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當啷~當啷~”

        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從王家村里的鐵匠鋪絡繹不絕地傳出。

        通紅的爐火映襯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赤裸著上半身，手里一把巨大的鐵錘不斷錘擊著鍛臺上的鐵塊。

        男人烏黑的長發盤在身后，面龐棱角分明，下巴的長著唏噓的胡渣，肌膚呈小麥色，汗滴沿著肌肉的溝壑流淌。一把需要普通大漢雙手持的大鐵錘被他單手揮舞得上下翻飛。

        這個男人正是被放逐的烈烽。

        此刻他正在鍛造一把長刀。王青山在火爐旁鼓動風箱。

        到這個世界三個月了，烈烽做了一件以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做的事，成為一個鐵匠。打鐵，一來幫助王青山作為報答，二來借著捶打鐵器，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懣。

        他本就是自負狂妄的性格，現在成為一個凡人，內心的落差實在巨大，只有每天不停地錘擊，專注的打鐵，累得自己筋疲力竭，心里才不會那么難受。

        鍛造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作為天界的公共學科，他曾經選修過這門課程的基礎知識。以他學到的皮毛自然是無法打造神兵利器，但是這個世界的鍛造工藝實在是太落后，在跟王青山簡單的實際操作后居然就能做出對于當地人來說品質還不錯的鐵器。

        朔州位于帝國的西北方，距離北境邊防還隔著一個牧州，自三個半月前新皇登基劍指突厥之后，牧州一直被戰爭的陰云籠罩，越來越多的牧州流民慢慢地涌進朔州。

        朔州鄯陽縣王家村本是個祥和富足的小村莊，附近的村民都很樸實，最初的時候鐵匠鋪只做一些鐮刀，犁耙，鋤頭之類的農用工具。但是近日，隨著局勢的動蕩，鐵匠鋪打兵器的生意漸漸多了起來。

        日上三竿，王青山將最后一塊鐵片夾給烈烽，停掉了手里的活去張羅午飯。

        鐵匠鋪在王青山家的土房旁邊，是一個四方的小農家院落里，鍛造的位置在院落東北角的棚子下，西北角是一個休息吃飯的小廳堂，剩下的地方是一個露天的小院子。

        王青山走到廳堂，他先把一塊野豬肉和一盤餅擺到神龕上祭神。

        這野豬是烈烽前天上山打的。因為烈烽的到來，王青山野味吃了不少，黝黑的面容也變得紅潤起來。

        神龕上供奉著王家的祖先牌位和土地神。

        烈烽專門研究過這個世界的神祇，結果發現基本都是當地人供奉的生前德行高尚或者能力強悍的亡者。這個世界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天生的神。換個角度來說，只要你足夠強大，就能成為普通人心中的神。但是死掉的人，對他的飛升沒有幫助價值。

        王青山對著神龕拜了三下，祈禱平安康泰。轉身正準備叫烈烽吃飯，卻看到放在墻角正火的幾柄刀，不由得有些黯然，嘆了口氣：“唉，好好的打什么仗，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盛世，又這般動蕩。”

        話音剛落，鐵匠鋪的門簾被掀起，四個身著牧州服飾的大漢走了進來。

        帶頭的大漢膀大腰圓，滿臉絡腮胡，他示意一個高個子站在門口，帶著剩下兩個大漢走到院中，大大咧咧地嚷道：“老板，我們的鐵器打好了嗎？”

        王青山一看，是前幾天過來預定了三柄把大刀和七柄柴刀的客戶。便迎了上來，說道：“十把鐵器均已完工，壯士稍等片刻。”

        說完便招待幾人在院中的桌上坐下，并將七柄柴刀和三柄大刀拿給幾人驗貨。

        這幾個大漢不是本地人，七天前來到村里面，自稱是為躲避戰亂，從牧州遷移過來的樵夫，以砍柴售賣為生。

        官府對鐵器有嚴格的管控，售買兵器一次性不能超過三件。當時絡腮胡卡著三柄砍刀的量訂貨，又要了足足七把柴刀。王青山看這幾人一身匪氣，身形矯健，不太像砍柴為生的樵夫，擔心有問題不想做這筆生意。

