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蹙眉摩挲手中封面寫著“喜”，卻再無其他字的紅帖。

        他明明記得原主帶著兩個徒弟去靈幽山時一路順風順水。現在搞這一出……是時空錯亂還是想考驗他？

        “誰家怨婦這么殘忍？”薛子穆一臉嫌棄地抱著胳膊靠在門邊，眉毛擰成了疙瘩，顯然并不想上前。

        “普通噬魂而已，有何殘忍？”池青灼看了他一眼，歪頭笑道：“這死相在修真界并不少見。師兄難不成不知道？”

        被懟的薛子穆惱羞成怒，喋喋不休地跟他吵了起來。

        洛淮只覺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嘴唇動了動，正要批評那兩個人時卻瞳孔皺縮，向角落的破木柜喝道：“誰？！”

        兩個弟子被他嚇到，止聲朝他吼的方向望了過去。

        木柜的門“吱嘎”響了一聲，半晌靜默。

        三人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

        薛子穆手中墨劍淺淺出鞘，他小心翼翼地邁著步伐上前想一探究竟。

        “啊！”木柜被猛踹開，伴著嘶啞的叫聲，片片木塊散落在地。

        空氣霎時凝在一起。

        三人同時看向藏在破裂的木柜中縮成一團的少女。

        那姑娘頭發散亂，衣衫上抹了許多灰，又渾身都是血漬，看起來像是在地上爬過。

        洛淮愣了幾秒，走上前半彎著腰詢問：“小姑娘，這里是你家？”

        女孩哆嗦著，慢慢抬起埋在膝蓋上的腦袋。她盡力向后縮著，極力要躲，被洛淮溫聲細語地安慰了幾句才內心慢慢平衡，淚眼汪汪地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從喉嚨中擠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帶著粗重的磁音，完全聽不清楚。

        “啞巴？”薛子穆把劍推了回去，放下幾分戒備。

        洛淮薄唇緊抿，眼中流過一絲憐憫

        女孩仔細打量了他片刻，才顫抖著擺了幾個手勢。

        “師尊，你知道她在說什么嗎？”薛子穆皺眉看了過來。

        洛淮垂下眸子。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說，村里很多人都死了，沒死的大多聚在南山那里。”池青灼冷聲道。

        聽到他的話后那姑娘立馬瘋狂點頭，眼中滿是欣喜。

        洛淮思慮了片刻，問池青灼：“你懂手語？”

        后者點了點頭，“略懂一些。”

        見他沒打算多說，洛淮就回頭看向漸漸放下戒心的女孩，“那你為何沒有跟其他人在一起呢？”

        女孩咬了下嘴唇，視線落在他們身后的尸體上。她邊搖頭邊打啞語，眼里閃著淚光，喉間不時漏出幾個音。

        等她停下動作后洛淮眨了眨眼，回頭看向一旁的池青灼。

        “她爹死了，她要在這守著她爹的尸體。”池青灼不急不躁地解釋著，眸中帶著隱隱笑意。

        見女孩沒有反駁，洛淮又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些事情。

        但小姑娘知道的也并不多。

        在洛淮幾番勸說下，女孩執意不肯跟他們一起走。形勢所迫，洛淮只好做了個護身靈符留給她，就帶著兩個徒弟準備向南山趕去。

        有護身符在，尋常鬼祟近不了身，應該能暫保她性命無憂。

        走出小院后，猛然間風卷黃沙起，整個村子都掩沒其中，視線模糊。

        洛淮艱難地轉過身，果然和預料的一樣，不見那兩人蹤影。

        他站在塵土中，白衣飛揚。淺夢花透著點點雪光。

        洛淮腳尖輕踮，騰入半空。他從乾坤袋中拿出羅盤，卻找不見方向。

        多損啊，居然讓一個找不到東南西北的路癡獨自去尋鬼。

        洛淮在半空中左轉右繞了半天，碰了好幾次灰才判定了方向御劍飛去。別提有多狼狽。

        途中不知被多少黃沙親吻，他瞇著眼觀察腳下形勢。

        村子在風中顫巍，茅草翩飛，木塊散亂。

        飛于半空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爽，洛淮強忍著惡心，看到隱隱竄動的人影后急忙收劍，落于地。

