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他略微俯身,臉頰輕柔貼近謝玖,聲音細慢:“相思很好,為莫璃斷送性命,實在不值得。若真死在了小黛山,恐怕幽冥黃泉,轉世三生,莫璃也還不起。幸而不久之后,辰叔攜謝府眾人尋來,將相思救了回去。”
流色浮轉,暖煦輕和,落在謝玖臉上,細睫似是泛了金澤。
她被帶回去時,幾近沒了生氣,謝府請了許多醫者,來往不絕,不吝藥材地替她續命。她雖勉強撐了下來,只是那段時日病勢纏延,她半昏半醒躺在床榻,許多記憶已經模糊。
謝玖低垂著眼,尋思了許久,小聲問道:“阿斐可知,那時我本一心求死,為何又改了主意,跟隨辰叔離開小黛山?”
晏斐心領神會,垂眸看向她,柔笑一聲:“那時渾噩不知,如今約莫猜到了。”
謝玖是生是死,都只為了莫璃一人。
辰叔通透,心知謝玖性子執拗,若是旁事絕勸不動她。在小黛山時,俯身向謝玖耳語,莫璃公子并非病故,另有隱情,主人當真不愿探知其中真相?
謝玖半信半疑,聽了這句話,總算有了些許顫動。
天道不仁,莫璃仍避不了早逝的命運。他生來少有依靠,清冷孤傲,若她也不在了,誰會替他尋個公道。
況且辰叔還說,即便她追隨而去,莫璃也不愿意見到她。
相思心里都明白,命懸一線時,主意更變,決心活下來。
她病愈以后,性子孤靜了許多,以男裝為束,整日閉門謫居。卻又打破謝氏祖訓,悄不作聲地涉足長安暗流,再不如以前一般自在。
淡笑逢迎,溫和無患,謝玖翩然如士族貴公子;她也逐漸放下了,曾在清野山林,出岫門里,專心學藝的平淡日子。
謝玖對東陵王父子,并非沒由來地恨,每提及東陵世子,她斂起眉頭,終歸意難平,晏斐怎會沒有深想過。
長驅無妄乎,嗟嗟如星海。
若不是為莫璃報仇,謝玖絕撐不到現在,他看盡一切,豈敢有怨言?
“相思回了謝府,莫璃也算放下心,得了些許解脫。天地茫茫,莫璃一縷孤魂無處可去,鬼使神差地,也跟著相思回了謝府,從此長檐木閣,昏明冷暖,他一直伴在她身側,從未想過離開。”
謝玖心頭一緊,蹙眉看著晏斐:“那時候,你是如何熬過來的”
而今回顧,他語氣已經淡然,垂眼笑說:“沒人看得見他,莫璃確也嘗盡了孤獨。起初,他會與相思說話,想著哪怕能聽見一句,能讓相思再看見他一眼,他便知足無憾可惜從未如愿過。后來他也不掙扎了,安靜地留在院舍,有時相思靜靜坐著,他就凝神看著她,一日閑暇此番過去。”
他想了想,又說:“大多數時日,莫璃都是在獨自出神,思索著過去,若是能夠得幸,偶然再想起與相思的一段記憶,他便欣慰不已,往后數日亦有了念想。”
他身死故去,錯亂顛雜,本就如重陷混沌般,難以捉尋生前的事。況且莫璃從未將謝玖放在心上,生時棄如敝履的相處,而今竟如珍如寶,小心翼翼地捧起來,日夜不息,反復舐憶。
盡管那些零星回憶里,嘗不出半分的甜。
謝玖嘆息一聲,不再計較以前的得失,只是扯著晏斐,低聲說:“阿璃離我那么近,謝玖卻從未察覺。”
晏斐眸色輕轉看著謝玖,搖頭說道:“魂魄與人不一樣,虛無,幽幻,相思若是莫璃,也會知曉其中的溝塹。”他寬慰著她,默了片刻,啟唇道,“只是,縱成魂魄,莫璃心結尚在,說不上為甚么,他一直留在謝玖身邊,雖生死有別,生時已然抱憾,可光陰更迭,一世須臾,他竊想著,總能等到相思壽終魂故的時候。”
他不自在地低下頭,眼底的悵然幾近溢出:“到那時兩人重逢,不論相思要甚么,莫璃還給她就是,遺憾了數十載,往后世世輪回,他也算解脫。”
累世經年里,執著正如東去河流,從未止息。莫璃拈起生前與謝玖的記憶,也曾想過,若是重來一回,他定不至于待相思那般涼薄。
她想聽他撫琴,無關痛癢,莫璃替她奏一曲又何妨。
她想同他說話,那他陪著她,日月星辰,總有酒遐作伴。
然而,一切已成定數。
世事難以追悔,可望而不可及,過去的也只是奢望罷了。
謝玖眼睫稍動,心中復雜如荒草四起,風過后塵埃又落,也不知該疼惜誰,于是笑了笑,淡淡問道:“那后來,阿璃又怎成了晏斐的?”
