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是從細碎的嘈雜聲中拉回思緒的。

        好像是幾個女聲正在嬉笑，洛淮驚了一下。

        “快快快，看到沒有？怎么樣怎么樣，身材是不是特別好？”

        擠進洛淮耳朵的聲音明顯帶著壓制的笑音，那人剛說完就似乎又與身邊的人打鬧了起來。

        “啊！！”一女子低聲尖叫，“要脫了要脫了！”

        另外幾人立馬不鬧了，小聲湊了過去：“快讓我看看。”

        洛淮坐在屋頂上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出現在這里，也不敢發出聲音，只是覺得有些尷尬。

        洛淮就這樣毫無存在感地坐著，打算等那些人走了再說，否則要是被看到踏夢星尊半夜坐在屋頂上，指不定又會被怎么談論。

        他本不打算插手，直到聽見檐下有女聲道：“青灼哥哥的肩好寬實啊，要是能與他結為道侶，一定很有安全感呢！”

        洛淮挑了挑眉，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青什么？青灼哥哥？

        “哎呀，他怎么不轉過來啊！”接著又有人說道。

        “就是啊，我們可是冒著生危險命來看他，他卻背對著我們，好沒良心……”她說著好像還撅了撅嘴，“青灼哥哥轉一下嘛……”

        “轉你大爺！”洛淮忍不住了，從屋頂上跳下，連淺夢花都不受控制地飛了出來。

        幾個女修看到從天而降還爆粗口的踏夢星尊，魂都要被嚇沒了，也顧不得那么多，還沒等洛淮再說什么，她們就接二連三地刷刷跪地求饒，一口一句保證下次不會了。

        隔著一扇木門，可以清楚地聽到屋里水流的聲音。

        而屋里的人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外面的動靜。

        洛淮也沒問她們是那個長老座下的，只是冷聲道：“滾。”

        幾個女修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你推我搡，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洛淮緊了緊手中的淺夢花，側頭看了眼被打開一條縫的木門，屋里的燭火一搖，仿佛能看見綽綽人影……

        搞了半天，原來是坐自家徒弟屋頂上來了。

        洛淮有些無語。

        他看了眼屋子，轉身正準備走，想了想還是走上前打算好人做到底幫他把門關上，可他剛抬手，從門縫中就突然伸出一只手堵住了門。

        洛淮征愣地看著眼前的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細長好看，還掛著沒有擦干的水珠。湊近了仿佛還能感覺到未散的熱氣……

        洛淮一時沒太反應過來，就被屋里的人惡狠狠地反擒住，同時屋里的燈也熄滅了，黑暗包裹著兩個人。

        洛淮只借著月光模糊看見他閃爍的眸光。

        也許是剛沖完澡的原因，池青灼的嗓音與平日相比啞了幾分，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洛淮推到了墻上，后者大氣不敢出一聲，就被他劈頭蓋臉地質問道：“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很討人嫌嗎？”

        洛淮瞪了瞪眼睛，小小的腦袋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池青灼誤會他了？

        可就算是誤會，也，也不能這么對待自己的師尊吧……

        洛淮被池青灼身上的熱氣籠罩著，他身上的濕熱近乎要將他包裹。身體相貼，隔著他臨時套上的薄衫。

        洛淮的手被捏的生疼，卻又不敢出聲。

        “不說話，是心虛了？嗯？”池青灼半俯著身向他逼近。

        洛淮突然慌了，這樣的池青灼……跟平常的小乖貓不太一樣。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池青灼在離自己的嘴唇只有一根手指般寬的距離時停了，吐了口氣，唇齒間帶著恨。

        洛淮覺得一定是燈太暗，他沒有看清，所以才……

        可接著池青灼又說：“平日里我敬你，不是說你就可以做這種下三濫的事。”

        洛淮又愣住了。所以，池青灼真的是在說他嗎？

        洛淮猶豫著，嘴唇動了動，剛準備開口解釋，就覺得那股牽制著他的力量消失了——池青灼放開了他，并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說；“你走吧，今天的事我可以假裝沒有發生過，也麻煩您以后不要到處瞎晃悠。”

