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回去的途中經過了黎塘村。

        村里的環境改善了不少，雖說不可能一下子恢復到原來的繁榮熱鬧，但至少不再是塵土飛揚害人看不清路的樣子了。

        錦兮魂散后也再沒人因噬魂而死，村里太平了很多。

        村民們看到洛淮后都眼含淚水長跪不起地拜謝，各種帶有褒義性的詞洛淮差不多都聽過來了。

        更有甚者因實在想不出能用來形容踏夢星尊的詞而臨時扯出幾句：“踏夢星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四五歲大的小孩子手里拿著竹蜻蜓邊跑邊補充道：“面泛桃花，含笑九泉……”

        大人道：“愿踏夢星尊早日尋得伴侶，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小孩子又接著道：“早生貴子，遵守婦道……”

        洛淮又氣又笑，心想要不是身份有礙，他一定好好“疼愛”這個孩子。

        畢竟熊孩子沒有衣架的童年是不完美的童年。他還那么小，不往死里打可惜了……

        村民們沒讀過書，見識不廣，所以也不太懂那些文人墨客口中吐出的詞語，只覺得那些話用來形容一個長的美若天仙的人再合適不過了，而小孩子從大人口中或多或少聽見一些新鮮詞就記下來了。

        所以洛淮想氣卻又沒辦法氣，反而覺得有種溫馨感。

        村里剩下的人不多，洛淮找遍了整個村莊也沒能找到那個小小的人影。

        見他神色異常，一位阿婆拄著拐杖問道：“踏夢星尊是在找人？”

        洛淮立即點頭應了一聲：“是的阿婆。您有沒有看到一位姑娘，不會說話，大概十七八左右？”

        阿婆聽了，細細琢磨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說：“你說的是翠丫頭吧。說來可憐啊，那孩子天生不會說話，又因為是個女兒被父母拋棄丟到了村門口，后來被老張收養……那丫頭聰明能干，怪討人喜歡的。可當那鬼魂出來后啊，老張的死帶給她的打擊太大，好好的一個丫頭也不知怎的，膝蓋骨被打碎了，一路半爬半托著把她爹的尸體帶回家，她無論如何都不肯跟我們走，要一個人留在那里。后來怨鬼被滅，我們再回來就只見她瞪著兩個眼睛咽了氣了，手中還緊緊攥著一只靈符，好像正要給她她爹拿過去……”

        阿婆邊說邊嘆氣，滿臉心疼。

        洛淮眉頭皺了幾分，心頭一愣。

        “阿婆可知那姑娘被葬在哪里？”

        “據說她被發現的時候身上紅一塊黑一塊的，村里人都怕是瘟疫，就給處理啦。”

        洛淮沒再說話，對阿婆道了聲謝后就自先離開了。阿婆口中的“處理”，他知道是什么方法。

        疑似患了瘟疫的人注定是體無完膚，連碰了他們的骨灰都會讓人覺得不干凈。

        洛淮只覺得替她難過。

        為什么有的人生前不快樂，連離開都不能死得其所？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啞巴，膝蓋骨全碎，爬著將養父的尸體拉回家一個人守在他身邊，只為守著他最后所剩的尸體，將死之際還想著把唯一的靈符拿給養父，可最終自己卻被當做瘟疫被風吹到了人們唾棄的角落。

        洛淮靠在一個沒有生命跡象的枯樹干上輕闔眼眸。

        他覺得穿書之后背負了太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覺得這個世界對他不公平。可仔細想想，那些壓力好像都是他自己強加給自己的。

        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要求他必須做什么。

        可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了，他能幫一個是一個。

        可是……讓洛淮想不通的是，那姑娘已有靈符，怎么還會遇險被害，而且不是死于噬魂？她的膝蓋骨又為什么會被打碎？

        這一切的種種連起來，都好像在告訴他，黎塘村事件并不只是錦兮被迫化為厲鬼復仇這么簡單。

        錦兮只是普通怨鬼，即使神志不清也做不到將一個凡人的膝蓋骨打碎，還留著她存活一段時間再動手。

        按照阿婆說的，小翠應該是被害不久，可之后錦兮一直跟他在一起，本就所剩無幾的鬼魂更沒有機會跑去行兇。

        那就說明，黎塘村還有其他人來過，而且還是靈力不凡的人，否則那么久洛淮不可能意識不到。或者說……他并不是人，而是近乎鬼類的東西。

        可是他為什么只對小翠下手？還是說……有其他人被害，只是洛淮沒有發現？

        “師尊，該起床吃飯了。”

        洛淮朦朦朧朧地聽見池青灼的聲音，掀開沉重的眼皮，竟發現自己正躺床上，而池青灼則半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叫他起床。

        洛淮有些懵，大腦短路一樣連眨了幾下眼睛。

        池青灼似乎看出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解釋道：“師尊近幾日許是太累了，竟靠著樹睡著了，弟子見師尊睡得熟，就沒叫醒，把您帶到楊奶奶家來了。”

        洛淮有點懷疑人生：“站著睡著的……？”

        池青灼點了點頭，眼角流出幾分笑意，但很快就被他收了回去。

        洛淮又試探性地問：“你是，怎么把我帶回來的？”

