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午后薄蘊,謝玖睡夢方醒,懶散支身,眼眸半闔。
案幾香爐仍余縷縷煙霧升起,安神舒心;窗沿掩下日光,并散下竹簾遮擋,滿室幽暗,絲屏帷帳并錯落矮椅,靜謐精雅,幾株牡丹開得正好,置于窗前,嬌艷欲滴。
謝玖倚床沿,雙腳落地踩上木屐,自避過屏風,攏發繞至案幾前。
烏發紅唇,面容白皙。
泠月聽見木屐著地聲,從善如流挽起窗邊竹簾,又尋出木梳,替謝玖梳發束帶,“主人今日歇得安好,定是舒心愉悅。”
謝玖隨意應了一聲,“稍有松懈,多睡了些。”
眸色尚倦懶,施坐窗柩前瞥眼下望,見長街繁盛,比之往日,行人更甚。
房門輕推開來,秋水雙手握一頁紙箋,面含笑意盈盈走來。
泠月抬眸一瞥,笑說,“你是耳聰心細,來得恰是時候。手里握著甚么?”
秋水遞進了些,“晏府的三公子早先遞來的拜帖,特請主人黃昏過后,共游燈市夜集。我見主人難得酣睡,未敢打攪,這廂方呈來,不知主人如何打算?”
終究是晏相公子,又是莫煙閣主,他們奴仆只管禮數,卻做不得主。
謝玖卻茫然,“燈市夜集?”
她本不知何意,只道又是甚無趣市集,而后舒眉憶起,春日里晏斐曾與她提過一回。
十五月圓,輝芒皎潔,長安東西市花燈如晝。小販支攤叫賣,少女結伴同游,人如流水,徹夜不息。端的是燈火如龍,一片蜿蜒與繁華。
香車寶馬萬燈明,羅裳新妝盈暗香。
約莫晏斐有說起,謝玖若來長安,他自會伴她同游十里燈市長街。她聽時未有在意,只當討巧之辭,不曾想晏斐記到如今。
倒是有心思。
泠月細執長發結繩,聞言說道:“長安燈市夜集向負盛名,人潮盛起,滿街通明,較之白日繁華又是另一番風情,主人若覺閑寡,今夜難得,顧望一二也好。”
隨即指節溫柔,將發帶放至謝玖身后,泠月眼眸未抬,“晏三公子雖心思難測,我與秋水隨主人一道前去,縱不在東陵,也無需忌諱他。”
因竹簾卷起,窗扉半推,屋中不似先時昏暗,日光明亮,恰落在窗前牡丹上,愈顯艷麗,輕風過窗,花葉輕顫。
謝玖低過頭,嘴中自語,“我說今日怎熱鬧更甚以往,原是十五的緣故。”只聞街上鬧聲,她沉靜未動,半晌抬眼打趣泠月,“今日如此好心,勸我出門走動,怕是你自己貪玩,想縱身去瞧瞧罷。”
說罷笑轉身去,既不在意泠月忿恨跺腳,也未接下秋水手中那方拜帖。
只身臨窗而坐,似在沉吟。
秋水掩嘴輕笑,隨后探聲問道:“主人可是因河曲王的鬧事,另有打算。”
河曲王自恃權高位重,行事已極僭越。如今鬧大,更在謝府意料之中,利芒猶盛,兩勢相爭如水波暗涌,說來正利了謝府的路。
只這一日日里,無諸多動靜,不知可還要等下去。
謝玖不置可否,依舊側身淺望瑰麗牡丹。輕風臨窗而進,將牡丹花香一齊沁入鼻息,削弱了方才濃郁熏香。
于盛夏燥日里,余幾分清涼,又添幾分醒足。
屋門又是一聲輕響,辰叔適時踏進,拱手躬身向謝玖行了個禮,探出一頁信箋遞上,“倒巧,下奴又收一方拜帖,道是今日燈市夜集,長夜繁鬧,請莫玖公子委身一敘。”
說罷,他沉定眼眸,望向秋水手上拜帖,再不多言。
兩帖拜上,謝玖如何也只能應下一方。若論先來后到的禮儀,自然只該承下晏斐公子的邀約。
這倒令人猶疑犯難。
只取舍但由謝玖,他們不該贅言。
謝玖未多思忖,半身落在日光里,素白綃衣并烏發度上淡淡光華,溫婉高貴。浮光微風里,她面容看不真切,約莫只見唇角微揚。她始終略過秋水,卻徑直接過辰叔手中信箋。
而后輕聲一笑,“雖等候數日,到底不是來了么。”
及至日暮余暉落盡,長燈四起,隨樓闕河流,綿延至長安城最為盡頭處,不遜白日光輝。
街上人影攢動,往來不息。更有少女新婦點妝更裙,行走提一盞紗織罩燈,或執羅扇輕搖,清婉端容,盡態極妍。
香車緩過,聲嚷不絕,滿眸富庶熱鬧。
謝玖長衫玉帶,通身貴致,靜立得月樓前,氣質明雅柔和。
有一馬車駛近,未有過甚明麗裝飾,只單看那木壁光澤與隱約間的精致刻琢花紋,已叫人不敢小覷。這車上下閉得嚴實,帷幕盡數落下,既看不清里頭物事,便又添了份難以言說的神秘高貴。
雖不惹眼,卻肅穆貴氣。
馬車悠緩行至得月樓前,便停了下來。車夫熟稔下車,又游刃有余擺置好小梯,目不多視,低身掀起簾幕。
來人探出馬車,粉裙嬌艷,明眸善睞,鬢間海棠花簪明艷精致。映著滿街燈明,她對著謝玖彎眸笑開,宛如星光煙火乍起。她輕身下車,而后還有一人,玄衣流紋,少年沉穩,俯身緊隨她一齊走下。
謝玖笑意起,沉靜望去,只語不發。
那并行而下的少年,眸色不過一掃,輕易叫人隱覺壓迫。好似蛟龍含璋,烏珠盛光,縱面容端正俊俏,卻總不及渾然自生的傲慢氣場,更加攥人心神。
周遭人多如潮水,來往之間,無一人敢推搡碰撞了他們。
謝玖本欲上前相迎,阿漣裙擺輕搖間,便已至謝玖面前。似有顧忌身后少年,阿漣咬唇含蓄,極快向謝玖福了個女兒家的禮數,便又綻放笑容,嬌聲道:“我便知道,你一定會等在這里!”她皓齒艷唇,仰面自得又問,“可是因那信箋角落勾勒的海棠花,你才猜決出來的?如此才算我的苦心沒有白費!”