韶光穿竹簾而來,淺影層疊,一縷浮色半動,恰遮掩了晏斐眸中的情緒。話音一落,稍有些許安靜,愈顯得車中柔和溫閑。
晏斐垂下眼簾,搖了搖頭,緩慢著聲:“興許是相思遇見了他的緣故。”他小心避開多余的思緒,繼續坦然,“第一眼起,相思便待他與眾不同,莫璃都看見了。”
他去世的第三年,相思去了長安,春日杏花無意間,她相識了晏相府中,不為人知的癡傻三公子。
落寞綿長的光陰,忽而有了柳暗花明的溫柔。
此后謝玖常去長安看望晏三公子,提刀琢木刻贈與他,陪他言笑,呵護照顧,用盡了再未給予旁人的細致耐心。
她待晏三公子的好,落入莫璃眼中,像是與他在東陵那幾年得到的安寧重疊,只覺萬分熟悉。
原來,莫璃不在了,長歲如洪流,終究會有人代替他。
“莫璃本以為,他對相思只是虧欠,她過得好,放下前塵往事,莫璃樂意之至。只是當另一人真的出現,替他陪在相思身邊,他卻不可避免地失落和難過。晏三公子不像莫璃,他癡傻得近乎單純,相思待他好,他便十二分地回贈相思,眼里心里,滿腔熱忱只容下相思一人晏三公子比莫璃生前好太多太多,莫璃私心地害怕,怕那人從此取代他,相思不再記起莫璃,怕自己等待著與相思重逢,最后只成為一廂情愿的空話。”
男女之情,患得患失,原來是這種滋味。
從那時起,莫璃愣怔明白,自己對相思是有情的,徐緩卻長久,許是記得相思是他此生唯一發妻時,又或許早到她待莫璃每一份細枝末節的照顧里。
少女明眸淺笑,溫言討好。
這感情藏得隱晦,恰如灼灼桃花,不知不覺刻映在心間。
晏斐低頭苦笑,說道:“分明道是補償相思,愿相思后世安康無憂,只因惶恐相思與自己再無交集,臨了反倒自私地割舍不下。你看,莫璃這般卑劣,哪里值得相思掛念。”
謝玖輕輕扣住他指節,二人溫暖相觸,車中的春陽淡影里,盡是不必點破的柔和。她看著晏斐,訥然回道:“不是這樣的——”
她身子虛乏,連帶著思緒混亂不堪,悶悶的苦惱似是找不到出口,啟唇張合,又不知從哪里解釋,最終陷入深重的無力中。
謝玖眸光慢移,只好說:“對不住,我不知道那時你在”
晏斐從未責怪她,身子一頓,柔聲繼續開口:“莫璃與晏斐,本就是同一人,是莫璃不自知罷了。”他重拾思緒,慢言繼續,低若谷中幽象,“晏三公子是晏府不受寵的癡兒,除了一副皮相,甚么也不懂,莫璃時而慶幸地想,其實晏三公子,縱有真心,亦是配不上相思的。”
年光換轉,心境已生塵,他將當時的不堪,毫無保留地娓娓道出,“這般牽強的安慰,倒叫莫璃好受了些,三年游魂的日子,他第一回離開謝玖,去了長安晏府,不甘心地想再見見那癡兒。”
說及此處,他忽而收了聲,眼神輕移,看向謝玖,語氣中帶著赧然:“豈知撞見一場暗害,晏三公子遭人推下了水中,掙扎無果,莫璃亦心思攪亂,神魂抽離,再醒來時,莫璃便成了晏斐。”
一夢一世,兩生為人,記憶錯紊如雜絮,好似珠碎清影,從此血肉白骨,他完完全全,以另一人的身份活著。
命運雖是捉弄,到底也并未苛責他。
“后來的事相思也都知曉了。”晏斐靜默許久,輕聲開口。
謝玖良久地安靜,輕光之下,她面容淡得幾近散去,自鼻息中悶出聲:“嗯。”
莫璃成了晏斐,驚詫且愣然,謝玖擔憂前來探望時,輕易便露了破綻。晏斐神智清明,謝玖自是替他高興,卻也難免可惜——他既同常人無異,她再與晏斐親近,落入旁人說辭,便是謝晏兩族的另有深意了。