        池青灼猶豫了幾秒，抿著嘴唇剛說了個“扶”字，就聽門外一人的聲音傳來：“小池啊，踏夢星尊醒了嗎？飯要涼了。”

        “啊，師尊已經醒了，你先去吃吧，我們馬上就來。”池青灼朝門外喊了一聲。

        門外人又道：”楊婆婆說你把他扛回來的時候沒少費勁呢，你現在還好吧？”

        洛淮嘴角抽搐了一下，朝池青灼看去。

        他用嘴型無聲地道：“扛？！”

        池青灼咬了下嘴唇，對外說道：“我無事，你先去吧。”

        門外人應了幾聲，腳步聲漸遠。

        池青灼這才回過頭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弟子有錯，還請師尊責罰。”隔了幾秒后他抬眸一臉委屈，小聲道：“弟子不是有意要冒犯師尊的。”

        洛淮扶了扶眉心：“很費勁？”

        池青灼見狀忙搖頭，“師尊不重，不費勁的，只是師尊……”

        他說到一半就不說了，低了下頭。洛淮恍惚間似看到了他耳根染上紅暈。

        莫名覺得不妙？

        “我怎么了？”洛淮小心問。

        他預感到自己又毀了形象，但他自知穿書之后社死的次數不在少了。站著睡著被自己的徒弟扛回來已經夠丟臉了，還有什么是比這還讓人無法接受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池青灼咬了咬牙十分不自然地說：“師尊抱著我說……要親親？”

        洛淮“啪”的一聲，拍住了自己的腦門，倒在床上，痛苦地問：”然后呢？”

        “老子要……吃了你？”池青灼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垂，小聲說。

        洛淮把被子拉到頭上一副與世隔絕的模樣。他過了好久才含糊地說：“別理我，我想靜靜。”

        池青灼“啊”了一聲，“靜靜還小啊……”

        洛淮：？

        他才想起來黎塘村有一個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小姑娘就叫靜靜……

        洛淮生無可戀地翻了個白眼，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唰”的一聲拔出刀。池青灼聽到聲音被嚇得不輕，忙掀開被子撲了上去。

        “師尊，不可沖動啊！”

        “你放開我！”

        兩個人為了搶那把匕首而纏在一起，不知斗了多久，在洛淮快使勁全身解數時，薛子穆帶著劍破門而入：“師尊！”

        屋里屋外突然安靜。

        因激烈斗爭而被踢著堆積到一旁的被子這時“啪嗒”一聲滑到了地上。

        洛淮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覺得整個世界都崩了。

        一開始只是想裝個樣子，走個過場，但現在他覺得他真的可以去死了——門外站在拔劍茫然的薛子穆，和驚掉了下巴的黎塘村村民們。而床上躺著衣衫不整的踏夢星尊和禁錮著他的兩只手腕把他壓在身下的徒弟。

        門口的小孩看到屋里的畫面張大嘴巴“哇哦”了一聲。牽著她的婦人忙捂住了她的眼睛，自己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

        池青灼也愣住了，這時候眨著眼睛對洛淮說：“師尊，被看見了。”

        “……”洛淮苦笑著咬牙道：“那你tm還不下去？”

        “哦對！”池青灼反應過來，一個翻身從洛淮身上下來，他摸了摸后頸解釋道：“你們不要多想，我和師尊平時不會這樣的，師尊平時都不讓我碰，今日是因為特殊情況不得已才……”

        “你可以閉嘴了。”薛子穆冷言打斷了他，轉身把劍插入劍鞘，讓村民們去吃飯。

        眾人知道這時候不宜說話，就都很識趣地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哄笑著去吃飯。

        “娘親，那個大哥哥為什么要欺負神仙哥哥？”還未走遠的小孩子抑制不住好奇心地問，還十分關心地回頭又看了一眼。

        “胡說。”婦女拽了拽他，“神仙哥哥和那個大哥哥是在切磋武藝。”

        “切磋？”小孩子瞪大了眼睛，覺得十分新奇。

        薛子穆抱臂看著村民們都走了才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洛淮一眼，然后又將視線移到池青灼身上，“讓師尊休息，你來端菜。”

        池青灼摸了摸鼻尖，本來想杠幾句，但一想到自己做的事就立馬乖乖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確定洛淮聽不見的地方，薛子穆才冷著聲音問：“你對師尊都做過些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過！”池青灼一口否定。

        “那為什么師尊突然開始對你好，跟你接觸，還……還那樣荒唐？”

        “我也不知道啊。”池青灼漫不經心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薛子穆瞇了瞇眼，“你不覺得師尊變了很多嗎？”

        “嗯？有嗎？”池青灼歪了歪頭，“好像確實變了，變好看了。”

        “……”薛子穆瞥了他一眼，“這用得著你說？我指的是性格。”

        “變得愛笑了。”池青灼眨了眨眼。

        “師尊變得不似從前般沉穩，有時候甚至會像個孩子一樣。”薛子穆眼眸一抬，說：“從前他很忌諱跟人觸碰，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變自己的原則，我越來越覺得他不是我們的師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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