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宮
蘇云祈蜷在裴硯初的懷里,他聞著那熟悉的味道,漸漸閉上眼睛。
臉色不像之前那樣慘白,裴硯初的額頭輕輕貼上懷里人的臉蛋,久久無言。
好像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結果,又像是所有人又都全部接受了結果。
薛見霜總是愛抱著蘇云祈站在窗邊,告訴他還剩幾天便要到除夕,兄長和爹爹都等著他快點好起來,自己也已備好了一庫房的煙花爆竹,就等他來放。
“那哥哥呢?”
薛見霜鼻子一酸,又拍了拍他的背,
“哥哥也在等你,他說他可以帶你去宮里最高的地方看煙火,所以噠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跨年好不好?”
蘇云祈聽見她的哭音了,但他無能為力。
他吃力地蹭蹭薛見霜的肩膀,眼里逐漸濕潤。
他好像也有點舍不得這個地方,雖然他只能算個偷取別人幸福的竊賊,但他是的的確確動了真情,留戀這里的每一個人。
他太久沒有感受到這樣濃烈的親情,就像是株快渴死的小草,久逢甘露,恨不得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機會去汲取。
他不屬于這,可現在時間已到,他的離開對這些人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男主還那么小,等他長大以后,是否還會記得有自己這么一號人物呢?
他現在反倒不想看見裴硯初了,他怕小男主會因為親眼看見他的死而走不出來。
“你來了。”
“薛姨,給我抱一抱,好不好?”
薛見霜端過他手中的藥碗,最后還是把蘇云祈放到他手里。
一口藥下去。
“嘔——咳咳咳。”
媽耶,還不如讓他現在就死了算了,這玩意真是堪比滿清十大酷刑,生化危機都沒這玩意恐怖。
剛才的那點悲傷瞬間被沖洗一空,蘇云祈痛苦地偏過臉,把頭埋進裴硯初的懷里。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他這么一點點生動的反應,都能讓薛見霜重拾希望。
裴硯初已經整整守在他身邊三天,他變得越來越執拗,現下看見蘇云祈的幅度略大的動作,拿過湯匙就要往他嘴里繼續塞。
“安安聽話,快點喝,生病就得喝藥,喝完藥就會好的。”
蘇云祈左右扭頭,最后被強抱著掐開嘴壓下舌根,一碗藥就這么灌了進去。
他滿臉淚花,盡管裴硯初又拍又哄也不管用,他只想回他娘那里去,離這“活閻王”遠一點。
什么陽光小男主,分明就是心狠大魔頭,他都已經過得這么慘,結果還能硬下心折騰他,真是豈有此理,再也不想跟他玩了。
裴硯初臉色很冷,他看著蘇云祈在鬧情緒,反倒更加扭曲。
與其像前幾天那樣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那還不如跟自己鬧氣。
蘇云祈還是不太能坐,整日里不是躺著,就是被人抱著,
他感覺得到有人在給他強行續命,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些事情是已經注定的,人為無法改變。
裴硯初又端著藥來了,他現在怕他怕得厲害。
只要看見那閻王爺想抱自己,他都恨不得趕緊鉆進他娘懷里。
“阿娘,抱我,阿娘。”
“安安,到哥哥這來。”
“阿娘……”
裴硯初直接從薛見霜的懷里抱過人,現在安安已經能完全睜開眼,所以他眼里流露的恐懼和抗拒,無一不在深深刺痛他自己的心。
“我知道,安安是最乖的寶寶了。”
求你了,你蘇哥哥我早就想叛逆了嗚嗚嗚,誰來救救這里唯一的小苦瓜啊,嘔——
裴硯初心里苦澀無比,他突然舉起藥碗把剩下的一飲而盡,隨后抱住蘇云祈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起來。
“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對嗎?你說過要跟哥哥做一輩子朋友的,你怎么可以食言呢?”
