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上，云拂漪聽到門外再次響起了敲門聲。

        雖然這里沒有鐘表不分晝夜，但她根據自己養成的生物鐘判斷，現在大約是早上七點。

        她起身，站在門后觀察了一會兒，沒聽到腳步聲和呼吸聲。

        應該還是昨天的那個機器人。

        她只猜對了一半。

        門外的的確是個機器人，但不是昨天的那個。

        新機器人的身上用醒目的熒光漆噴了一句標語：請勿毀壞公物！！！

        加了三個感嘆號，她可以想象這里的游戲管理者在看到昨天那個被掏空了食物內存、切斷電源還貼滿涂鴉的小機器人時有多憤怒。

        與此同時，機器人的機械臂里放著一張光屏。

        上面滾動著通知，要各位玩家盡快前往大廳集合。

        對面沒有起床，她走過去敲了敲門，聽到門后傳來手忙腳亂的叮呤咣啷。

        過了好久，程昶才來開門，他的頭發明顯還掛著水珠，神情有些萎靡，嘴唇上有不自然的咬痕。

        但他看到云拂漪，明顯地眼前一亮：“早上好啊，美女。”

        自從云拂漪不肯告訴他真名，也不讓他起外號之后，這個稱呼就是他新想出來的稱呼。

        云拂漪對此并無表示，反正這是一句實話：“你沒事吧？”

        他的精神狀態有點不對。

        程昶本來想說自己沒事，但想想她肯定不會相信這套說辭，就只好盡可能地故作輕松。

        “沒什么大事，就是老毛病又犯了。”

        云拂漪檢查了一下他的瞳孔擴散度、肌肉松弛度和脈搏跳動頻率：“呼吸呢？困難嗎？肺腔或者腹腔會疼嗎？”

        程昶有些驚訝：“我沒想到你還會醫學？”

        云拂漪語氣平淡：“這只是必要的急救措施。”

        她自學的。

        因為她在執法的路上總會碰上部分刁民（具體點來說，包括但不限于襲擊執法人員、惡意堵塞交通要道致使救護車無法通過、走私非法藥品還拒不承認等等）

        這經常讓她不到三秒就得跪在他們的面前。

        ……給他們做急救措施，求著他們不要死。

        她檢查完畢，發現程昶的疾病已經超過了她的一般認知。

        他的病癥在發作的時候，皮膚上會顯現出黑紅色的紋路，在皮膚上扭曲地蜿蜒著。

        這種癥狀顯然和常規意義上的病癥完全不同，至少云拂漪從沒見過。

        云拂漪用指尖摁了摁那些紋路，得到了程昶的一聲悶哼。

        “你這個病是怎么來的？”

        程昶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反正自我記事起，它就和我共生著。”

        他出生在下城，這里多的是看不起病的貧民，所有人都對此習以為常。

        云拂漪皺眉：“有沒有什么緩解措施？”

        程昶故作灑脫地擺了擺手：“沒事，老毛病了，不信你問蘇圓圓。”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既然你需要我的合作，那我肯定不會在合作完成之前死掉的。”

        “……”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人是只要貧不死，就往死里貧。

        于是云拂漪皺起眉，重復了一遍她的問題。

        一般來說，能讓她重復說話的人不多，除非那人想吃她一記瓦肯掐。

        “鎮定劑、麻醉劑、止痛劑——當然了，高濃度酒精也可以。”程昶在她的目光里不情不愿地招供，“因為發作起來有點疼。”

        他十歲就開始飲酒的原因找到了。

        云拂漪瞟了他一眼，這絕對不是有點疼的程度。

        哪怕他已經竭盡全力地裝作風輕云淡的樣子。

        不過他都這么說了，她才懶得糾正他。

        然后他們敲開了蘇圓圓和林淵的房間，把他們一起叫醒。

        蘇圓圓似乎對程昶的疾病發作沒有任何的感知。

        云拂漪看了一眼程昶，后者聳聳肩，小聲道：“多虧我精湛的演技。”

        云拂漪說：“但沒能騙過我。”

        程昶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愿意騙你。”

        “走吧，先去大廳集合，看看能不能給你弄點合適的藥劑。”云拂漪懶得理會他的貧嘴，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往前走。

        陸陸續續的，走廊兩邊的門都被打開了，里面走出來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

        他們彼此都在互相打量著，膠著的目光像是通了電的鋼絲網。

        很快的，那座華麗的大廳里就聚集起了不少人。

        云拂漪粗略地用目光一掃，發現這里居然有二十個人。

        那之前失蹤的十個人也在這里——原本上城絕對不會關注下城的人的動向——直到這位小少爺的失蹤才讓他們引起了重視。

        現在看來，他們不是失蹤，而是加入了游戲。

        不過還是不太對，因為程昶說過這個游戲里只有十八位玩家。

        難道說游戲制度改革了？

        “歡迎光臨第十一屆實況逃脫游戲，諸位，早上好。”

