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5章

        相較于三亞、漳州這類常年有多國海商頻繁出入的大型貿(mào)易港，往來于澎湖馬公港的外國商人數(shù)量顯然要少得多，對照登記資料進行排查的難度也要相應(yīng)小很多。相關(guān)調(diào)查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便從港務(wù)局的登記資料中找到了目標人物的信息。

        大約在半年之前，曾有兩艘商船造訪過馬公港，當時在港務(wù)局所登記的船主名叫做田川健司，這個名字與漳州錦衣衛(wèi)百戶孫永軍的供述是完全一致的。但這兩艘船在馬公港只逗留了三日，采購了少量海產(chǎn)品就離開了，也并未在本地設(shè)立常駐機構(gòu)。

        “就這？”虞堯聽完手下的匯報之后稍感慶幸，但慶幸之余又不免有些失望。他雖然不想招惹麻煩，但如果能夠查到更多一些的線索，或許等事后論功行賞的時候，澎湖也能在里邊占上一份。

        虞堯是個比較謹慎的人，盡管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這個田川健司來澎湖的目的不純，但他還是下令進一步擴大調(diào)查范圍，查查這個時間點前后本地是否有新設(shè)立的商業(yè)機構(gòu)，房屋買賣活動，以及碼頭附近的倉庫租賃情況是否出現(xiàn)過變化。

        這項追加的調(diào)查完全是出于虞堯的直覺，因為自他在澎湖就任以來，馬公港這地方極少會有來自日本的海商到訪。就他所知，日本海商更傾向于跟大明進行交易，而為數(shù)不多與海漢有關(guān)的交易項目，也大多是在距離日本更近的舟山定海港完成，而絕非物產(chǎn)不算豐富且不在日本與大明之間航線上的澎湖。

        而一個日本海商帶了兩條船繞路過來待了三天，就只采購了一些價值有限的海產(chǎn)，這也未免太浪費時間精力，在虞堯看來多少有些蹊蹺。

        當然了，如果不是查案，像這種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其實不會有人關(guān)注，馬公港也極少會對某一國的商人實施特別盤查，或是對外國商人在澎湖設(shè)立商業(yè)機構(gòu)制造門檻。不過海漢官方的各種登記資料倒是十分齊備，所以即便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比較長的時間，也依然還是能夠查到相關(guān)的線索。

        這一查便查出了新的線索，在這個田川健司離開澎湖的兩天之后，本地便有一處商棧易主，而新主人將商棧的名字改作了正源記——與漳州的正福記僅一字之差。這處商棧本身就是商住一體還帶倉儲功能，所以生意規(guī)模不大的情況的下，倒也不用再另行找住處或倉庫了。

        “馬上派一隊人去查查這個正源記，里里外外都搜仔細了，如果有什么可疑人物，就先羈押下來。”虞堯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念頭，立刻便下令讓人去查驗這家商棧的情況。

        副官正要去傳令，虞堯想起一事又將他叫住：“據(jù)說這次要追查的目標手里有不少火槍，漳州那邊封城三天，還出動了城防軍強攻，好不容易才拿下。我們動手還是小心一些，避免被人暗算……多調(diào)些兵馬，把那地方先封住，如果遇到抵抗，那就照一級情況處置！”

        所謂一級情況，就是指部隊遇敵接戰(zhàn)，那就不是按民間治安事件的標準來處理了。副官聽上司說得慎重，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應(yīng)聲之后領(lǐng)命而去。

        既然虞堯都已經(jīng)預(yù)警了情況的嚴重性，副官為求穩(wěn)妥，便將島上駐扎的步兵連調(diào)去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當然了，他也沒忘記給連長再強調(diào)一下虞堯的警告。

        連長一想，既然這行動有風(fēng)險，而且上面又警告在前，那要是出了什么漏子，可就是自己辦事不力了。于是他也按照攻堅行動的預(yù)案，不但準備了破門工具和重甲步兵，而且還從武器庫拉了一門小口徑野戰(zhàn)炮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然后出動了基地內(nèi)僅有的十騎戰(zhàn)馬，作為外圍監(jiān)控、追擊、傳令之用。

        近日發(fā)生在漳州城的兩起事件給后來者們起到的警示作用非常大，如果不是有漳州事例在前，那么虞堯多半就只是通知軍情局，讓他們派人過去看看那商棧的經(jīng)營情況是否有異常。