君子不立危墻,況且,他既神智清明,謝玖再如以前一般照顧他,倒有些多余。
索性及時止損,兩人就此疏淡。
當時謝玖確是這樣的打算,她待人溫柔寬和,亦只是多年的假象罷了,實則果決懂取舍,心中已有權衡,放下得倒也灑脫。及至晏斐初愈后失了分寸,獨自一人去東陵找謝玖,她不失禮節地款待了他,溫言細語,與晏斐講得明明白白。
——平生皆如此,起落難順遂,蕓蕓眾生,都該為自己而活。
情深如斯,也不知謝玖這話,是在勸慰晏斐,亦或是說與自己聽的。
重活一世的晏斐,還未來得及嘗盡重得暖光的歡喜,便如被人潑了盆凍徹心骨的涼水,乍然清醒。
縱他取而代之,成了晏三公子,謝玖心智通明,知他不再是往先那癡兒,便不在意他了。
與他溫言相勸,也不過是劃下橫塹,意欲就此兩不相干。
晏斐神魂失措,萬般難堪涌起,知道了謝玖的意思,他壓下失落,到底又獨自逃回了長安晏府。
后來謝玖入長安,三兩回遇見晏斐,知他性子已不再簡單,更是生了疏離的心思,長久防備,不愿橫生枝節。
謝玖想做甚么,他都能早早猜到,心思巧妙得叫她驚嘆。謝玖從不相信,會有人毫無所圖,事無巨細地為她著想謀劃。
況且,還是他那樣,縝密聰慧得令人可怕的晏府公子。
過往種種紛至沓來,似一斛攪亂人心的波漾,謝玖閉了閉眼,心緒已不平坦,仿佛硌了無數石子,艱緩磨礪著,叫她自溫軟心頭處,滿溢出無可言說的難過。
偏謝玖氣力幾近消無,眸色平淡,連悲傷也傾瀉不出。她惆悵地笑道:“若當時,謝玖再通透些便好了。”
早些認出你來,不至讓阿斐委屈許久。
晏斐神色晦暗,輕扯唇角,回道:“與相思無關,是我自己縱使自欺欺人,莫璃還是莫璃,從未變過。他心機深沉,從非良善,原來換了一副軀殼,本性一旦顯露,輕易便會被相思厭惡。”
白雪絮光,浮埃如輪轉。
晏斐悲哀地明白,謝玖放在心里珍惜的,許只是她自己眼中那抹明月般幻離的身影,長風晝夜,她并不知曉莫璃的本性。
若是看穿
若是看穿了
晏斐深深閉眼,疏遠相離也好,他寧不愿讓謝玖知其身份。
他語氣從容,好似平靜地述說旁人的舊事,聲音低啞,又想及一處:“況且他在秦楚樓受教,□□扭曲,本就般配不上相思,前世過罷,他不該再打攪她的,可莫璃到底是放不下。相思沉珂舊疾,是因莫璃而起,他為自己找著藉由,即便身做奴仆,也該留在相思身邊,舍身照顧,悉心治愈她。”
車轍慢行,簾帳微擺,晏斐在安寧的馬車內,緩慢說了這許多。
謝玖靜靜聽完,心中好似一道道堅壁,逐漸侵蝕殆盡,漫無邊野的曠原,又是多年前久世不改的荒涼:“可我待你并不好。”
晏斐低下眼眸,緩了緩,說道:“不怪相思,是晏斐太過貪心。”他溫柔而細膩地道出本心,言語低慢,“能夠待在謝府,為相思調藥養身,本就是他步步為營,算計而來的幸事。他自知在男女之事病缺,一面避諱著別的妄想,卻又一步步地,將自己逼到進退兩難的局面。直至相思與那位琴師日夜相伴,要趕晏斐走時,他亂了心神,幡然始知,自己寧可將最難以啟齒的隱晦,展露在相思面前,也不愿無動于衷,甚么也不爭。”
他厭棄世間,冷淡疏薄,仿佛下塵一遭泥壤不沾衣擺,從不在意多余的草木枯榮。
其實由始至終,他嫌惡的,是那個身心都污濁的自己。
青石庭影空寂,他閑守小院,弄藥搗炊,小心翼翼收斂著他的本性,生怕從謝玖眼中,再看見多一分的厭惡。直到謝玖予了他信任,言辭行止里,已是舊友般溫和,他依舊惶恐不安,耿耿于懷自己的殘缺,恍如風卷輕光,有意避開彼此若有似無的情意。