        那個機器人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刺耳而高亢的聲音，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

        “想必大家也發現了，這里居然有二十個玩家的事實，是的，我們這一屆游戲的規則存在一些變動，但總體規則是不變的。”

        藏在機器人背后的那個發言者大約是嗨了，或者已經嗨了，他的聲音透著不正常的神經質。

        “二十個玩家，四十八個物資袋，一個驚心動魄的游戲，一場盛大而華麗的表演，我很期待各位的表現。”

        云拂漪挑眉。

        多出來的，那兩個人，想來就應該是她和程昶。

        他們的參加純屬是意料之外。

        不過，只是加了兩個人，居然多了一倍的物資？

        他頓了頓。

        “現在，請各位選手上前一步，抽取你們在這場游戲中的導師，他們將在游戲前陪伴你們的成長，游戲將在七天之后開始，希望各位加油準備。”

        說完，這個機器人的肚子里彈出了一個罐子，里面躺著一些折成方塊的紙條。

        云拂漪沒見過這陣仗，她看向程昶：“導師？”

        程昶解釋道：“就是前面十屆游戲活下來的勝利者，他們會成為新一屆游戲的導師。”

        云拂漪環顧了一圈四周：“二十個玩家，夠分嗎？”

        游戲才舉行到第十屆，有沒有十個勝利者都難說。

        程昶點了點頭：“雖然游戲沒有規定贏家的數量，但獎金的數量是不變的，四千萬就是四千萬。所以有很多人在組隊通關之后，甚至會開始互相殘殺。”

        根本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活下來。

        十屆游戲，只有九位最終勝利者。

        其中有一屆游戲，全員惡人，互相殘殺，無一人通關。

        云拂漪問：“那他們打算怎么分配游戲導師？”

        程昶聳了聳肩：“一人一個，先到先得。”

        這數量明顯不夠。

        云拂漪挑了挑眉：“他們沒想過組隊一起上課？”

        程昶低低地笑了起來：“誰會把生存的希望分享給別的陌生人呢？”

        說話之間，抽取箱前已經開始混亂地互毆了起來。

        大家都想要抽簽得到一個導師，至少能為自己的生存爭取一線希望。

        蘇圓圓和林淵都聰明地沒有擠過去，他們估計也知道自己擠不過去，也搶不過人家，干脆跑過來和他們抱團。

        但是除了他們四個，還有十六個玩家，九個導師顯然還是不夠分的。

        ……前面已經開始發生踩踏事故了。

        云拂漪淡定地看著熱鬧，一邊趁機觀察著這些選手，默默地估算著他們的武力值，給他們做心理側寫。

        林淵看了一眼云拂漪，小聲問：“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云拂漪對此表示奇怪：“我應該說什么？”

        林淵卡殼：“嗯，比如說，充滿了正義感的職業習慣？”

        執法官不就是干這個的嘛？維護秩序什么的。

        云拂漪說：“哦，那沒有。我甚至沒有職業道德。”

        她還沒有自虐到要加班這種地步。

        林淵：“……”

        說話間，已經有人揮舞著雙手大笑了起來：“005！第五屆！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屆玩家！”

        他捧著那張紙條，仿佛已經勝券在握了。

        混戰陸陸續續地散了，搶到紙條的人歡欣鼓舞，搶不到紙條的人罵罵咧咧。

        之前程昶敲開房門并揍了他一頓的那個壯漢也在，他顯然也屬于搶到了紙條的那一位。

        他看到了云拂漪他們，先是呆滯了片刻，隨后便換上了討好的笑容。

        ……他這是有什么奇怪的受虐傾向的癖好嗎？

        “這位大姐，不，大哥，不，小哥。”壯漢斟酌著程昶的表情討好地開口，“你怎么不爭取導師的選擇權啊？”

        程昶淡淡地說：“沒必要。”

        “那是，那是，小哥身手英武不凡。”壯漢連連點頭，他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不然，我們一起組隊上導師的課吧？”

        程昶挑了挑眉：“你想說什么？”

        壯漢干巴巴地笑了：“那，我這不是想著，小哥你身手不凡，要不要和我一起組個隊什么的？放心，我到時候絕對不會背刺你，四千萬獎金平分，你一半我一半。”

        程昶點了點頭：“行啊。”

        壯漢表情一喜，還沒等他說什么，就見程昶指了指他身邊那個漂亮但冷漠的冰山女人、一個一看就是未成年的可愛小女孩和一個一看就是未成年的可愛小男孩。

        “他們也是我的隊友，一起吧？”

        壯漢的表情凝固了。

        他想和程昶組隊完全是因為貪圖程昶的技巧和身手，可是帶著一個女人和兩個小孩，根本沒法贏啊！

        他咽了口唾沫，小聲道：“小哥，這漂亮的女人多得是啊，等贏了這場游戲，我給你介紹個更漂亮的？”