        頭還暈乎乎的。

        一個正跪在破廟中念經的老婦人聽到小孩的叫嚷聲后回頭一望，瞬間癱倒在地。

        她把一臉好奇的小孩叫到了自己身邊，才抖著嗓音問洛淮：“你是何方妖怪吶？”

        “……”

        后者嘴唇微動，正要解釋，卻見指間雪色靈花閃動了幾下，耳邊響起池青灼的聲音：“師尊，這里有幾具死尸。”

        他在用淺夢花傳訊。而那花以洛淮的靈力形成，又與血液相融，等同于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對方的聲音能不受阻礙地呈在耳邊。

        洛淮歪了歪頭，淺語道：“何處？死尸何貌？數量幾何？具體。”

        他莫名覺得自己這么說話十分高大上。

        破廟里的阿婆和她拉著的小孩眼神定住，呆呆地望著他。他們聽不見池青灼說話，還以為洛淮在自言自語。

        耳邊聲音再次響起：“南山一破廟下，皆死于噬魂，但尸體殘缺不同，共五具。”

        洛淮目光頓住。

        南山破廟，跟他在一個地方？

        可這里……確實再沒有其他人。

        洛淮鳳眸微抬，看向廟中眼神惶恐的兩人。

        剛才沒注意，現在一看，確實蹊蹺。掉了漆的銅像下，老人小孩都衣衫襤褸，肌膚遍布淡紫色鬼紋，雙瞳血絲密布。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對視了片刻，洛淮聽見薛子穆的吼聲：“師尊，這里有僵尸！”

        耳邊響起打斗聲，洛淮輕捻起手中雪劍。

        老婆婆見狀立馬把幼童拉到自己身后護了起來，她蒼老的臉上露出幾分恐懼。

        洛淮突然覺得無法動彈。明明是幻境，他卻仍覺得自己下不去手。

        他嘆了口氣，把淺夢花托到唇邊傳訊道：“有迷陣，用法破開，注意不要傷到人。”

        兩人同時應了一聲。

        洛淮將花攥于手中，指尖泛起金光。他閉目念咒，揮手畫符，把淺夢花拋向空中，喝道：“陣開！”

        流光閃過，迷霧瞬時散開。

        惡臭撲鼻而來，啼哭聲涌向耳畔。洛淮抬手遮住雙眼，等狂風過后才放下。

        映入眼簾的是不再是那間破廟，而是零星幾座破舊的茅草屋。

        寥寥幾人帶著哭臉看了他一眼，就回頭打理起躺在地上的死尸。

        他們視洛淮于不見。

        “諸位，可否問一問，這里發生了何事？”懸浮半空的淺夢花漸漸下落，被洛淮收于掌中。

        一青年男子抬起了頭，“有什么可問的？你們這些道士總是裝作十分有把握的樣子，最后還不是沒個屁用。”

        洛淮抿了下唇，周圍幾人都附和著罵了起來。

        “說什么區區鬼祟，輕易便能除了。到頭來收了銀子亂做幾個法就跑了。”

        “就是啊，如今修真界都像是灌了水一般。”

        “要天價不說還仗著我們不懂道法來騙人！”

        他們七嘴八舌地吐槽著。個個面黃肌瘦，面露憔悴和憤怒。

        洛淮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這黎塘村坐落于早已衰敗的岐嶺宗下，也難怪會有修士做收錢不除祟的爛勾當……

        有人瞅了眼還站在原地的洛淮，“快滾吧，我們沒錢。”

        周邊小孩哭聲未停。鬧聲不斷。

        “我不收錢。”洛淮視線落在草垛旁的死尸上。

        人聲漸弱，他們都疑惑地看了過來。

        “你哪個宗門的呀？”一位壯漢停下釘棺材的動作。

        “琨雪域。”洛淮應聲作答。

        話罷，周圍便嘈雜起來。

        “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大宗門？”

        “琨雪域不是在淵城？他們的弟子怎的到這來了？”

        “長的如此好看，怕是個騙子吧。”

        見他們半信半疑，洛淮剛要開口，幾朵淺夢花便不知緣由地從身邊飄起。一老漢瞪著眼睛撲騰跪地，他聲音蒼勁：“踏踏踏踏夢星尊？！”