一覺經年醒,錯與相逢時。
后來謝玖知道了,晏斐便是莫璃,好似一副厚實的面具生生剝落,年光層疊,她愣怔而隱忍,避居屋閣不再見他。
晏斐茫然,只覺無辜,而后心念一至,約莫了然,年少一言,這世她真的要放他自由了。
——若你醒來,我不困你,我給你自由,我放你走,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可他這一回留在謝府,畫地為牢,分明是甘之如飴,若謝玖不要他,天地茫茫,他還能去何處。晏斐難得的荒亂無措,如將士獨守一城,孤絕而奮勇,他酒醉失態,自服烈藥,滿腔的壓抑縈在夜色長簾里,方破開一道傾瀉的口子。
那時才知,他已是晏斐,自以為是的隱晦,只是千重山海阻攔的一塊心病罷了。
幸而,上天終不負他。
謝玖半垂雙眸,安靜得好似出神,縱使日光明盛,斜斜打在她臉頰,亦照不出半點血色。她眸色微茫,琢磨著晏斐方才的話,只聽見他說,他為自己亂了心神,她寵幸那琴師,日日迷醉,原并非謝玖的自以為是。
燈火長明不息,琴曲空絕府閣,晏斐心中耿懷在意,也是不好受的。
細枝末節,綽約難捉。
謝玖又看向晏斐,只能一字一句地問:“阿斐這是,向我表明心跡嗎?”
氣力漸消,她腦袋沉重,實在理不清太多的委婉,心知長道將盡,她只得謹慎而試探地發問。
向來如此,她心思笨拙,總不能與他相通。
晏斐稍作沉默,眸中浮起縱容無奈的淡笑,回望道:“是啊”。
“你不怨我嗎?”一行路程,謝玖確也是心虛的。
她非圣人,骨子里仍有一意孤行的偏執,扎根心底許多年的執念,她到底是不甘放下的。壯士遠辭一般獨身而去,她不愿牽扯任何人,臨了拂衣收劍,躺入溫柔懷抱,她后知后覺,亦不安起身邊人的氣惱。
謝玖身子愈加寒涼,縱春光暖融,她像是沉入清冷潭水,生命如點墨,向無邊無際的漆黑逝去。
晏斐似無察覺,抬手輕撫謝玖,摟緊了她一些,自然而然地為謝玖拿出被褥,蓋在她身上,搖頭只說:“許多事情,晏斐以為不足為道,未顧及相思的心境,便自顧掠了過去。”
如搖搖欲墜的山巒,一時傾倒,他空了一角,放眼只剩荒涼。晏斐笑得澀然,開口道:“相思許是不知道,自己于晏斐而言,意味著甚么。”
日光愈漸明盛,自縫隙間,透瀉的光澤如珠漾,車簾木壁,阻攔了外頭的喧嚷,只余無限安寧。
他低聲說道:“你是晏斐孑然孤寂,不容于世時,所能望見的唯一眷念,是他很久以前,便卑微懇求而不可得的遺憾。他看淡了前世一切,獨獨對相思,年歲愈久,愈不舍得割舍若不是相思,晏斐絕無還魂為人的念想,說到底,他的后生,只為相思一人而活罷了。”
謝玖皺眉,疲倦開口:“不需要的”
晏斐恍若未聞,笑容恍如在下一瞬化去,繼續說:“相思欲為莫璃報仇,晏斐不必多問,替她做便是。縱使前世的恩怨,人與事,他早已無意牽扯,但若相思高興,重攪進去又何妨。他只是難過是他還不夠好,未能早早讓相思明白他的心意,叫她怯弱不安,才會孤身而上,身犯險境。”
日早霧霜未散時,他朦朧將醒,察覺屋室清寂,床榻已空,唯有爐中熏香冉冉,較往日更重,浮光掠影之間,心便沉了下去。
不敢多生消磨,他三兩語喚人備下馬車往東陵王府去,自己率先駕馬,前來尋謝玖。
浮屠千萬種,猶記長相思。
