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河曲王狠狠朝湛帝啐了一口,罵道:“何必虛偽作態,得了天下,還妄圖成全聲名,兩不肯舍!”
湛帝遠比他想得深沉,原來自他進長安來溫和討好的態勢,只為如今奮力一擊——湛帝年少,溫良賢仁,萬般隱忍不得,這方無奈自保。
而河曲王,籌劃許久,什么也未算計到,還落下一身居高自傲,逆臣賊子的臭名聲。
好令人拍岸叫絕的縝密計策。
崔穆不容他多說,立于祭臺朝下方道:“河曲王勾結隴水葉氏,犯上作亂,意圖謀反,速將其拿下!”
說罷刀鋒劃下,又斬罷將沖上來的河曲王親兵。遠處宮門大開,禁衛軍迅疾有序趕來,好似添翼,一時人數已成傾壓。葉紹之滯然望去,張嘴啊了一聲,眼中已沒了驚慌,好似受了這命不再掙扎。
他站在河曲王身邊,面色頹然失神。
先時自城外來的親兵拉住河曲王,只想趁亂護他暫且離去,刀劍鏗鏘,親兵負傷支撐不住,將河曲王往外推,溢出聲:“主上,先走……保全自身。”
河曲王埋首,身子不住抖動,不知是哭是笑,唇間不住發出低叫。
禁軍包攏圍壓,進退無路,他還能如何保全。再抬眸時,他眼中悲憤如火焰涌起,只求孤絕一搏。湛帝既算計他,他便要坐實了犯上奪權的罪名,如此才不可惜!
高臺勁風喧囂,河曲王迎風走來,急紅了眼什么也顧不上,握緊佩刀直沖巨鼎站立中的人,“成王敗寇,我自認下!然今日就算萬劫不復,本王也要拉爾等一齊賠命!”
河曲王終是平定西羌的武臣,又訓有親兵,武藝自然不差,即便如今被氣憤悲絕沖昏了頭腦,出招毫無章法可言,絕境之下,潛能激出,刀劈的氣力絕不容忽視。
如同激流洶涌之下,抱住殘木的最后咬牙奮起。
祭臺上,巨鼎前,除卻驚慌蹲下的宮人,便也只有湛帝數人。晏相向來保全自身,雖護著湛帝,到底只是執筆作賦的文官,臨危不懼已是難得,此刻無半分助力。
只有崔穆能與河曲王相拼,兵戈碰撞,翻玦擊閃,皆是怒目切齒。四下橫尸遍地,殘破血流之相叫人唏噓,崔穆尚且顧忌身后湛帝,不能全力以赴,奈何河曲王已似發狂,吼聲如獸,看不清來人。
他佩刀錚然,與崔穆相抵,抬腳迅速踹去,將崔穆逼得余力不濟。
崔穆護住胸口,依舊不忘擋在晏相與湛帝身前,側首忙說:“陛下且先離去,臣下怕是顧不及了!”
湛帝似有顧慮,端然立于原處如松柏挺直,正欲說道一二,忽的看向另處,臉色一變:“寧河!”
寧河公主本就不知為何,近來失了往日的活潑,總不自覺出神不語。先時亂象起,她跟隨湛帝身后既有崔穆相護,又有晏治在旁看照,倒也無恙。
幾番退讓躲閃,崔穆自然難以顧及周全,只知湛帝在身后,慌亂中竟不知,寧河公主還似玉雕落花一般,留在原處未動。
兵劍相融的興亂仿佛同她無關,寧河站在原處,不知神思游移何方。
身后正是再無顧忌的河曲王,將刀揚起,正朝寧河落下。
謝玖亦失了神態,眸中驚慌一閃,欲要上前,“阿漣當心!”
刀光恰映出天際升起旭日,落在眉眼間,刺得只能閉眸。血腥濃烈得溢滿空中,揮之不絕;觸撞疾呼忽如隔絕,凝在原處,一時不聞半分聲響。
千鈞一發,好似就只一瞬而過。
阿漣應聲回頭,只覺腰間一緊,不及反應便是衣裙翻飛,旋覆間依稀只有勁風擦過臉頰。而后上方一聲低悶,她這才抬眸,看見晏治面容端正,卻又略顯蒼白。
刀光閃影間,不斷添援的禁軍已登上高臺,層層制住了喘息不止的河曲王及葉紹之,余下的河曲王親兵,站立者不過二三十余人,頓住失了斗志,握著兵戈不知所措。
謝玖見狀舒氣,又退了回去,別過頭不再多望。
阿漣發髻已有些凌亂,盛裝浸得鮮紅,呆愣許久,好似回神一般,張嘴不知如何是好。她依舊被晏治擁在懷中,血腥濃郁直灌鼻息,可她已察覺不得,眸中盈出水光,看著晏治。
晏治在阿漣上方,聲如細絲,寬慰著她:“公主莫怕,已經過去了。”
阿漣緩慢低頭望去,晏治尚緊扣著她腰身,隱有顫抖然氣力不改,待她再抬起頭,淚水涌出眼眶,自臉頰淌下。
好似凄迷彷徨,嘴唇顫著,依舊未說話。
長風喧囂,血氣難掩,晏治恍然垂眼簾,極緩慢松開阿漣:“臣下,方才失禮了。”
他本就與暗衛相纏許久,又替阿漣生生受了一刀,方才也只強撐罷了。甫一松手,晏治身子輕晃,再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晏相緊忙趕來相扶,“我兒!”
