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晏治頓足轉身,眸色沉穩,靜候謝玖言語。
殿閣寬敞華麗,群臣接連走出殿外,還在原處不動的,也便唯謝玖與晏治二人。他斂然鎮定,盡顯君子氣質,承襲晏府好相貌,便是站在那,抬眼亦覺雅致如青松臨壁。
謝玖掛著慣常的笑,不動聲色細細打量他。雖知晏治為晏相嫡子,自當為晏府謀益,她卻是那夜燈市夜集才知,原來晏治公子,暗中還早是天子黨派了。
明里聽遣晏相吩咐,暗中為少年帝王謀事,該說他智謀深遠,還是良臣擇明主事之。
謝玖暗自喟嘆,不再多想。這時叫住他,卻為另一樁事。
“那晚侍御史與阿漣同游煙花繁燈,一切還好罷,阿漣后來可有氣惱?”自謝玖與獨孤湛行至古樹掛燈互相坦懷,她見事成而夜更深,無意多游,遂與獨孤湛就此分離。
未與阿漣再見一面,也不曾和她好生告辭,謝玖一直心有擔憂。
晏治不改容色,回道:“見陛下一人獨歸,是有些失落。然公主純善,提一盞花燈聊以寬慰,難過轉瞬即逝。”
謝玖妥帖下心,“那便好,她一向如此簡單,謝玖放心了。”
她笑容真摯直達眼底,晏治看在眼中,頓了頓,又低聲繼續,“只明日宮宴盛席,家主身份再難隱瞞,若公主知曉,想會低落良久。”
阿漣心中斷定謝玖乃貴府子弟,明日必會入座宮宴;既為公主,她亦當盛裝臨席,兩相碰面,若她得知,一心所念的莫玖公子竟是謝府家主,不知作何感想。
東陵謝府,不稱王,不入仕,不涉外戚。百年自安一隅不攪廟堂,從未有尚公主獻后妃的先例,與別家貴門迥然不同。
更莫說,謝玖還是個女子。
“侍御史說得正是,公主萬一恍然謝玖是個卑劣小人,一腔情意錯付,心痛郁結氣及身子,這個如何是好。”好似當頭一棒,謝玖也犯了難,愁眉苦臉狀似思索良久,見晏治眼觀鼻鼻觀心,冷淡漠然卻只步不動。
她轉而沉頓片刻,笑曰:“我是隨心所為沒有法子的,既擔憂公主心緒,侍御史何不勞心費力一些,親自寬慰勸勉。”
晏治緩緩抬眸,恰對上謝玖目光晏晏,眸中戲謔好似一記堅硬石鑿,直擊內心。
措手不及,唯有避開。
謝玖與寧河公主自然只能是啼笑皆非的牽緣,公主若知真相,氣惱難過必不會少。懵懂初開的年紀,既要她自己寬懷一些,亦不能少有心人的體己勸慰。
公主日后的駙馬,不當在謝府。
半晌,晏治側眼沉聲,“公主千金尊貴,晏治自然會盡臣下之職。”面前那人聞言輕笑,似已看穿一切,卻深藏未有拆穿。
謝玖啟唇只道,“那多謝侍御史大人。”
晏治本當謝玖喚住他吩咐罷,便再無他事。肅然端重又是一副恭謹模樣,掩眸道:“為家主盡力,晏治榮幸之至。若無旁事,晏治先行退下。”
轉身欲走,謝玖又喚住他,猶豫之間,神色竟頗有些怪異。她自懷中探出一小物,遞予晏治:“這個,煩請侍御史送還晏斐公子。”
層層絲絹鋪開,但見香囊精巧樸實,躺立其中。芬芳四溢撲鼻而來,香融難消。
獨孤湛負身闊步離去后,謝玖仰望千燈愿景,卻在樹下多待了會。
四處百姓攢聚,音笑熱鬧,謝玖往后再無機緣身處其中,火樹銀花合,說不來緣由何事,她便循著這樹仔細繞了半圈。
上書有千愿,燈燭燃不盡。確是美景,絢爛多姿。
她緩收回目光,倏不及防,竟望見晏斐獨坐樹下另一端,執兩盞河燈置于膝上,清冷無言。似有感應般,他回眸望來,款款深情好似星河流轉。
四目相對,便是謝玖再看淡得失,這般忽然撞上晏斐,亦是不免心下一窘。
她未理會晏斐的邀帖,卻應下別人的約,還恰被他看了去。也不知這人在遍處繁鬧中,守了多久。
顧及日后還需牽扯,謝玖只得扯笑上前,啟唇問候:“晏公子有禮,怎一人在此,不尋知己相伴?”
