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和往常一樣，結束晨練后提著太極劍從廣場往家走。一路上的景象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回小區必經的路口多了個算命攤。

        攤主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戴一副圓片墨鏡，留一綹山羊胡，腿邊立一桿幡，上書“趙氏半仙”，是街頭算命先生的標準扮相。

        唯一不同的是，他面前不像其他同行一樣擺著印滿八卦圖和各色名目的防水廣告布，而是鋪了張紅紙，上面簡簡單單寫著八個大字：測字算命，不準免費。

        張老太駐足多看了兩眼，便聽到算命先生開口道：“這位朋友，可是有難處？”

        張老太左看右看，這方圓十米只有自己一個人，她上前在算命先生面前揮揮手，好奇地問：“你能看見我？”

        那趙半仙不動如山，面上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我看不到，但我算到今日有有緣人前來。你我在此處相逢是命中注定，我便免費送你一卦。”

        張老太本來想走，聽到“免費”兩個字頓時停下腳步：“真不要錢？”

        趙半仙：“我非俗世凡人，要那黃白之物做什么。你將手伸過來，在我手心隨便寫個字。”

        張老太懷著去社區領免費雞蛋的心情把手遞了過去，她不識幾個大字，就在趙半仙手里寫了自己的姓。

        還不等張老太把手收回，趙半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你要算什么，子女？”

        張老太：“是、是啊。”

        她和老伴都好好的，兩個孩子還沒成家，暫時也沒有孫輩，不問子女問什么。

        “唉……”趙半仙長嘆一口氣，“這張字不好，左弓右長，你家里的長子擅刀兵？”

        張老太：“對對對，老大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的，長大之后上了警校。”

        趙半仙繼續道：“人長為倀，他想是被倀鬼附體，走了歪路。”

        說罷就好整以暇地等著張老太反應。

        張老太一臉茫然：“什么昌？什么鬼？”

        趙半仙一口氣差點沒喘勻，也不咬文嚼字了：“倀鬼你不知道？就是死在老虎嘴里又幫老虎勾引人的的鬼。你兒子近些日子時常在外不回家，就是被倀鬼盯上，干壞事去了。”

        張老太一驚，以為這倀鬼和鄉下傳說中抓替身的水鬼差不多，急忙道：“那可怎么辦啊？老大這兩個星期真的老不回家，問他在干嘛，啥都不說……”

        周圍這時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都是住在附近的老人，見張老太變了臉色又這么說，都面面相覷：

        “真算準了？”

        “不會是托吧？”

        “我看像真的，這是我們院的張老太太，她大兒子當警察的，鄰居們都知道。”

        趙半仙見已達成目的，捋捋胡子，慢條斯理道：“我既接了這卦，自然有法子幫你，只是這解決倀鬼不比算卦輕松，就該是另外的價錢了……”

        張老太急急慌慌摸出手機：“大師、啊不半仙，能掃碼嗎？”

        “能。”趙半仙把他那桿幡翻過來，露出上面的二維碼，“付付寶還是微微信？”

        張老太打開掃一掃，正要付款，忽然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真是胡說八道，我怎么沒看出來有什么倀鬼？”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輛小電驢載著兩個大學生身形的小年輕緩緩而來。

        駕駛座上的年輕人是個帥小伙，一身深色風衣，神色冷峻，一看就和聲音對不上號。后座上的人穿著一身黑，看不清長相。

        張老太認出騎車的人是住她家樓上的小江，名牌大學生，平時看起來冷冰冰的，但碰上了也主動幫她拎過菜，是個好孩子。

        張老太：“小江，你這是？”

        江樓把電動車停下，和張老太打了個招呼，向她介紹木晴風：“張奶奶，這是我……遠房表弟。”

        木晴風提起長款羽絨服的下擺，有些笨拙地跳下車，回身扯扯江樓的袖子：“我比你大。”

        “遠房表哥。”江樓不動聲色地改口，“他家里是做相關工作的，學過算命。”

        “是的是的，”木晴風歡快應道，“我算得可比這騙子準多了。”

        他身上穿的是江樓的衣服，比合他身的大一碼，拉鏈拉到頂擋了下半張臉，又戴上帽子遮住頭發，只露出一雙笑眼，看起來顯得年齡更小。

        張老太一時犯了難，聽小江表哥的意思，自家兒子沒什么事，可他畢竟年紀小，萬一半仙算的才是對的呢？

        趙半仙剛才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不過是兩個毛頭小子后放下心來，搶先罵道：“哪里來的黃口小兒也敢如此大言不慚，莫要——”

        木晴風打斷他：“莫要斷了你的財路？”

        趙半仙經他提醒想起剛剛馬上就要到手的錢，更加惱怒，搬出他常用的唬人說辭：“我乃神算趙氏第十八代傳人，豈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污蔑了的。”

        “好啊，”木晴風原本還算平和的語氣陡然一轉，厭惡之情溢于言表，“你這種人竟然還有正經師門出身？我最看不慣學了點皮毛就出來坑蒙拐騙的玄門敗類了。”

        木晴風氣沖沖朝趙半仙逼近兩步，想起剛剛有話還沒說完，轉向張老太，瞬間又溫聲細語起來：“張奶奶別擔心，他后半段都是瞎編的。您兒子確實在衙門當捕快，但他最近忙是為了辦一件大差事，人長是要升官啦。”