        但絡腮胡軟磨硬泡，又許諾了極高的報酬，最后還是說服了王青山。

        胡須大漢斜著坐在矮桌上，本有點不耐煩，但是當看到拿上來的刀后眼睛一亮，不由得站起身來，挑出砍刀，拿在手上把玩起來。

        一劈一劃，刀刃的破空聲清脆利落。

        絡腮胡一時興起又裝模作樣地耍了個刀花，拿刀揮舞了起來，只是水平不太行，動作雖然花里胡哨，看起來卻像抽瘋一樣，滑稽得很。

        不過絡腮胡旁邊兩個跟班一樣的男人卻很捧場，拍著手喝彩道：“四哥好身手！”

        “好刀，好刀。”絡腮胡很滿意地夸贊道，然后又舉著刀瞄來瞄去，轉著轉著瞄到了打鐵的烈烽身上。

        烈烽剛好抬起頭，斜著瞟了一眼絡腮胡。

        高大的身軀，壯碩的肌肉，上下翻飛的大鐵錘，睥睨的眼神頓時嚇得絡腮胡一個激靈。

        絡腮胡咽了口口水，假裝不經意的轉過頭，看了看身后的三個兄弟，心里頓時又有了信心，四個打兩個，這兩個里面還有一個老頭子，總歸不會有什么問題。心下大定，對著王青山又笑臉恭維了一句：“不愧是方圓五里手藝最好的鐵匠鋪。”

        “壯士說笑了，就是做一些尋常的工具。”王青山撓撓頭，心想整個村不就我一家鐵匠鋪嗎，好不好的也沒得比呀。

        “刀是好刀，只是我們的生意可能要換個做法。”絡腮胡話鋒一轉，向兩個跟班打了眼色。兩個跟班心領神會，一人拿起一把刀，又扔給守在門口的高個子一把柴刀，守門的高個接過刀，反手關掉了大門。

        “換什么做法？”王青山大驚，嚇得趕緊后退兩步，抄起一把鐵鍬護在胸前。

        “哈哈！別慌別慌。答應你的銀兩也一分都不會少，只是我們現在還沒有錢，要靠你的刀去賺。”

        絡腮胡坐到桌子上，將刀拄在地上。

        “實話告訴你，我們在那山野草莽間做著無本的買賣，這十件鐵器這次先賒賬，另外我再要二十把大刀，三天后我帶著兩次的錢一起過來，事了后再也不來找你，你不準報官。別人打聽也不準往外說去。否則”絡腮胡一聲冷笑，揮刀砍掉一個桌角。

        王青山臉色煞白，果然如他之前料想的那般，這伙人是土匪。暗罵自己財迷心竅，好日子過太久，這點警惕性都丟失了。

        一想到他們可能用自己造的刀做傷害他人的事，心里覺得一陣愧疚，竟生出一絲勇氣，舉著鐵錘反抗道：“你們不能這樣，錢財都是小事，你若是用了我的兵器去劫財害命，那我的罪過就大了，我不會讓你們帶走這些刀的，你們趕緊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就報官了。”

        “哼！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得不先送你們上路了。”絡腮胡有點遺憾地冷哼一聲，“本來還想再打十把刀。”

        說完帶著兩個跟班圍了上來。

        三人舉著刀步步逼近，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王青山握著鐵鍬連連后退。

        突然，

        “轟！”的一聲，一柄大鐵錘斜著砸在絡腮胡三人身前的地磚上，三人慌忙躲閃跳開。抬頭的時候眼前的光線仿佛暗下來幾分。

        一個高大的身影護住王青山，寬闊的肩膀遮住了爐子里透出的火光。

        烈烽叉著腰，一臉不耐煩地看了絡腮胡幾人一眼：“你們是投胎找不到路了嗎？把刀放下，滾！”