湛帝放聲言道:“河曲王已擒,擲戈順降者,從輕處置!”
祭臺上下忽而詭寂,河曲王親兵幾相對望,相繼有兵器觸地聲起,不歇的混亂與嘶嚎哭嚷,如涼水潑上焰火,漸無聲息。
一場亂事,半日不到的時日里,便歸之定結,雖有死傷多數,總算有驚無險。
晉湛帝六年,七月廿六,是日親政大典,河曲王勾結士族起兵謀事,誅臣子,殺宮人,意圖犯上奪位。
禁軍頑力相抗,幸而壓下,河曲王與隴水葉氏就地生擒。
事后審訊,隴水葉氏為求自保,供出河曲王居功自傲,調兵謀事,犯上欺主一干隱秘。便是前些日子里那出天降奇石之說,亦是河曲王暗中鬧出。
為逼天子退位,由他替居。
此事掀出,眾人唏噓,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只道天子仁德恭順,待河曲王一向寬容敬愛,誰知竟還有過這樣的委屈,實在不應該。
一朝人言可畏,一朝又是風變倒戈。
總歸于別人眼中,看不見真相所在,多是隨眾流不怕費口舌的。百姓咄咄憤懣,只說勢必重懲河曲王一流,還個清靜天下。
天子大殿,空蕩冷寂。
獨孤湛端坐高處,晦暗中神色不明,依稀只覺察少年周圍威壓盛起,單手叩擊身前桌案,輕而緩慢,叫人屏息。
下方獨跪了華陽郡元憲一人,涔著冷汗,只靜聽天子指節輕擊聲,不敢抬首相望。
但聞滴漏入水,殿中空曠清冷,兼之殿門緊閉,唯有些許光芒透過薄窗落在門前青玉地面,內里相較是昏暗許多。
沉寂中,湛帝終于啟唇:“少府可知,朕喚卿前來,所為何事?”
言語悠緩輕和,好似帶著云淡風輕般的寒暄。元憲呼吸不由頓住,埋頭只道:“還請陛下明言。”
自始未敢抬頭,只聽聞他話畢后,上方沉默片刻,而后輕笑緩道:“你且想想。”
本就暗淡清涼難以忽去,湛帝嗓音低柔,于大殿闊蕩里埋首只聞其聲,好似珠簾線斷,滾滾齊落在青玉面,散落一地又安然靜下,不由令人心悸。
元憲發虛不已,小聲說道:“蓋是因,河曲王一事,不知如何處決。”說至最后,他聲音幾不可察已是飄起,好似絲線輕顫。
河曲王一案,隴水葉家已受牽連,再確鑿不過。華陽元氏與河曲王的交好,雖是暗中而為,卻不比隴水葉家要淺薄多少,若追究到底,華陽元氏……怕是逃脫不得干系。
一顆心懸在頸間,只待刀斧鍘下的滋味,最是難熬。
高位上的少年依舊溫和,靜默許久,又道:“那依少府之見,該置何罪?”
元憲猶有掙扎,“自然是……謀逆犯上的大不敬罪名。”
指節輕叩桌案聲頓時停住,周遭氣息好似凝滯,唯有威壓絲毫不減,好似千軍萬馬兵刃并發。滿殿的清冷空寂,依稀間能聽見方才回音猶余,轉而又只剩漏斗滴水,緩慢有節,煞是明晰。
元憲隱約覺察天子嘴角勾起抹笑,而后發問:“結黨謀私之罪何如?”
頓時,元憲只覺渾身力氣盡數抽去,手腳已癱軟,險些跌倒殿前。他,面色煞白抬眸望去,嘴中微闔,卻再發不出聲音。
驚懼至極,原是這般頭腦空白的感受。
分明還是盛夏,艷陽正好,元憲跪在原地,正與殿中清冷一般,渾身發涼。他急迫吞吐不知如何回話,湛帝也未打算等他,又繼續道:“隴水葉家與河曲王勾結,自然也不能輕饒,世家與王侯暗里的私晦,亦須好生處置,以免春風又生。”
他望向元憲,“卿說是嗎?”
“正是這樣。”元憲忙不迭頷首,驚魂未定。
他只覺懸吊半空本該無解,忽如腳踏上石子,松了口氣哪里還肯再離開,說道:“隴水葉家罔顧圣意,與河曲王暗下相和,企圖顛覆朝局,理應、理應嚴懲其族,以震余下賊心未死者,示天子威嚴。”
湛帝聽他說完,笑意又盛了些,聲音和緩,“那此事權交少府審理,可受?”
元憲哪敢反拒,叩首道:“陛下放心,臣自當不負陛下所托,嚴正以待。”
湛帝居高臨下,嘴唇輕啟:“切不可姑息,辜負朕的心意。”
殿門輕響,日光忽盛,宮人提步走來,恭聲說:“陛下,謝府家主求見。”
湛帝抬聲應下:“請她暫去內殿等候。”再望向元憲時,淡淡說道:“若無他事,卿便跪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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