        聞言，他身邊的男女老少都忙跪于地，神情慌亂。

        雖不知真假，但他們也不敢傻愣著。

        如果面前這位真的是傳聞中的踏夢星尊……

        “定是踏夢星尊無疑！”老漢雙手顫抖著，“老夫曾見神人與魔妖對抗，救百姓于水火。當時雖未見其臉，但這花，定不會假！”

        洛淮忙請他們起身，并溫聲道：“是我。”

        老婦立馬抹起淚水，“求仙人救救我們！”

        剛被拉起的幾人又撲跪在地，齊聲懇求：“求仙人救救我們！”

        “……”

        洛淮心里沒底。其實他怕那些死人，面對百姓的三拜九叩，反倒更手足無措了。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出現，包裹著他。

        很怕再看到寄厚望于他的人滿是失望的眼神，而自己又無能為力。

        也不敢許諾什么，洛淮口中說著“盡力”，把他們攙扶起來。

        村民們卻深信自己有救了，各個喜笑顏開，掛著眼中淚。

        經盤問，洛淮更一頭霧水了。

        死者并無規律。無論是年齡，樣貌，性別，還是家庭背景。死法也都各不相同。

        洛淮觀察了幾具死尸，發現其中有的被斷去肢體，有的被拔去舌頭，有的則是雙眼被挖……

        但唯一的相同點，就是死者身邊都留下了一張無字喜帖。

        存活下來的幾人都吵吵嚷嚷地哭鬧著，擾得洛淮越發覺得惡心。

        從殺人手段來看，只是簡單的噬魂，所以可初步判定是剛死不久的女鬼。年齡應該也不大。男子一般不會做留喜帖這種事，大齡者應該也不會有這種閑情雅致。

        還是有情傷的鬼……

        “我想問一下，在未發生這種事的前段時間可有死者？”

        “有！”一婦人立馬作答，“村口病死的李老頭，還有張家夭折的小丫頭，王家欠債被打死的王小五……”

        洛淮揉了揉眉心。沒有描述清楚，是他的問題。

        “可有女子？年齡在十五至上，三十至下，且有可能在婚事上帶著怨氣的。例如未能嫁與心愛之人，或是新婚不久被丈夫出軌，這類的？”

        人群陷入沉默。

        半晌后，青年男子跳了起來：“陳蘭！”

        婦女聽后立馬點頭附和，“對對對！陳蘭今年二十，被她的酒鬼老爹強嫁給了胡家村的痞子，聽說她嫁過去沒多久就病死了。”

        老婦聽了眼睛一亮，“照這么說，她爹好像就是第一個死的！”

        “一定是她！”

        有了踏夢星尊的庇護，他們無所懼地大肆討論了起來，也不再怕自己會被那鬼盯上。

        洛淮在雜聲中若有所思。他皺眉道：“不是她。”

        “為何？”人群又靜了下來。

        “若真是那叫陳蘭的姑娘，她被迫嫁于外村，婚姻本就不幸，更沒必要留下喜帖。”洛淮補充道：“殺人動機也不夠充分。”

        “應是愛而不得者……”洛淮喃喃自語。

        “那便再沒有那個時候出嫁的姑娘了。”老漢慢慢吞吐著，“洛仙尊，可還有其他條件？”

        “并非定是出嫁。”洛淮皺眉，“那姑娘愛一人，卻得不到祝福。”

        “大概被言語辱罵，虐打致死……”洛淮緩緩而道：“總之一定是帶滿了怨氣的。”

        “是錦姐姐？”一縮在母親懷里的小孩探出腦袋小心問。

        聞言，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洛淮察覺異樣，立馬追問：“可否詳說這姑娘的事？”

        死寂片刻，老婦才嬉笑著說：“那姑娘不過是干了些不見光的事，被鄉親們說了幾句，受不住，自盡了。”

        洛淮看出了她神情躲閃。

        一旁的小孩跳出來反駁：“明明是你們把錦姐姐……唔。”

        他母親忙捂住了他的嘴，并笑著對洛淮解釋：“孩子什么都不懂，亂說而已。”

        還未等洛淮說什么，耳中便竄入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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