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霽心情忽然異常復(fù)雜。

        他轉(zhuǎn)頭注視著那架一塵不染的鋼琴，低聲問：“我們認(rèn)識之前你就經(jīng)常偷聽我彈琴？”

        陸長明站在原地扣扣手指，老實巴交的說：“也不能說偷吧，多難聽，我就不能是偶然路過嗎……其實我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看的，是你彈的太認(rèn)真，好像自動打開結(jié)界一樣從來都沒發(fā)現(xiàn)我在聽。”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自己當(dāng)年在那間琴房練琴的時候，這個人基本上次次都在。

        當(dāng)年和陸長明認(rèn)識之后的時間線池霽記得很清楚。

        他喜歡一個人待在琴房的原因就是因為不喜歡和人交流接觸，但自從認(rèn)識陸長明之后，只要一到課余時間，這個人就總是執(zhí)著的纏上來，狀況不斷，讓他根本就找不到機(jī)會躲起來。

        那間琴房，他認(rèn)識陸長明之后就沒再去過了。

        所以當(dāng)年在認(rèn)識之前，陸長明就已經(jīng)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自己練琴的時候不止一次的佇立在窗戶邊偷偷地看。

        印象中那間琴房的窗戶剛好在側(cè)后方，他彈琴的時候一向比較專注，從沒有刻意的留意過。

        看到池霽長時間沉默著不說話，陸長明忽然緊張到了極點(diǎn)，生怕對方一氣之下直接拉著行李箱轉(zhuǎn)頭就走。

        于是他提前一步預(yù)判率先抓住了行李箱拉桿，然后走上前一步注視著池霽的眼睛道歉。

        “對不起，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看的。我一開始真的只是偶然路過，有一回下課之后教學(xué)樓廁所人太多要排隊可我實在憋不住就跑到隔壁樓上廁所，出來的時候剛好聽見彈琴的聲音，閑著沒事就順著找過去了。”

        在陸長明灼熱的目光下，池霽避無可避，只能抬起頭和他對視，在他話音落后眸光微動，但還是沒有說話。

        見池霽表情沒什么變化，陸長明不自覺攥緊拉桿，努力組織著語言解釋道：“從小到大上過那么多節(jié)聲樂課我都對音樂沒什么感覺，那是我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被旋律打動。而且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彈鋼琴的時候那么好看又專注認(rèn)真，就像童話里寫的小王子一樣。那時我隔著窗戶偷偷看你，控制不住就會腦補(bǔ)你長大之后繼承王位迎娶公主的場景，晚上還夢見自己變成惡龍去搶婚……”

        說著說著，陸長明通過池霽表情細(xì)微的變化猛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說跑題，舌頭趕緊打了個急轉(zhuǎn)彎繞回來。

        “這么長時間了我知道我確實不該瞞著你，但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雖然那時候?qū)W校好多人都想巴結(jié)你，但我沒什么壞心眼也不圖什么，一開始只是想看看你而已，后來和你交朋友也是真心的。”

        驟然得知當(dāng)年自以為的獨(dú)處空間一直都有第二個人存在，而且后來認(rèn)識之后對方也沒有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心情復(fù)雜是難免的。

        但池霽并不覺得生氣。

        如果那時彈琴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陸長明在偷看當(dāng)場抓包，他肯定會覺得無比尷尬，別說做朋友，不討厭這個人都已經(jīng)很勉強(qiáng)了。

        可在此時此刻的時間線知道這些，再像錄音機(jī)倒帶那樣回想當(dāng)年發(fā)生的一切，感觸完全不一樣。

        記憶里那個總是一個人坐在琴房里只有鋼琴陪伴的自己，好像顯得沒那么孤獨(dú)了。

        凝望著陸長明真誠又認(rèn)真道歉的神情，池霽垂眼注視著這架對自己來說熟悉到極點(diǎn)的鋼琴，抬手輕輕撫過黑白相間的琴鍵，隨手緩慢的按下某個和弦。

        c7清脆悅耳的琴聲在客廳回蕩，池霽的音感瞬間聽出這架鋼琴的音色和當(dāng)年完全沒有任何變化，可見被養(yǎng)護(hù)的很好。

        客廳在裝修的時候應(yīng)該也有認(rèn)真考慮過琴聲的傳播和降噪，縈繞在耳邊的回聲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池霽忽然想起來，翟英說過陸長明是歌手出道。