        而各級軍官的謹慎從事，也讓他們得以避免了可能會在行動中出現(xiàn)的人員傷亡。稍后在軍方試圖要檢查這處正源記的時候，果然遭遇了這家商棧經(jīng)營者的阻撓，而帶隊的軍官見識不對，立刻下令逮捕對方人員。上百名海漢兵在接到信號之后涌入商棧，在對方采取進一步的反抗手段之前控制住了局面。

        在稍后的搜查當中，士兵們從商棧庫房的一處暗格里找到了五支火槍及近百發(fā)彈藥，另外還有一批刀弓鎧甲。發(fā)現(xiàn)的這些武器，要用看家護院或者私人收藏的借口顯然都說不過去，在商棧里私藏這些武器肯定是別有用心。

        虞堯在收到報告之后也不敢怠慢，立刻趕到現(xiàn)場確認手下的搜查所得。看到那幾支外形和口徑都完全統(tǒng)一的制式火槍，虞堯也是暗暗心驚，這要是讓對方抓到時機，使用這些火槍在某些特定場合刺殺自己，那可真是危險至極了。

        “暫時封閉馬公港，只許進不許出，查清楚本地所有與正源記有關(guān)的人，一個都不能放走！”虞堯臉色陰沉地下達了命令。既然澎湖已經(jīng)被人滲透進來，那就必須擴大調(diào)查范圍了，他可不敢確認本地就只有正源記這么一處隱患。

        虞堯隨即下令暫停了海軍艦隊的行動計劃，相較于不知藏身何處的日本商人田川，很顯然眼下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的新線索更值得展開深入挖掘。虞堯當即便讓人準備好地方，親自提審在正源記抓獲的人犯。

        正源記這家商棧的掌柜加上伙計總共十二人，根據(jù)在商棧里收繳的賬本和貨物進出記錄，其主要經(jīng)營項目是從本地收購魚干、石花菜、海人草、珊瑚等海產(chǎn)品，進行簡單加工包裝之后賣到大明境內(nèi)。這種通過粗加工來提升商品價值的經(jīng)營方式頗有海漢商業(yè)模式的味道，不過近幾年大明沿海有越來越多的商人在效仿海漢的經(jīng)營模式，所以也不算太稀奇。

        按照在官方登記的資料，商棧掌柜陸久是明人，不過他手下的伙計就來源繁雜了，不僅有明人，還有琉球人和日本人，以及來自臺灣島的土人，有好幾個人甚至連漢語都還說不太明白。

        但這種狀況在本地其實也并不鮮見，在1632年的澎湖戰(zhàn)役結(jié)束之后，本地就只留下了幾百號原住民。為了補充島上的人口，澎湖當局便放寬了對移民遷入的限制，這樣通過各種渠道進入澎湖的人口才慢慢多了起來。而且為了鼓勵人口遷入，在澎湖定居半年以上，無不良記錄者，便可向澎湖當局提出入籍申請，條件要遠比海漢本土寬松得多。

        而那些來到澎湖又還沒有拿到入籍機會的移民，便大多會選擇在本地先找一份生計，比如進入正源記這種商棧做事，再不濟也可以在碼頭上找一份扛包的買賣。所以在澎湖生活的民眾，并不全是明人和海漢人，也會有來自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移民。

        當然正源記這些人當中是否有無辜者，那還需要在審訊之后慢慢進行鑒別，總之眼下肯定都得當作疑犯對待，就算有人是冤枉的也只能先忍著了。

        虞堯親自提審了正源記掌柜陸久，根據(jù)手下人的稟報，這家伙看到海漢軍登門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些不對勁了，并且嘗試指揮他的伙計阻擋海漢軍搜查商棧的行動，很顯然是一個知情者。

        “陸久，不管這是你的真名也好，化名也罷，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虞堯的開場白簡單而冷酷：“……如果你死在澎湖，你的名字很快就會被所有人忘記，沒人會記得你是誰，來自哪里，為誰賣命。你如果還想再見到你的家人，想少吃點苦頭，那最好老老實實地跟我們合作，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那陸久約莫有四十來歲，看起來似乎精神有些萎靡，但一開口給予虞堯的回應(yīng)卻是毫不客氣：“虞大人，在下這條命在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沒了，叫什么名字對我也完全不重要。至于家人……那只有等我死后才能見到他們，虞大人想用死來威脅在下，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虞堯聽他這回應(yīng)也是略吃一驚，如果他所說屬實，那意思就是他家人早已死完，如今就剩他孤家寡人一個，早就將生死看淡，不會畏懼虞堯的死亡威脅。