這萬千明燈,圓月逐人的美景,倒成虛耗了。
謝玖虛裝不知晏斐邀約一事,一雙笑眼真誠至極。心道即便晏斐平聲相問,她也定要滿口否下,權且推作下人疏忽。
只終究隱含心虛,謝玖笑容愈盛,過猶不及。
晏斐垂落眼眸。
幸而晏斐未有多問,手提河燈娓娓起身,低聲輕啟,“本在等人,只是夜深繁盛過半,想來那人不會來了……我倒無事,唯辜負了這兩盞河燈。”他望向手中明亮處,又緩看著謝玖,“不知晏斐可有幸,請家主一道將河燈隨清流推走,也算,有始有終。”
渭水臨城,星橋鐵鎖,恰在不遠處。
晏斐若不說等人未至,興許謝玖偷得憊懶,不愿周旋,尋著藉口便推辭了。可他偏就幾句輕言拿捏了她的心軟處,謝玖本就愧疚發虛,望著河燈閃爍,明滅之下,她似失聲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訥訥點頭,算是允下了。
晏斐眸中這才有些許光亮,唇角溫和,挪步與謝玖并行。
流水浮燈,月灑清波,又是另一道景致,可謝玖興致缺缺,無心多看。晏斐衣袖翻躚,帶過暗香浮動,一時勾扯她的關切,謝玖不由嘆道:“好香。”
方才便若有似無,縈于鼻間,她只當哪位姑娘的脂粉別致,并無多想。晏斐走動倒牽得愈發濃盛,如今細細嗅來,竟似胡商傳來的香料,不知如何調制而成。
濃郁馥盛,繚亂人心。
“晏公子幾時癡迷起了調香之道?”謝玖這才發覺,晏斐綢帶腰間,還墜了個香囊,樸實無華,不似女兒家縫制的巧致艷麗,與他的一身青衣倒是相配。
晏斐神色清淡,拂過腰間香囊,只道:“不算癡迷,只是盛夏夜行,總需攜香,以便提神驅蟲。”
夏有星河燦爛,卻也不免蚊蟲侵擾,謝玖方才苦累于此,手腕及脖頸裸露處,早不知痛癢了多少處,不過強撐禮笑,與獨孤湛并游而談。
謝玖這才恍然,與晏斐同行一路里,確再沒蚊蟲近身,幾多清靜。
晏斐此人,心思真是周全細致。
謝玖笑道:“原來如此。只是單作驅蟲提神,亦太過濃郁,不似晏公子平日的喜好。”繼而多言又道,“不過兩人并行尚可,倒恰好也成全了謝玖。”
她暗暗慶幸晏斐這一疏忽,反叫她沾了便利。未覺晏斐抿唇一笑,指間又是輕觸香囊,劃過溫軟。
渭水河畔,花燈滿流走,此刻已有游人歸返。
謝玖只求早回,行至河邊蹲下身子,順勢接過兩盞燈,“本就只為打發河燈,不若一道放走罷。”
晏斐垂眸,“也好。”
將河燈推得漸遠,直至順水飄去,謝玖心下甚慰,望著滿河明光,她仍舊蹲在河畔,并未起身。
“孤燭雖幽暗,這千燈并流水游走,倒也映得這長安璀璨。”她感慨失神,久蹲不動。一只手伴青袖盈香伸來,白皙修長,恰落在謝玖身前。謝玖抬眼望去,晏斐避過她的視線,面容細致絕美,淡然不見過多情緒。
探出的手依舊留在原處。
謝玖不再推辭,順勢搭上,任他攙扶著站立起身,嘴角掛著無謂笑容,“舊年陳疾,勞煩晏公子了。”
待能勉強撐下,她極快松開,繼續笑望水流花燈,只余晏斐的手僵在空中,略顯突兀。他亦緩緩收回袖下,低聲說道:“家主的腿疾,若是悉心調養,想也是能好轉的。”
謝玖早已不在意,見滿河流燈悠悠遠去,只隨意點個頭,“以后再說罷。”
宮闈多耳目,謝玖自不會告知晏治,而后晏斐瞥過她腰間暖佩環鳴,不過一眼,盡知前后往來干系。
若苦惱鸞玉歸宿未得,不若倚托他人傾心相待,以期慰寥安心。
后來謝府奴仆駕馬車趕至,晏斐未有多言,看著謝玖登上馬車,臨行將那枚質樸香囊留與謝玖,說是尚有一段路程,且讓家主留下驅趕蚊蟲。
謝玖望向晏斐沉靜如水的眼眸,隱約幾番明滅猶疑,不知怎的,便收了下來。
一路摸挲細嗅,愈發舒神,回府倒覺是燙手山芋,不想多望一眼,只愿盡快還下。
“晏斐公子細心周到,慷慨借出香囊,還請侍御史代在下謝過他。”謝玖已平淡如初,如是說道。
晏治自不推辭,他鮮少多嘴捕風捉影的情意之事,雙手接過,只說:“請家主放心,晏治定會原話轉達。”
謝玖了卻心事,踏著青玉磚映射的日光往殿外邁步走去,灑然好似乘風,背聲朗聲道:“侍御史大人明日也能這般有心,那更再好不過。這宮殿森嚴壯闊,我卻不愿多待,且先走一步。”
衣玦飄飛間,她已出得宮闈,由謝府奴仆迎下,簇擁間乘上馬車,輕緩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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