        程昶借勢壓低了聲音：“你居然還能找到比她更漂亮的？”

        云拂漪也跟著壓低了聲音：“你穿女裝之后不就能了嗎？”

        壯漢：“……”

        程昶：“……”

        壯漢干笑道：“啊哈哈哈，那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哈哈哈，我先走一步了哈哈哈。”

        等他走后，程昶試圖辯解：“我穿女裝不是癖好，那只是迫不得已。”

        云拂漪瞥了他一眼：“我也沒有指責你什么。”

        程昶舉著手發誓：“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是個身心健康的男人。”

        云拂漪：“呵。”

        男人。

        程昶：“……”

        有點尷尬。

        他試圖挽回：“那我能保證我至少是個心理健康的男人。”

        云拂漪懶得理他，她徑直走向那個發表講話的機器人，抬手敲了敲。

        機器人如臨大敵：“干什么？都說了不要破壞公共財物！”

        云拂漪清了清嗓子：“我想問問，你們這里有沒有什么強力有效的止痛劑？”

        機器人沉默了一下：“有的，但是我為什么要提供給你？”

        “為了增強電視節目的觀賞性啊。”云拂漪問，“你更希望一條病怏怏的咸魚（程昶：喂！）躺在賽場上抽搐，還是看到一個生龍活虎的選手在賽場上搏殺？”

        機器人果然沉默了，半晌，它妥協了：“好吧。”

        過了一會兒，大廳的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新的機器人捧著一大盒止痛劑進來了。

        云拂漪毫不客氣地拿走了全部，走向程昶：“你的副作用是只有疼痛嗎？”

        程昶含糊其辭：“啊，恩。有的時候會產生一點幻覺。”

        還挺能忍。

        云拂漪不做評價，她把藥劑扔給他，“先湊合著吧。”

        現在，這些玩家已經陸陸續續地開始往大廳的另一邊走去。

        程昶告訴她：“這是訓練廳，選手在游戲開始前會在里面參加導師給他們安排的緊急培訓，節目播出后會當做花絮播出。”

        云拂漪想，這游戲準備得還挺齊全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程昶一針強力止痛劑打下去，十分鐘后恢復了生龍活虎的狀態。

        他看上去又變得能蹦能跳能對云拂漪進行語言騷擾了。

        “要我陪你訓練廳訓練嗎？”

        云拂漪搖了搖頭：“訓練就不必了，但我的確很想去訓練廳看看。”

        程昶從善如流：“不錯的提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訓練廳比云拂漪想的要大得多。

        甚至場地的大小、規模、設備都不輸上城的執法官訓練廳。

        那些導師還沒有過來。

        趁著這段空隙，云拂漪初步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里同樣被封鎖得很嚴實，嚴絲合縫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沒用的，你要是到了這一步還想著逃跑這回事，那我建議你提前寫好遺囑。”

        一道冷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云拂漪回過頭去看，發現那是一個披著長卷發的女人，黑發黑眸，膚色微暗。

        她的手里也沒有簽，所以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大好。

        見到云拂漪，女人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

        “下城居然還能養出這樣精細的小美人，真是令我意外。”

        云拂漪打了個呵欠：“謝謝夸獎。”

        她伸著懶腰，與她擦肩而過。

        目光卻不動聲色地掠過了這個女人——她的手上有繭，肩背寬厚，目光像老鷹一樣銳利——她要么當過雇傭兵，要么參過軍。

        從她挺拔刻板的身姿來看，后者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

        見云拂漪要離開，女人有些驚訝地側頭去看她：“你不留在這里訓練嗎？”

        云拂漪說：“我只是過來看看，看完了就走了。比起訓練，我更偏向于養精蓄銳。”

        短期的訓練等同于考試前的祈禱，除了安慰劑效應毫無作用。

        “真是好大的口氣。”女人笑了，“但愿你能在這場游戲里活下來。”

        云拂漪點點頭：“謝謝，你也是。”

        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一旁的蘇圓圓睜大了眼睛看她：“她好自信啊？”

        林淵：“啊……嗯。”

        蘇圓圓眨了眨眼睛：“那我們也回房間吧？”

        林淵遲疑：“你也跟著她自信了起來嗎？”

        蘇圓圓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你是笨蛋嗎？我們的技能在這里怎么訓練？”

        但她看起來很自信的樣子。

        “沒事，我們很強的，到時候我們在游戲里救了他們，他們就不會再看不起我們只是未成年這回事了。”

        于是林淵也充滿希望了起來：“嗯！”

        蘇圓圓大手一揮，豪情萬丈：“到那時候，我想上網上到幾點就上到幾點，我想打多久游戲就打多久的游戲，程昶在我面前連句話都不敢說！”

        真是美好的暢想啊。

        于是林淵：“……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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