        “這么說你就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澎湖？那想必你在澎湖所做的事情，一定有助于解開你的心結(jié)……讓我猜一猜，你的目的是要復(fù)仇，所以就算是有非常大的風(fēng)險，你還是要在這地方待著，等一個報仇的機會！”

        既然死亡威脅這招行不通，那就只能換手段了。虞堯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察陸久的表情，試圖從他臉上發(fā)現(xiàn)一些細微的情緒反應(yīng)，然后便可對自己的審訊策略作即時調(diào)整。

        這陸久卻十分沉得住氣，雙眼微閉養(yǎng)神，并沒有再次對虞堯的話作出回應(yīng)。但虞堯卻注意此人雙手攥著的拳頭又緊了緊，連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來，似乎是被虞堯的話給刺激到了。

        虞堯立刻打蛇隨棍上，繼續(xù)說道：“我調(diào)來澎湖已經(jīng)有四年多快五年的時間了，這期間澎湖基本上還算太平，沒出過什么大事，更沒聽說有過什么滅門慘案之類的事情發(fā)生。所以你說你家人都死了而你還茍活于世，想必這個事故應(yīng)該不是發(fā)生在最近幾年，或者地點不在澎湖。當然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讓你家人遇害的罪魁禍首就在這里，比如我，或者別的什么人。”

        虞堯注意到這人雖然努力在控制情緒，但細微的肢體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對自己所推測的情況是有反應(yīng)的。不過虞堯并不認為對方的仇敵就是自己，因為他先前進來的時候與對方有過短暫的眼神對視，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仇恨的情緒，倒是憤怒和不甘比較明顯。

        雖然對方不愿開口回應(yīng)自己，但虞堯認為自己的推測應(yīng)該是摸對了大致方向，因為自己先前用死亡威脅他的時候，這家伙就立刻對這種不可能發(fā)生的假想作出了回應(yīng)。

        不過對方現(xiàn)在不肯開口回應(yīng)，那虞堯也無法憑空繼續(xù)推測下去，但看對方這油鹽不進的架勢，大概是很難通過言語來讓其開口了，他只能采取比較直接的手段來嘗試擊潰對方的心理防線。

        “雖然你不怕死，但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死更難，更痛苦的事情，你不肯好好合作，那我也只能給你一些苦頭嘗嘗了。”虞堯揮揮手，示意早就在旁邊摩拳擦掌的刑訊專家給陸久上手段。

        虞堯并不認為陸久的意志能有多堅強，不怕死的人不見得能吃得住痛。根據(jù)海漢歷年來的審訊經(jīng)驗，有很多自稱不怕死的審訊對象，在刑訊過程中都因為吃不住苦頭而選擇了招供。這其中也不乏一些態(tài)度強硬分子和亡命徒，但海漢多年來所培訓(xùn)出的一批刑訊專家總結(jié)出了很多有效的行刑手段，會讓受審對象在短時間內(nèi)遭受常人難以承受的生理痛苦。

        澎湖這種一年內(nèi)都出不了幾起治安事件的小地方當然沒有必要配備專門的刑訊高手，但這個陸久的運氣是真的不好，這兩天正好有一艘軍情局的船在馬公港停留補給物資，船上是從舟山返回三亞的幾名探員，其中便有一人是專司刑訊逼供的專家。從正源記把人抓回來之后，虞堯覺得或許能讓刑訊專家派上用場，便特地將其調(diào)過來壓陣。

        刑訊專家得令之后先朝虞堯行了一個軍禮，然后踱步走到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的陸久面前，伸出手去在他身上捏了幾下，還將手指搭在其頸側(cè)片刻，似乎是在測其脈搏。

        虞堯看得新奇，忍不住問他這是何意，那人連忙應(yīng)道：“卑職先簡單檢查一下疑犯的身體狀況，免得施刑不當讓他死得太快。此人身體結(jié)實，脈搏有力，卑職可以動手行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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