“安安,你不要怕我好不好?我只是想你快點好起來,我還等著帶你去看跨年的煙火。”
原來是這樣辛辣苦澀的藥,難怪安安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安安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他為什么要這樣逼一個孩子做他不喜歡做的事呢?
“裴硯初,你別哭了。”
“安安,你都知道了?”
裴硯初將他抱得更緊,低頭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處。
“我早就猜到啦,都跟你說過了,安安很聰明的。”
“什么時候?”
“大概是在咱們第一次進皇宮的時候。”
“哥哥,你不要再難過了,安安不怪你,安安都知道,安安,永遠會尊重哥哥的所有選擇。”
大概是話說得太多,蘇云祈有些沒力氣,艱難地慢慢喘著氣。
裴硯初淚流滿面,努力順著他的背,來回踱步想安撫住他的情緒。
可是懷里的人卻還是堅持抬起手,微微碰過他的臉頰,
“我答應哥哥,我會聽話的,那哥哥也聽話,不要再哭了。”
薛見霜實在聽不下去,抹著淚朝外跑去,只把空間剩給兩個孩子。
蘇云祈就這樣天天靠在裴硯初的懷里,掰著指頭數日子。
“什么日子啦?”
“二十八了,安安,真的快要過年了。”
“你去把門開開,讓我看看外面。”
裴硯初將他用被子包著,自己去打開一扇門,然后迅速跑回來烤火,直至身上再沒一絲寒氣才去抱蘇云祈。
“青荷她們開始掛燈籠了。”
“嗯,很紅。”
“爹爹是不是在寫春聯了?”
“嗯,很漂亮。”
“娘親有沒有去買新首飾新衣服?”
“嗯,很多很多,安安的最多。”
蘇云祈微微彎起嘴角,他看著門外的青荷爬上爬下,好像自己也在提著燈籠幫忙一樣。
“那兄長在干嘛?”
“他在被你爹爹罵,說是一手狗爬字根本沒眼看。”
蘇云祈瞇著眼笑出聲,
“那哥哥現在在干嘛?”
“哥哥在陪安安說話,哥哥的眼睛就是安安的眼睛,哥哥的全部都是安安的。”
“安安有點困了,哥哥哄我睡吧。”
裴硯初有些抱不穩他,強壓著微顫的嗓音給他哼曲,直到他又徹底睡下。
安安醒得越來越少,為什么那個破道士還沒蹤影?
什么算命大師,該不會已經死了吧?
裴硯初眼里又彌漫上了霧,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路的方向。
“什么日子了?”
“二十九了安安,明天就是除夕了。”
“什么日子了?”
“安安睡吧,再過幾個時辰就是了。”
裴硯初親了親他的臉,也不敢再伸手拍他的背。
安安變得很瘦很瘦,他怕他控制不好力度,一下子把安安拍疼了。
蘇云祈好像已經累到極致,他聽見耳邊傳來噼噼啪啪的爆竹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安安,你醒啦。”
“對,大年三十,我們安安馬上就要長大一歲了。”
裴硯初已經知道他想問什么,卻沒想到他居然會自己慢慢爬起,然后扶著床,踩上鞋子,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原來天已經黑了。”
裴硯初錯愕到了極致,他拿起所有厚重的衣服就往蘇云祈身上披,然后牽過他溫熱的手。
“我想放爆竹。”
“哥哥帶你放。”
裴硯初這輩子沒有跑得如此快過,他抱起一箱東西,就往院里跑去。
蘇云祈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門檻上,腦子里突然出現大半年前,他也是坐在這個地方,每天看著裴硯初習武的。
蘇騁遠是赫赫有名的將軍,他教了他那么多的東西,等到他年紀大了,能培養起自己的勢力,大概也就有用武之地了吧。
裴硯初不敢大聲說話,他小心地坐在蘇云祈旁邊,把東西遞過去。
“哥哥替我放吧,安安跑不動。”
剛才的那點力氣也許是曇花一現,蘇云祈已經徹底站不起身,他強迫自己半靠在門旁,瞇著眼勾起嘴角笑。
有些模糊了,裴硯初好像是在問他吵不吵耳朵,但他似乎并不難受,還是繼續笑著。
裴硯初又在哭,他真是個愛哭鬼,這么感性的小男孩,怎么可能會喪心病狂地殺盡天下人呢?
