得遲了。”

        “啊！”楚孟之昨夜睡得沉，自是半分動靜也沒聽到，“那師父可有受傷？”

        陸珂溟抬眸，便看到他一臉關切，“無事。”

        楚孟之認認真真地打量著，見陸珂溟確實臉色無異，這才舒了口氣，“師父，你若有事定要與弟子說，莫叫弟子擔心。”

        楚孟之剛話落，便見東清已遠遠走來，陸珂溟心中一緊，面上卻毫無波瀾，他隨楚孟之走至練武場中心，等著東清走近，陸珂溟問道：“師兄怎么來了？”

        東清打量著陸珂溟，緩緩道：“師弟，聽說你今早無端遲了兩個時辰，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若換作西云，此舉自然不會引人猜疑，但若發生在平日一絲不茍的南無身上，便顯得詭異了。

        陸珂溟嘆道：“昨夜睡太遲，今晨便有些不適，是以起晚了些。”

        東清面色微露擔憂，“師弟，依你的性子，確是容易過度勞累，”說著，將手伸向陸珂溟，“師兄為你把把脈。”

        陸珂溟自看到東清出現便知他此番不過是試探，看著探過來的手，陸珂溟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這手，是非避不可的。

        電光火石間，林子的一側傳來一聲悶響，隨即是弟子們的驚呼。

        陸珂溟一愣，隨即便朝那處趕去，如此倒順理成章地避開了東清的試探。

        撥開弟子們的圍觀，陸珂溟便見著顧衍神色痛苦地杵在那兒，一手護著肩膀，腳步踉蹌。

        那俊美光潔的額頭上冒出些細汗，顧衍眼眸低垂，察覺陸珂溟望過來，竟還狀似無辜地抿了抿唇，當真是貴公子落難我見猶憐。

        東清微愕道：“顧先生？”

        顧衍向來肆意慣了，在這平地起了座小屋，也沒想過知會掌門一聲，是以東清尚不知半月前顧衍已將鑄劍之所換來此處，對顧衍出現在練武場著實吃了一驚，不由疑惑道：“這是怎么回事？”

        顧衍苦笑，“在下最近鑄劍需取得這百年槐樹最嫩枝葉的汁水，便打算來此處取，然在下武功低微，不慎摔下擾了各位練武，實是抱歉。”

        陸珂溟神色莫名看了眼顧衍，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他上前查看顧衍傷勢，“顧先生傷得可重？”

        顧衍無奈道：“腿骨和肩骨應是斷了，可否勞煩道長帶在下尋個大夫？”

        陸珂溟將顧衍支起來，顧衍還踉蹌了一下，整個人都往陸珂凕身上靠，陸珂凕眉宇微蹙，也只得道：“快些走罷。”

        東清見狀，想說些什么，到底也還是隨他們去了。

        林子里，陸珂溟隨顧衍走了許久，待到了一處無人之地，顧衍偏首看向陸珂溟，“在下又救了道長一次，道長今日可要殺我？”

        陸珂溟終于得以放開手，他抱臂瞧著顧衍，“你說殺是不殺？”

        顧衍直起身，那腿的狀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他一副驕矜模樣：“在下生得這般俊俏，如何殺得？”

        顧衍說著，左手一個用力，方向極為精準，“嗝”的一聲，右手錯位的骨頭已然歸位，接骨后的疼痛陣陣而來，他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陸珂溟頗有深意地看著他，“顧先生……”刻意拉長的尾音帶著些危險的冷意，“你如此這般，到底目的為何？”

        顧衍直直盯著陸珂溟微藍的雙眸，突然湊近道：“想瞧瞧道長到底是何模樣可算目的？”

        陸珂溟沉默，看著顧衍的眼神不自覺又冷了幾分。

        顧衍神色幽深，他低聲道：“小道長，好好養傷，別總想著殺我，”末了，又加了句，“又打不過我。”

        “你！”陸珂溟怒視著顧衍大笑著離去的背影，神色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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