        重逢這么久，他竟還沒有聽過陸長明的歌。

        一開始是因為藝人種類很多不知道陸長明在干什么，后來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太多，忙忘了。

        因為池霽一直不說話，陸長明站在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見他伸手觸碰琴鍵才干咳了兩聲，小心的說道：“你要是喜歡這琴，以后歸你。我其實也沒那么喜歡，彈著玩兒。”

        眼前的鋼琴剛好滿足年少情懷。

        腳下的拖鞋剛好合腳不大不小。

        周圍的裝修細(xì)節(jié)設(shè)計剛好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舒適圈。

        一切的一切，都給他一種真的回了家的錯覺。

        池霽一開始還不太明白茅曉那句“你插翅難飛”的意思，現(xiàn)在總算有些理解了。

        這簡直像是盜墓賊踩到機(jī)關(guān)誤入藏寶洞。

        重點(diǎn)不是能不能逃，而是想不想逃。

        池霽輕輕地合上琴蓋，抬頭望著陸長明，淡淡道：“你不喜歡這琴嗎？”

        “啊？”陸長明被問愣了，一時竟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喜歡，支支吾吾的回答道，“就……還行，馬馬虎虎。君子不奪人所好嘛，你要是喜歡我肯定不跟你搶。”

        “就放這吧。”

        池霽嘴角動了動，轉(zhuǎn)過身：“我的臥室在哪，帶我去看看吧。”

        聞言，陸長明頭頂?shù)男√炀�立刻支棱了起來，周邊氣場恢復(fù)陽光普照，自帶星光濾鏡，抬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樓梯，跟在池霽身后殷勤的介紹道。

        “這房子買的還挺大的，幾百平的復(fù)式，一樓是客廳廚房會客室，二樓是臥室書房健身房衣帽間還有攝影棚，再往上還有個閣樓小陽臺。我工作忙平常一般不怎么打理，你喜歡的話可以種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種菜也行，小心臺階。”

        池霽一邊聽一邊踏上臺階，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行李箱的時候回頭想要拿，結(jié)果被陸長明一把扛起來并堅定拒絕了。

        由于實在是拗不過他，池霽只好放棄，轉(zhuǎn)過身抬起頭準(zhǔn)備觀察一下二樓的格局，結(jié)果一眼就看到茅曉趴在客廳上方的二樓圍欄，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撐著頭姨母笑滿臉陶醉的望著自己和陸長明。

        “陸哥，我真誠推薦你和池先生一起去拍耽改劇。播放量不破紀(jì)錄，我直接頭朝下從這里跳下去。”

        池霽一時沒能明白，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問陸長明：“什么劇？”

        “小丫頭片子亂說的，沒什么沒什么。”陸長明瘋狂搖頭，扛著箱子三步并做兩步走上臺階，嫌棄的對茅曉擺擺手，“沒你啥事，別在這杵著了，上班去。”

        茅曉瞪大眼睛對著他攤手，表情好像在說“我現(xiàn)在tm難道不是在上班？”

        陸長明快速爬上樓梯到二樓，放下沉重的行李箱之后大氣都不帶喘的，背對著池霽朝茅曉擠眼睛使了個眼色，假裝疾言厲色的批評道。

        “真以為領(lǐng)著五位數(shù)的工資可以跟著我一起放假擼貓擼狗享清福？公司人手夠不夠用心里沒數(shù)？我明年資源要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說八道，麻利干活去。”

        茅曉心神領(lǐng)會，冷哼了一聲拿著茶壺下樓梯扭頭就走。

        “正好不想伺候傻逼了。”

        隨著大門“砰”的一聲關(guān)閉的聲音，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池霽和陸長明兩個人。

        池霽扶著樓梯收回視線，壓根不知道倆人在鬧哪出，一邊繼續(xù)上樓一邊問道：“她是不是生氣了？”

        陸長明把行李箱拉桿扯出來，笑容滿面的擺擺手：“沒有的事，這丫頭就這樣，整天罵我，跟我欠她似的一點(diǎn)面子都不給。”

        池霽好奇的問道：“你不是她的老板嗎，她為什么這樣態(tài)度對你。”