        “這大差事還和您的家人有關，”他看了兩眼張老太的長相，繼續道，“我看您眉尾散而不亂，幼時姐妹離散但終有相聚之時，好消息會一起來的。”

        話音剛落，張老太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怎么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

        她還沉浸在小江表哥說她能再見到妹妹的震驚之中，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喂？兒子啊，你要升成隊長了？！好事，好事啊！什么？你小姨有消息了？我的老天爺……”

        圍觀的一眾大爺大媽都兩眼放光地看向木晴風，嘿，這小孩長得臉嫩，倒真有本事，算出來的東西這么快就應驗了。

        木晴風不太在意周圍人的眼光，他從前作為一棵樹雖沒親身當過視線中心，但這樣的場面在師父師兄身上見得多了。

        他攔下連攤子都不要了想偷偷溜走的趙半仙，怒氣不減：“還想跑？做下錯事卻不知悔改，你真是你們師門的恥辱。”

        趙半仙心里直喊冤叫屈，他哪來的師門，不過走江湖混社會時學了點話術，都是誆外行的，剛剛騙張老太的那些也都是事先打聽好的。

        他想換個方向跑，卻見一輛電動車橫在面前。往上一看，是一張十分清俊卻面無表情的臉，赫然是那小煞星的同伙。

        跑路無果，趙半仙只能認命道：“我錯了我錯了，唉，今天不是還沒騙到嘛。”

        今天沒騙到但從前總騙到過，木晴風掃了趙半仙兩眼，見這人眉間黑氣愈盛，一臉倒霉相，皺皺鼻子不悅地說：“想你也不敢犯下大惡，今天就饒你一回。給你個忠告，沒有真的五弊三缺就別亂學樣子，小心有血光之災。”

        趙半仙磕巴道：“什、什么意思。”

        圍觀人群中有位老先生幫忙解釋：“讓你別裝瞎唄。”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木晴風撩起衣服下擺坐回電動車后座，周圍的人湊過來問他：“小朋友能不能給我們也算算卦？”

        木晴風搖搖頭，拒絕道：“現在不行的，我和表弟要走了。”

        大爺大媽們還想挽留：“你們是學生吧，現在不是在放寒假嗎？又沒急事，走這么早干嘛。”

        木晴風一指路口前方：“變綠燈了。”

        大爺大媽：好嘛，是等紅綠燈的時間順便來給人算命啊。

        小電驢怎么來的，又怎么緩緩地走了。

        張老太從突聞喜訊的情緒起伏中緩過勁來，剛抹掉眼淚就見木晴風和江樓離開，連忙喊道：“小江他表哥，先別走，我得給你轉錢。”

        木晴風回頭一笑，朝她揮揮手：“您把卦錢給江樓吧。”

        張老太只好打開微微信社區群找江樓。

        圍觀群眾中有和張老太一起練太極劍的隊友，見狀擠到她身邊，舉著手機說：“他張姨，你有那小半仙的聯系方式是吧，讓我加一下。”

        “老李你不地道，剛才還小朋友，現在就小半仙了？給我也推一個。”

        趙半仙見人們都圍到張老太身邊，這會兒沒人注意他，就又想逃跑，還沒邁開步子就聽遠處有人喊道：“路口不許擺攤，違者罰款兩百！”

        趙半仙被這聲音驚得腳下打滑，因為眼前墨鏡遮擋視線有些慌不擇路，先是踩到了自己的收款幡，又絆到了張老太放在地上的太極劍，生生轉了一圈摔了個大跤，下巴重重磕在鋪了紅紙的地磚上。

        趙半仙哎呦一聲痛呼，從嘴里吐出一顆帶血的牙。

        周圍靜默一瞬有迅速響起議論聲：

        “這就是血光之災吧？”

        “可太準了！真是小半仙啊。”

        “小張，給我也推一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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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小半仙此時正坐在名叫電動自行車的法器上喜滋滋地自言自語：“就說我算命準吧，果然學了這么多年的本領丟不了，之前的失誤肯定是意外……”

        江樓的聲音順著凌冽寒風從前方飄過來：“表哥？”

        木晴風：“嗯哼？”

        江樓：“你不介意我向別人這么介紹你。”

        木晴風抬手拍拍江樓的肩膀：“我如今不在玄同門，云游四方總要有個合適的身份，總不能見誰都小友、凡人的叫，說來還算我占了便宜呢。”

        “是嗎。”江樓語氣中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

        打底五百歲的樹精和自己這個凡人一個輩分，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占便宜。

        走過山茶路51號，江樓捏住剎車。

        山茶路結束在一個丁字路口，江樓去學校時偶爾從這里經過，從來沒見過52號，今天卻在那本是白墻的地方看見兩扇木門。一旁掛著豎版門牌，是公司單位門口最常見的樣式，白底黑色宋體字。

        “超自然生物管理處？”木晴風念了一遍門牌，“這個‘超’字……是超越的意思？我作為樹很自然啊。”

        他天生天長，修煉都只靠吸收日月精華，還不夠自然嗎？

        江樓正在觀察周圍行人對山茶路52號的反應，發現沒一個人注意到附近的異常。

        他順著木晴風對自然的理解說：“你現在算人工制品。”

        木晴風瞬間被說服了，一拍手：“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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