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怨懟在心中交織出苦澀的滋味,  季霄又想要責怪他，又好像沒有理由責怪他。

        是自己先拋下了他，他才會用這種方式報復回來。

        而且這種報復也得另一個人配合才是。

        所以他此時的混亂痛苦都是償還。

        最后他只能埋怨自己,  是他一開始就錯了，錯在沒有用顧錦能夠接受的方式和平分手,  又沒有在程楓回國后盡快表明心意。

        他越是害怕過多的糾葛,  顧錦就越是和他糾葛不清。

        季霄腦子里亂得很,  把相框翻過來蓋了上去。

        簽文件的時候,  他又一不小心簽錯了地方。

        陳旭在旁邊觀察著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醒到：“季總,  您簽的這份文件是已經簽閱過的。”

        于是季霄回過神來,  “簽閱過為什么還拿上來給我？”

        陳旭淡定地解釋：“您在這一版上寫了自己的修改意見，吩咐說修改過之后讓他們把原版一起附上來給您,  修改版在后面。”

        “下次把要簽的文件放在最前面。”

        “好的。”

        陳旭頓了頓，還是開口道：“還有一件事情要報告給您,  中翔于這周三發布入駐城南家居城暨建立科技園研發中心的發布會,  杜經理提議組織部級以上領導進行關注,  征求您的意見。”

        季霄揉了揉額頭，眉宇間的煩躁壓抑不住,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我嗎？讓他自己決定。什么大事小事都需要我過問的話，要你們做什么？”

        陳旭再度點頭,  “好的。”

        在季霄又挑了一堆的刺之后,  陳旭終于拿著簽好的文件走了出去，面對著站在門口即將接力的同事,  好心提醒了一句,  “季總的心情不太好,  謹慎一點。”

        同事嚇得立刻轉頭就要往工位上走,  “那我再跟他們多溝通兩遍，我怕季總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我回答不上來。”

        陳旭都說季總心情不好，那他現在一定很難搞。

        季霄那邊一片混亂，顧錦這里卻是異常的安靜，程楓沒有像在季霄他們面前一樣，大大咧咧地跑過來跟他告白，池邵陽之類的也沒有怒氣騰騰地過來興師問罪，所以他暫時還什么都不知道。

        程楓什么也沒說，一如既往地約他打游戲，顧錦趁著空閑，也偶爾陪他打上幾局。

        在又上了幾天班之后，顧錦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上輩子，他好像就是在露營后，看到俞輕發的那張照片之后不久輕生自殺的，具體多久他也記不太清。

        也就是說，謝景深也是在差不多這個時間，過量服用安眠藥被送去醫院。

        可能是因為見過彼此最狼狽的樣子，即使到了后來，他們一直沒有問過對方當初進醫院的原因，好像傷疤只要不揭開就不會痛一樣。

        不過他表現得那么明顯，謝景深應該早就猜到了，可他自己卻把情緒隱藏得很深。

        所以顧錦也不知道，謝景深這段時間，是遇到什么事情，覺得過不去了。

        這天下班后，他嘗試著去了一趟樓梯間，伴著被亮起的感應燈朝上望去，沒有人在。

        顧錦思索了片刻，進電梯按下了總裁辦公室的樓層。

        電梯門打開，遠遠的就看見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走到門口，卻發現加班的人好像不止謝景深一個。

        秘書部的柴雅秋正在打著文件，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意外道：“你找謝總有事？”

        她看到他脖子上掛的工牌，對“顧錦”這個名字似乎有點熟悉。

        顧錦淡定地點了點頭，“對，找他有事，我可以進去一下嗎？”

        他的這份理所當然讓人實在疑惑他和謝總的關系，柴雅秋突然之間想起了這個名字，是上次謝總特地叫到了他辦公室的人，而且他走的時候好像還摔了門。

        想到這里，她站起來，撥了個號碼出去，“那我幫你問一下。

        接通電話，她看著顧錦道：“謝總，市場部的顧錦顧先生有事要找您，他現在方便進去嗎？”

        謝景深的語氣有些意外，卻還是應到：“讓他進來。”

        柴雅秋掛了電話，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您可以進去了。”

        顧錦對她點頭示意，走了進去。

        謝景深抬頭看向他，“有事？”