        絡腮胡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烈烽，還未開口，一旁的胖跟班提著刀指著烈烽叫嚷道：“好大的口氣，你他娘的算老幾呀。”

        “我算老幾？”烈烽冷笑一聲，往前跨出一步，強大的氣場直接把三人逼得也后退一步。“在家里我排行老大，出了門別人都叫我大哥！你說我算老幾？再不滾，就不要走了。”

        兩個跟班被烈烽的氣勢震懾，看了看絡腮胡。

        絡腮胡有點遲疑，旋即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色厲內荏地罵道：“奶奶的，四個大男人還能被幾句話唬住，力氣大有什么用，我們有刀，一起上。”

        說完把看門的高個子也叫了過來，四個人提著刀大吼著就要沖過來。

        烈烽輕蔑一笑，腦海中浮現出以前打遍九天十地無敵手的日子，心中豪情萬丈。好久沒有用過拳頭了，沒想到到了凡界打的第一架是揍幾個草莽村夫。

        他扭了扭脖子，舉起拳頭，豪氣干云地邁開步伐準備大干一場。

        誰知剛一抬腳就踩到一塊碎石頭，一個趔趄差點直接趴地上，還好反應靈敏，又很快站了起來。

        情勢突然變化，四個匪徒猛然一滯，愣在當場。

        “呵，就這？”絡腮胡冷笑一聲，“還以為遇到高手，沒想連路都走不穩。兄弟們，砍死他！”

        說罷幾人再次沖了過來。

        烈烽尷尬的抽了下鼻子，心想還是大意了，沒有完全適應凡界的節奏。以前打架斗毆，對手都是各界頂級高手，現在淪落到跟凡人打架就算了，還腳滑了。于是惱羞成怒舉起拳頭砸向沖過來的匪徒。

        “砰~砰~”兩聲，兩道人影倒退著飛回去。

        沖在最前面的一胖一瘦兩個跟班直接被打飛到墻邊。烈烽又反手一巴掌，高個子直接被扇翻在地。

        戰斗開始的快，結束地更快。一瞬間三個跟班都被打到。

        “撲通~”一聲，絡腮胡見狀直接跪了下來。

        “英雄！饒命啊！”

        烈烽掏了掏耳朵，一把揪起絡腮胡的領子，直接把他提在了半空中。“剛剛不是挺拽的嘛。讓你們滾，你們不滾。說吧，想怎么死？”

        絡腮胡恐慌地晃了晃腿，求饒道：“英雄，我們錯了，我們只是想賒個刀的賬。您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我們馬上走。”

        被打倒的三個跟班也趕緊忍著痛，爬到絡腮胡身后，跪了一排，不停求饒。

        “現在知道怕了，”烈烽一巴掌扇在絡腮胡臉上，“算了報官吧。”

        絡腮胡挨了一巴掌，直接被打得頭暈眼花，臉腫了一半。聽到要報官馬上掙扎起來：“別，別呀，沒有，這個必要，我們說到底什么也沒干，還被您打了一頓。”

        烈烽瞇著眼睛看著絡腮胡，心想好像確實是這么一回事。轉念又有點不滿意，抬手又是一巴掌，把絡腮胡另一半邊的臉也給打腫了，“照你這么說是我的不對咯？”

        絡腮胡挨了這一把掌直接眼冒金星，幾乎就要昏過去了，根本沒辦法組織語言回答問題，只得含糊的求饒：“別~別打了~饒~命~饒”

        “烈烽，算了，教訓一頓放他們走吧。”這時王青山走了出來，“說到底都是戰亂搞的。”

        烈烽本來就覺得跟凡人爭斗有點掉價，聽王青山這么說，思考了一下，把絡腮胡放了下來，對著四人說道：“滾，再讓我看到你們腿打斷。”

        四人聞言如蒙大赦，屁滾尿流的逃出門外。

        看著四人逃離的背影，王青山憂慮的搖搖頭，“這個世道，怕是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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