他又把自己抱起來了,好溫暖的懷抱,他想再多靠一會兒。
眼前突然開始冒出一團團紅暈,哦,原來是在放煙火。
裴硯初好像在喊自己,不要再晃啦,他真的睜不開眼了。
“安安,安安,蘇祈安,你看看我好不好?你不要睡了好不好?”
“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哥哥。”
裴硯初泣不成聲,他抱著蘇云祈往外跑去,最后卻被石子絆倒,跪坐在地。
他好像聽見安安在喊他,不行,安安還在等他救命,他不能慌神。
裴硯初突然朝天空大喊,
“去找你們主子啊,你告訴他,讓他多加人手去找那道士,他要什么我都答應,快去啊!”
幾道黑影閃過,裴硯初呼吸急促,卻又一次聽到蘇云祈在喊他。
“安安,你想說什么?嗯?”
他把耳朵貼在蘇云祈的嘴上,感受著那幾乎不存在的氣流在自己耳廓盤旋。
“你喚我聲阿祈好不好?”
對的,他不是安安,他不是蘇祈安,他明明是蘇云祈。
他好想被這樣喊一次,就當證實自己也在這里存在過,全了念想。
裴硯初雙膝浸在冰雪里,他用力抱起蘇云祈,不愿讓他碰到一點寒意。
“好,阿祈,你醒醒,哥哥馬上就能把那人帶來治你好不好?阿祈,哥哥知道你舍不得的,對不對?”
蘇云祈握了握拳頭,不再作聲。
雪又開始下了,爆竹也只放了一半。
一墻之外,是萬千老百姓的歡聲笑語,可裴硯初根本聽不見,他僵硬地把臉貼在蘇云祈的唇邊,想再探探那股氣息。
“皇上駕到!”
“噠噠!我的兒啊!”
薛見霜似是察覺到什么,竟是直接站不住腳,撲過去搶過蘇云祈,努力暖著他的臉頰。
裴硯初腦海里一片空白,是不是因為太冷,自己被凍僵了所以才探不到那點氣息。
裴如璋伸手將他扶起,一點一點抹掉他臉上的淚。
“救他,你可以的,你救救他,我求你了,救救他。”
裴硯初抓住眼前人的龍袍,一字一句,滿心絕望地喊道,
“你救救他啊!”
裴如璋揮退所有想來拉開裴硯初的侍衛,他欲言又止,卻又被打斷,
“兒臣求您了,母妃死了,現在安安也要走了,那兒臣還剩下什么?父皇,您大發慈悲,救救他吧父皇。”
這是裴硯初上的第一課。
在所有絕對實力和權威面前,自己的反抗只會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
越王勾踐,臥薪嘗膽。
他最大的敗筆就是自負且隨性。
現在他拋下自己所有的尊嚴,只為為他所在意的人求得一線生機。
“皇上,人已經去了。”
“你放肆!你胡說!”
裴硯初發了瘋般去搶蘇云祈,結果被裴如璋下令攔住,
“送三皇子回宮。”
三個人都抓不住一個崩潰到極致的孩子,蘇騁遠悲痛至極,根本就不想再繼續看這場鬧劇。
他現在只想還小兒子一片清凈,于是便抬手一掌,直接將裴硯初劈暈過去。
“蘇卿,節哀順變。”
“臣,恭送皇上。”
景熙十六年春,將軍府幼子入葬。
同年,三皇子回宮,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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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該回宮了,皇上會擔心您身體的。”
裴硯初充耳不聞,把頭貼在墓碑上,手指一遍又一遍摸過蘇祈安三個字。
“摸摸小狗頭。”
“萬事不用愁。”
“阿祈,你騙了我。”
寒冬如期,風雪無情,我等來春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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