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天魏景行又給趙嬰齊打電話，她根本就記不起她不久前相親的事了。魏老師在那邊問，聯系得怎樣啊？趙嬰齊嗯嗯兩聲，努力回憶聯系什么。魏老師又說，我的外甥，人品她打保票，讓趙嬰齊好好把握。她只是客氣應付著，并不當回事。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她了解現在的普通大眾的婚姻觀，也客觀地審視過自身的條件。她的前路窄到不能再窄，即使親朋好友苦口婆心相勸，勉強見了幾個，都是離異或是喪妻的，都帶著一個，或兩個孩子。如果組合成一個家庭……趙嬰齊搖頭嘆息，她的年齡，心態，閱歷，不容她再糾纏與這些凡塵瑣事。所以，她早就斷了再婚的念頭，只想清清靜靜地撫育自己的孩子長大。

        說起孩子，快五歲的陽陽好像已經體會到沒有父親帶來的傷害了，即使她保護得再好。

        有天，從幼兒園接回陽陽，一路上他都低著頭蔫蔫的，她像平常一樣詢問他在幼兒園的情況，陽陽卻問她：“我爸爸是不是不在了？”

        她大驚：“誰說的？”

        “嘉禾說的。”

        “嘉禾怎么說的？”

        “說我爸爸不在了，說我沒有爸爸。別的小朋友都笑。”

        趙嬰齊摟他入懷：“老師有沒有說什么？”

        “老師生氣了，叫嘉禾給我說對不起。”

        “嘉禾說的不對，所以老師讓她給你道歉，你爸爸在外地種花呢。”

        “他怎么不出來？”每當陽陽問他爸爸的時候，趙嬰齊都拿出一張當初他們父子的合照，告訴他這個人就是爸爸。孩子天真，用手指不停摳，還說著出來出來。他想讓章文禮從照片里摳出來。

        “外地很遠，花要一棵一棵地種，種完他就會回來陪你，陪你一起做很多事。”

        嘉禾她認識，同一個小區的，稚子無知，都聽大人說教。嘉禾的奶奶一向是小區里的新聞主持人，家長里短，捕風捉影的事，添油加醋后能當章回小說講。

        這件事后，每次再接了陽陽，都避開小區門口的那片小游樂場。要么帶到她單位，要么去別的公園玩。這樣的后果是，孩子很受委屈。她做家務的時候，他坐在沙發上不止一次地嘆氣說：沒人玩。小小年紀，會嘆氣，她又心疼又好笑。

        她不喜歡熱鬧，可孩子正是需要玩伴的時候。她答應陽陽這個星期六帶他去看桃花。昨天晚上和小艾約好的，她開著車帶著她兒子豆豆，趙嬰齊準備好食物和水帶著陽陽，在小區門口接他們。

        陽陽一睡醒一直催促，又幫忙拎東西，見到了小艾主動喊阿姨好。小艾對她說：“你兒第一次這么乖。”

        “高興得了。”趙嬰齊心疼又愧疚。

        豆豆和陽陽年齡相仿，兩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在草地上跑得滿頭大汗，喊都喊不回來。小艾向后撐著胳膊說：“你清靜一會兒吧。渴了餓了自然會回來的。”

        她又看了眼墊子上的那一堆吃食，笑了：“你也不是來看花的，你是野餐的。”

        “原單位有什么事嗎？婚喪嫁娶之類的。”

        “你走了就算了吧。”

        “禮尚往來，我雖然離開了那個單位，但人情該還的還得還。”

        “沒有，有了給你說。新單位還好吧？”

        “到哪都是工作。”

        小艾看她一眼，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知道你不高興聽，但我還是要說。你得再找一個。我是離婚，孩子有什么，給他爸打個電話，他有責任有義務來。你呢？你得找一個，不圖別人什么，至少能搭把手吧。還有，你這個狀態就不對，三十不到的人，說的話跟五十的差不多。單位里還有三十多沒結婚的呢，年齡比你大，也沒見跟你似的，沒精打采的。你這也影響孩子。”

        “我調整著呢，這不出來欣賞春光了嗎？”

        孩子們帶著滿頭的汗朝他們飛奔過來，各人鉆進各人媽媽的懷抱。原來天上有風箏飛起來，兩人又鬧著放風箏。

        下午的光景，兩個孩子終于又累又倦，吃的喝的也差不多光了，回程的車上，兩個小鬼蜷在后座上都睡著了。小艾嘆口氣：“這個世界終于安靜了。”

        趙嬰齊讓小艾把她們在步行街放下來。小艾問：“買什么。”

        “買點菜。”

        “等你們，把你們送回去。”

        “你回吧，豆豆睡著呢。況且這離我家挺近的。我是怕陽陽睡多了，晚上不睡。”

        “那下次再約。”

        “好的。”