古有云,鴻雁傳書,聊寄情思。雖有一紙信箋作帖,到底非阿漣親書,隱有擔憂謝玖接帖不識來處。若偷摸以海棠為引,互明其意,倒能安心一些,亦更含蓄別趣。
謝玖未多看見信箋幾筆的海棠,便只望著她輕笑不語。阿漣沾沾得意,說至興起處,滿眼凝望謝玖,“對了!”阿漣自袖中掏出一方暖玉鸞佩,臉頰緋紅,“阿漣上回應下公子,既收了你的海棠花簪,便該償個回禮。我想著,這方暖玉鸞佩溫潤有澤,于公子再合適不過……我為你系上罷。”
那暖佩琢刻細致,色澤勻凈,確是珍品。阿漣垂眸抿笑,替謝玖小心系在腰間,馬車上的另一人亦緩步下車,抬眼又落,靜默隨至少年身側。
謝玖低首望下,笑著點了個頭,“阿漣心意,莫玖定好生珍視。”眸光輕移,那少年已輕笑走出。阿漣心里歡喜還欲開口,他緩聲阻她,“行了。今日出行,獨你一人聒噪不休,既請下莫公子同游夜集,怎的,要滯在此地不動?”
他言辭閑雅,倒是假斥實寵,多有逗趣。
只這話說完,阿漣倒乖巧聽下了,羞赧一笑閉了唇,回望少年一眼,拉他至謝玖面前,細聲道:“莫公子,這便是我與你講起的兄長。今日……特意見你一面的。”
話猶未盡,她卻如尋常羞怯姑娘般,止話低下頭去,唯見鬢角臉頰緋紅起,溫婉含情。
恰如春花落水,順勢遠流。
謝玖唇角笑容柔和,“讀過信帖了。安公子,有禮。”又順勢往后處望去,她緩聲問候,“晏治公子也一齊來了。”
長安城中,王孫貴族,識得謝府主人的不多。偏巧,晏府幾位公子在其中。
謝玖轉眸看一眼安公子,唇角愈起。
燈明夜躁,滿街喧嚷聲中,晏治淡淡走出,神色自始平和,闊袖長擺,他垂眼簾回應一聲,“莫公子久違了。”
圓月皎潔高懸上空,朦朧月光伴殘星,輝芒柔似緞華明珠。馬車已由車夫牽走,長街半晌又積滿路人,偶有輕風吹動紗綃燈燭晃動,攜起少許暑夏清涼。
阿漣似有訝異,“……莫公子與晏治原是舊識啊?”
晏治側身對上阿漣,卻依舊垂簾,言語平和,“父親昔日宴過莫公子幾回。”
帝王親政在即,長安城里的士族大家,擁聚更甚往昔。因謝玖氣貌容雅,居食極盡講究,阿漣早猜出她非尋常門戶。至于是哪戶的公子,阿漣倒不在意,拳拳心思,并非付與的身階名望。
可夜里望見卷帷明月,她亦會思量,若謝玖所屬家族,地位再高一些……他二人會否更平順。
既知謝玖能與晏相并座而宴,門戶高堪,阿漣心下了然。歡喜如山澗泉池騰煙霧冒出的清泡,四溢池中,不能自已。
她再不嬌羞,千嗔萬怨求了兄長,才懇得他紆尊與自己出行,自有叫兄長好生瞧看這人,予以肯許之意。是以不再追問,只說長街闊道,幾人順繁鬧燈市閑逛去。
攤卒吆喝此消彼長,巧燈亂迷人眼。
這一路里唯她活潑些,與謝玖笑語融談,其余二人并身后各家侍仆,淺笑安靜不作聲響,好似只作游離擺襯。
未有言語,便難深交,更莫逞傾心贊許。
阿漣另有心思,至此起了顧慮。
恰值岔路,兄長開口,只說另一道隱約是胡姬曼舞,煙火綻空,別樣絢爛多姿。阿漣會意,笑言欲看些新鮮,不若就此分頭,扯過晏治便快步跑走。
三兩步間,消匿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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