他本不會騎馬,不曾想一回兩回,為了謝玖,磕磕絆絆竟也能出行了。
謝玖不知道,他失了沉穩地趕至東陵王府,恰見長劍破風般直指謝玖時,心中兵荒馬亂的驚駭。分明是貴氣淡柔的公子,不知何處來的勇氣,剎那影綽間,他傾身上前護住了謝玖。
塵世浮華無數,晏斐眸中的千尺深淵,只余下了她一人。
謝玖眼眸垂下,失神半晌,勉強一笑說道:“你過于擔憂了,即便為了阿斐,我亦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他看著謝玖,眸色如蒼霧,淡得近乎悲傷:“相思不明白,生與死的遙遙殊途。過往已然如此衰敗錯象,晏斐不求相思釋懷,只愿相思”他失態啞了聲,落下眸去,“哪怕能,稍稍在意自己一些。”
她長在出岫,一身淡然灑脫,本就視性命如無物,不甚在意。
晏斐知道她的想法,墜地為人,作古黃土,落入自然化物里,是萬年須臾無一例外的規則,總歸來這一遭,只要心愿得償,哪怕因此而死,也沒有遺憾。
可事難度己身,他與謝玖不同,無法感同身受。心中像空了一處巨大的傷口,悲哀如暗涌,川流不息。
謝玖看似灑脫無爭,實則受累于世俗,心里容下了太多物事,謝氏上下,至親師門,與她息息相關的東陵百姓,還有晏斐。
她能為了成全本心,以一夫當關的大無畏氣勢,護住諸多在乎的人事,其余的東西,甚至自己的性命,反而微不足道。
晏斐愈是明白,愈發清醒地悲絕著。
“相思若信我,許多事情,晏斐大可為你代勞。”他低哀得近乎懇求,不復平日的沉穩,“謀權奪利也好,取人性命也罷,活了兩世,晏斐做的可還少了?相思既是厭惡,何須勉強自己,甚至不顧身子已是強弩之末,獨自前往東陵王府,提劍運氣,負傷而歸。”
謝玖凝了半晌,悶悶開口:“以后再不會了。”
晏斐擠了個笑,語氣漸落下:“答應晏斐,日后不論何種處境,相思定要顧及自己性命,哪怕為此有所舍棄,相思亦莫以自己的病身作賭可好?”
寂寂余生,他實在不敢想,若沒了謝玖,晏斐如得眷顧一般的重活,還有甚么意義。
所謂的一花一世界,也只是一觸即破的鏡花水月。
謝玖無力反駁,柔聲說了句:“好。”
她久躺在晏斐身上,半邊身子已無力,幾近覺察不出方才的傷口痛處。車轍一轉,微光流換間,似是映在眼眸里,溯回一道又一道的虛幻往事。
簾外車水馬龍的長道已盡,謝玖看著明光下浮動的微塵,星星點點,好似與很久以前,躺在出岫山的席草曠野上,一夢初醒時的光芒重疊。
山中一日,人間千年。
隱約間,她聽見車輦外頭,泠月秋水細碎的說話聲,更有雛鹿來回蹦跶與啼鳴,心知應是到謝府了,奴仆在門口候著她。
那只小鹿偏愛阿斐,卻總記著她傷它的仇,若見到她伏在晏斐身上,定又要忿忿長鳴,而無計可施了。
謝玖不由輕笑一聲,眸中光亮已飄忽,似要隨長風遠去,她偏了下身子,蒼白的面容愈發埋進晏斐懷中,小聲說:“我累了,阿斐,容謝玖先睡一會”
晏斐身子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笑了,語氣近乎哀傷:“好。”
“到了屋中,阿斐記得叫醒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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