        洛淮蒙著圈往前走，走了幾步再回頭時池青灼已經關了門進去。

        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看清那個人是洛淮？

        月黑風高，屋里的燈沒再燃起，洛淮只能照著朦朧月光向前摸索著，也忘了打掌心燈。說來奇怪，本來找不到路的他被池青灼一推，竟誤打誤撞腦子開了光一般地找到了自己的屋子。

        就挺，不錯的。

        洛淮一進門就摸上了床，燈也懶得點，剛趴到床上，他又想起什么一樣四處查看，確定沒有人之后才睡下。

        他怕自己走錯房了。

        原本疲憊不堪的身體躺在床上卻大腦格外清醒。

        池青灼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洛淮覺得有時候會有點拿不準他。

        為什么他受傷昏迷都帶著戒備之心，為什么他會那么難過，說：“你就這么恨我？”為什么他對洛淮那么好，為什么他平日里那么乖，卻在今天突然露出可怕的爪牙，變得那么陰沉，為什么言稚會刻意強調他和池青灼沒有關系，為什么池青灼見到他時會那么冷靜……

        為什么池青灼總是突然出現，讓他難堪，為什么淺夢花會變色，為什么總是和他有親密接觸，為什么他那么相信自己……

        為什么。

        想著想著，洛淮又開始思考，為什么池青灼非要是個稍不順心就可能黑化要他命的大魔頭？

        為什么他是踏夢星尊不是別人？

        為什么自己會穿書，為什么會有奇怪的感覺，為什么總覺得漏洞百出？

        洛淮越想越亂，就煩躁地把被子悶在頭上睡著了。他經常這樣，胡思亂想到陷入夢境。

        第二天，整個琨雪域都傳開了：踏夢星尊半夜偷看自家徒弟洗澡。

        也不知道是誰走漏風聲，呃不，應該是惡人先告狀？

        沒有人敢明面討論，但洛淮走在琨雪域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會被異樣的眼光審視，這樣一天下來，洛淮就開始后悔，早知道那時候看幾眼就好了，明明什么也沒看到，卻還要背這樣的黑鍋，真的是不值啊。

        他想罵人，但后來覺得人言可畏就放棄了。

        因為這件事，薛宗主還專門找他談了話，說是不是被人看錯誤會了。

        洛淮只覺得有種在學校犯錯辜負了一個很看重自己的老師的感覺。

        因為怕薛風靳會去找那幾個女修的麻煩，把事情鬧大，洛淮就道：“昨日喝了酒，有些暈便在外轉了轉，不巧路過池青灼屋外，見他門未關便想上前幫忙，許是那時被人看到，誤會了。”

        薛風靳絲毫不疑，“你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你放心，我定會將流言壓下去。”

        洛淮道了聲謝就退出去了。

        都已經人盡皆知了，還能怎么壓啊，他想。不過薛風靳對他的好是真的夠他感動一陣子了。

        洛淮其實有點不敢面對池青灼。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沒做，而且還幫了池青灼，否則他被看光了估計都不知道。

        可是就是覺得見面會很尷尬。他不知道池青灼到底知不知道那個被他劈頭蓋臉一通罵的人其實是洛淮。

        索性那天他們并沒有見面，第一天第二天，洛淮都逃過去了。可是第三天……他無論如何都得見池青灼。

        因為不久就是月隆盟會了，池青灼和薛子穆剛取得靈器，洛淮還要教他們怎么使用。

        洛淮故作深沉，不去看池青灼。他講了一些基礎知識后就開始說兩個靈器的性質。全程他的談吐都不緊不慢，可只有他知道此刻自己心里有多不安。

        講到口干舌燥，洛淮低頭拿起玉杯抿了一口水，正打算接著講，就聽頭頂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帶著些害羞和委屈：“師尊，那是我的水。”

        洛淮愣住了，恨不得把杯子都吃進去。

        他已經囧到說不出話了，但面子還是要的，于是他蠻不講理地道：“喝你一口水怎么了？”

        池青灼眨了幾下眼睛，不明所以地傻傻說道：“您，您喝。”

        您開心就好。

        洛淮裝作什么也沒發生的樣子給兩個人繼續講短刃和長劍的用法，以及如何將靈力與靈器融合，提高戰斗效率。

        說來奇怪，這些東西他明明一竅不通，卻說得十分利索。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洛淮一個人的認為，他感覺氣氛很尷尬，尷尬到他覺得自己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可他偏偏還要裝。

        池青灼和薛子穆在練靈器了，洛淮坐著看。他像是偏心一樣，只看薛子穆不看池青灼。

        “師尊，您看這樣對嗎？”

        洛淮心一顫，揉了揉眉心，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十分不自然地看向池青灼，目光相撞的瞬間他想躲卻不能。