        和小艾道別后，趙嬰齊看陽陽實在沒精神，簡單買點菜也就出來了。

        星期呢，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的，趙嬰齊一手拎菜，一手扯著陽陽。突然，有幾輛車極速駛來，又戛然停下，有一個人，車沒停穩就跳下來，躍過鐵柵欄，后面的動作沒有看清，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單腿跪在一個男人的背上，一手揪住他的頭發，一手持槍抵住他的頭。斷喝著：“不許動！”有人拷住了地上的人，把他推進了路旁的車里。車前不遠處，有另外一撥人拷住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前后就是幾秒的時間，人群安靜著竊竊私語，趙嬰齊正在疑惑不解，聽到前面圍著的那一圈人說：“人販子。便衣警察抓的是人販子。”

        趙嬰齊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陽陽的手。載著嫌疑犯的車開走了，那第一個跳下車的人走到幾個肅然而立的年輕面前：“幸好是兩組人！什么也不說了，先回去！回去開會！寫檢查！”

        趙嬰齊看那個人陰郁盛怒的臉色，又聽那個人用低沉嚴厲的聲調斥責，剛才還不怕呢，現在怕了。因為她就在那幾個年輕人旁邊站著，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那些年輕面上多少有點掛不住。趙嬰齊趕快扯著陽陽離開了。

        因為白天這件事，趙嬰齊晚上又翻來覆去睡不著了，又看了一遍門有沒有反鎖。和平年代，這就算是最激烈的戰斗了。她看著陽陽的睡顏，撫了撫他紅撲撲的臉蛋，喃喃自語道：“你是媽媽的一切。”

        電光石火間，她突然想起那個人是誰了。魏老師介紹的那個，叫什么來著？

        趙嬰齊想著想著也睡著了，她也累了一天了。

        第二天看手機，信息里有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發來一條信息：“我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趙嬰齊看看時間，昨晚發的。又記下號碼，翻找通話記錄里的號碼，相親是哪天沒記住，但時間是確定的。兩下一對照，趙嬰齊確認了就是魏老師介紹的那個人。

        她回到：“你們辛苦了！”

        陽陽這時睡醒了，爬到她懷里撒嬌。她用腳蹬著他的身子，手抓住他的手把他蹬到半空中。笑鬧了一陣，起床就九點了。簡單吃點飯，趙嬰齊把臟衣服撂洗衣機里，帶著陽陽出了門。

        出了小區往北走不遠，是一條東西向的主干道。行道樹是垂柳，工人正在釧樹枝。帶著嫩葉的柳枝鋪了一地。

        “他們為什么剪樹？”

        “為了讓它們發更多的枝叉。”

        “它們疼不疼呀？”陽陽仰著臉，擔憂地問。

        趙嬰齊想笑，心又柔軟著：“它們沒有痛覺，感覺不到疼。”

        陽陽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樹。

        趙嬰齊拿出手機拍照，并把剛才的對話編寫出來，發了朋友圈，設置自己可見。

        完成后，才去點開信息里面的新信息：“你的問候太官方。”

        趙嬰齊沒想好回不回，電話卻打了過來：“做什么呢？很忙嗎？”

        這時一輛車摁著喇叭呼嘯而過。

        “在外面呢？”

        “嗯。”

        “哪里？”

        “路上，哦，在家北面這里帶孩子看柳樹看花呢。”路北是幾家工廠，院墻旁辟出幾米寬的地方種幾行樹，枇杷，玉蘭，蒲扇，雪松，橡皮樹種得密密麻麻，就那么幾米，樹木稠密得看不清對面。萬年青做的圍欄，那邊是樹，這邊是幾米寬的紅磚道。延伸有兩個路口，清早有人跑步，盛夏有人來乘涼，其他時間是寂寥的幾個行人。這里也就成了她和陽陽的樂園。

        “你是在暗示讓我去找你。”

        “不！不是。我沒這個意思。”

        “你急什么？我開玩笑的。”

        趙嬰齊不再說話了，那邊沉默一會兒后：“加個好友吧。”

        “不方便吧？”趙嬰齊這就是在拒絕了。

        那邊沒有說話，不知什么時候掛了電話。

        玉蘭花開了，白色的花像一只只白鴿子落了一樹。陽陽心疼完柳樹，就看著玉蘭花出神：“爸爸種的什么花？爸爸種這樣的花嗎？”

        “爸爸種的花，按顏色分的，各種顏色的花。”

        “我什么時候十歲呢？”趙嬰齊告訴他，等他十歲的時候，爸爸就會回來的，他會在一個春天，開著車，車后載著這些年他種的各種顏色的花回來。他站在車前，張開雙臂，等你跑向他，擁抱他。

        夢想的真實在于細節的表達。她每每勾勒這樣的畫面時，她都不看陽陽的眼睛，那里面的東西，看一眼就讓人鼻子發酸。

        “等花再開五回。”

        陽陽伸出手指，一個手指一個手指點著數。數完了，興奮地晃著一只手：“五回，五回。”

        前面的二道上緩緩駛來一輛車，二道上行人稀少，經常有人把車停在這里，陽陽在人行道的邊緣走著，趙嬰齊趕忙拉過他，往里走走。

        這時車緩緩停下，車上下來一個人，朝趙嬰齊微微笑，又看向了陽陽：“小朋友，你好！”說著從背后拿出兩個一紅一綠的盒子。

        趙嬰齊愣住了，陽陽也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問：“是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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