        陸長明拉著箱子領(lǐng)著他往前走，隨口說道：“這姑娘她爹跟我爹倆人是朋友，畢業(yè)之后受不了家里人催婚，某次酒會聽說我常年東奔西跑不著家的工作性質(zhì)，為了逃婚鐵了心跑來要給我打工。我爹的面子不給也得給，只能這么帶著她了。小丫頭倒也挺機(jī)靈，該辦的事能辦明白，就是被全家人寵著長大難免沾點(diǎn)大小姐脾氣，對我特別不客氣。”

        池霽了然，點(diǎn)頭道：“原來是這樣，可以理解。”

        “她這樣的其實最合適這個工作，我平時忙起來跑通告的時候光是助理就有三個，就這還不一定忙得過來。”

        說著，陸長明聳了聳肩，長嘆了一聲：“明星助理篩選的嚴(yán)格程度估計能超過你的總裁助理，因為需要做的工作又多又雜，每天還得和花枝招展的明星待在一塊兒，和其他魅力四射的明星打交道，必須公事公辦斷情絕愛，不然一不留神動了心，別提有多耽誤事兒。像茅曉這樣的，特合適。”

        這道理通俗易懂，到也很好理解。

        茅曉這姑娘性格確實不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人也開朗。

        池霽不是沒有見過心眼多的女孩子，也一向不太喜歡那種扭捏做作樣子，短暫交流和接觸下來對茅曉的印象倒是還不錯。

        不過回憶起茅曉進(jìn)了陸長明家里之后找拖鞋換時的熟稔和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樣的從容和自然，結(jié)合剛才陸長明對茅曉的介紹，池霽忽然問道。

        “你們總是在一起嗎？她平時也會住在你這嗎？”

        “嗯？”

        陸長明腳步一頓，轉(zhuǎn)頭望向池霽，快速眨了眨眼睛，反應(yīng)過來之后瘋狂搖頭。

        “當(dāng)然沒有啊，她一個女孩子怎么可能跟我住。”說到這，陸長明意識到自己不能對池霽撒謊，于是相當(dāng)老實的坦白道，“不過公眾人物很多地方肯定還是需要注意的，我身邊無論是否在工作時間都需要一直有人跟著，必要的時候去做我不方便做的事，說我不方便說的話。所以除了在家里這種絕對安全的地方，只要出這扇門，大部分時候她都會跟著，這是她的工作。”

        池霽打量著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不動聲色的問：“之前我們見面的時候，她怎么不在？”

        聞言，陸長明勾起唇角笑了笑：“我是人又不是提線木偶，私人空間總歸還是有的。更何況那是跟你在一起，你哪怕和我單獨(dú)相處都放不開，我怎么可能會帶她這么個拖油瓶見你呢，腦子稍微正常點(diǎn)都干不出來這事兒來。你放心，我吩咐過了，以后除非工作上必要的走動她不會經(jīng)常來晃悠，家里肯定是清凈的。”

        池霽愣了愣。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詢問這些問題的初衷似乎并不是為了聽這些。

        陸長明剛才透露了許多信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可他沒能從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他究竟想問什么？

        讀取出池霽神情中的茫然之后，陸長明意識到自己的解釋沒有到點(diǎn)上。

        但他確實已經(jīng)盡可能把這些說的十分詳細(xì)了。

        連池霽有可能藏在心里閉口不言的顧忌他都有考慮到。

        那么池霽到底在糾結(jié)是什么？

        陸長明百思不得其解，他仔仔細(xì)細(xì)的回憶了一下剛才池霽的問題以及微表情和神態(tài)，在腦中快速的通過各個角度解讀分析池霽的出發(fā)點(diǎn)。

        兩個人一時之間同時陷入迷茫。

        周圍的空氣和時間流動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他們都選擇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迫切的思考著沒能想通的問題。

        突然，陸長明陡然一愣，出聲打破了沉默結(jié)界。

        “小心肝你是不是看上茅曉了？”

        池霽腦子嗡的一下，感覺自己渾身的毛孔都在那一瞬間灌進(jìn)了涼風(fēng)。

        他漂亮的眼睛不自覺睜大，面露不解的盯著陸長明，脫口而出。

        “我一開始只是隨便一問她是不是生氣了，長篇大論介紹人家姑娘的是你。我都還沒問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反過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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