        池青灼像沒事人一樣滿臉認真地做著出劍動作，洛淮卻隱隱覺得他在笑。看他這樣無所謂的模樣，那晚應該是認錯了人吧？

        還沒等洛淮敷衍幾句，薛子穆就說：“劍法乃入門基礎，自你拜師起師尊就教了你，你從前不是整日拿著劍亂耍嗎？如今又問，是裝給誰看？”

        池青灼聞言努了努嘴，“師兄那是什么話，我想精益求精不行嗎？”

        洛淮眼皮跳了跳，他總覺得池青灼不懷好意。

        “手抬高。”洛淮走了過去，“手腕用一點力。”

        池青灼照他說的做了，“師尊，這樣？”

        洛淮皺了皺眉，抓著他的胳膊給他調整姿勢，一時沒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池青灼雖還年少，但個頭已經跟他差不多大了，洛淮說話的時候剛好靠在他耳邊：“你這樣對方稍一用力就能把你的劍擊下來了。”

        “是嗎？”池青灼微微側頭，又拉進了和洛淮的距離。

        只聽“啪嗒”一聲，薛子穆手中的短刃掉在了地上，洛淮這才意識到不對勁，連忙松開池青灼向后退了幾分。

        他莫名覺得有種自己早戀被抓的感覺……

        薛子穆撿起自己的靈器，滿臉陰沉。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師尊到底為什么突然變了這么多，讓他好不習慣。

        他是洛淮和池青灼一次次觸犯域法的見證者，可他卻只能跟瞎子一樣地假裝看不見，那顆本就不偉大的心也似乎漸漸被打擊得從震撼變為麻木了。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現在的洛淮是能做出偷看池青灼洗澡這種事的，就像道聽途說的那樣。

        但這念頭剛出來就被他打了下去。那是他的師尊，正直高潔，怎么可能偷看別人洗澡，甚至那個人還是他的徒弟……

        可是洛淮接二連三地反常舉動真的讓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么。確切地來說，好像洛淮還是那個主動方。

        薛子穆相信洛淮，在他心里就算洛淮做出什么，也一定是池青灼的錯。

        他只能用池青灼“以下犯上，蠱惑師尊”來安慰自己。他不知道如果仙門百家知道踏夢星尊近日的種種會做出什么反應。

        洛淮本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許多宗門都曾用過各種“美人計”想要誘惑他，可最終天下美人近乎都試過了，也沒見踏夢星尊有絲毫動搖，反而靈力日益增長，越來越強。

        被洛淮松開的池青灼挑了挑眉，隨即就面無表情地開始練劍，也沒有注意師尊和師兄的反應。

        他確實也聽說了洛淮偷看他洗澡這件事，不過在他看來，他更愿意去相信洛淮是在自己屋子周圍抓鬼。

        哪怕是抓空氣都比偷看洗澡可信得多。

        雖然平日里偷看過他洗澡的人不少了，但怎么說他都不敢相信洛淮會是其中的一員。

        況且那晚……他抓住的分明是那個人。

        因為是他，池青灼才敢靠得那樣近威脅。可是現在仔細想想……那晚的人，好像確實跟現在的師尊有些像。

        池青灼木怔住，不敢再想。

        他一開始讓洛淮看他練劍的動作，確實是有幾分故意的。他覺得師尊慌亂無錯地躲他的眼神十分特別，是從前沒見過的新鮮。

        可現在……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好像認錯了人。那個在他門外亂晃的人。

        怪不得那個人突然變得溫順了幾分。

        池青灼覺得自己腦袋嗡嗡響。

        可是洛淮為什么要那樣做……

        雖然洛淮時不時會做出些讓人嚇出魂的事情，但池青灼怎么也不敢往所謂的“師尊對他有意思”這方面想。

        師尊很多無頭無腦的行為和突然不分彼此對他的親近雖然讓池青灼有一瞬間有過猜疑，但這猜疑毫無依據。

        要么是洛淮傻了，要么是自己瘋了。

        沒有第三種可能。就算有，也只能是兩種的結合。

        兩個弟子各懷心事，練靈器也心不在焉了起來。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十分信任的洛淮一整天都在后悔自己沒有看到池青灼洗澡。

        他最后的滿腹委屈都化作了不甘。

        以至于有了這種思想的他才尷尬到不敢去看池青灼。

        雖然他對男的不感興趣，也沒有看男子沐浴的癖好，但莫名其妙地背黑鍋還什么都沒看到就讓他覺得很虧，非常虧。

        心虛來自思想上的抱歉，還有外界閑言碎語的洗腦。

        他行的正坐的端，但他也不想做虧本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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