        顧錦關上門，到沙發上坐了下來，“你先忙你的吧，讓我組織一下語言，想想怎么說。”

        “很為難的事？”謝景深見他不回話，繼續手上的工作，“那你先想著吧。”

        顧錦認真地看著他的臉，除了眼下有些不太明顯的青黑之外，好像也看不出別的什么，神態很正常。

        只是他也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癥狀，有些人就是可以在外人面前一切平常。

        “你知道嗎？”他終于開了口，“其實服用安眠藥并不像大眾以為的那樣，可以毫無痛苦地死去，吃幾十片的時候，你的胃液就會往外翻涌，再繼續下去，會有劇烈的嘔吐感，會昏迷，然后被自己的嘔吐物嗆醒，你可能會因此藥物中毒、吸入性肺炎，甚至有意識地感受到自己開始窒息，很難受的1。”

        謝景深抬眼，嚴肅地望向他，“你知道的那么清楚？”

        顧錦瞬間就明白了謝景深的言下之意。

        “別瞎想，我看過科普。”

        “為什么跟我說這個？”謝景深放下了手中的筆。

        顧錦也明白，這話一旦說出口，他沒辦法合理解釋他說這話的原因，但他還是說了，可能是太過于自信，知道就算謝景深懷疑什么，也不會對他如何。

        而且……很好奇吧，對我。

        這樣想著，他甚至有了一點惡作劇的樂趣。

        “看你睡眠不好，一副經常吃安眠藥的樣子，就提醒一下你，”顧錦給出建議，“心情不好的時候，什么都別想，及時就醫。”

        謝景深微微一愣，他看著顧錦的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沉默半晌，卻只開口道：“這都能看出來，很明顯嗎？”

        “有點明顯，”顧錦點點頭，“睡不著的時候，也不用強逼著自己睡著，閉上眼睛，你可以放任自己的腦子繼續像火車一樣轟鳴，但閉目養神也比枯熬一夜要好，起碼你可以欺騙自己的身體，說自己已經睡過了。”

        這話是謝景深以前對他說的，他也親身檢驗過，的確有效。

        有時候你腦子很亂，覺得自己一定睡不著，肯定又要熬上一整晚，但只要你閉著眼睛，不翻身也不動彈，默默欺騙自己，你就有可能真的不知不覺地睡過去。

        謝景深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又有些驚疑不定。

        腦子里似乎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像風一樣的抓不住。

        謝景深只能順著他的話往下想，真的能有人從細枝末節里觀察出這樣的信息嗎，會因此過來關心他嗎，就跟他看到他獨自一人抽煙，會過來默默坐在他身旁一樣，他覺得有點酸澀，又突然好像松了一口氣。

        有些事情就是如同擔子一樣，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時候，就只有你自己擔著，一旦旁人知道了，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替你分擔了部分壓力似的。

        “我的確有睡眠障礙，多謝你的關心。”

        雖然顧錦身上仍舊有很多的疑點，仍然讓人想要探尋，他卻在嘗試著不去在意。

        有人關心你的時候，坦然接受就好了，這么難得的東西，挑三揀四的話，是會被老天收回去的。

        “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了。”謝景深開始加快處理文件的速度。

        顧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是要我陪你下班的意思嗎？”

        他微微一愣，就見顧錦笑了起來，“想讓我陪就直說啊！”

        謝景深靜靜地看著顧錦，顧錦也靜靜地看著他，突然意識到他的語氣好像又有點過分親昵了。

        他正準備說些什么圓過去的時候，謝景深點了點頭，“那你等我一起。”

        顧錦移開了眼神，望著別處給他回答：“好。”

        于是謝景深快速地處理完了工作，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柴雅秋也正準備下班，見狀停下腳步，朝謝景深點了點頭。

        “女孩子回家，路上要小心。”顧錦代替他說了一句。

        柴雅秋遲鈍兩秒，見謝景深有些意外的看了顧錦一眼，然后回過頭來，贊同地點點頭。

        “好……好的，多謝關心。”

        說完，她就看著這兩個人一起走了出去，連腳步聲都透著默契。

        所以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之前就認識嗎？謝總的親戚？

        柴雅秋轉頭把這些猜測都拋之腦后，踩著高跟鞋進了電梯。

        顧錦坐上了對他來說實在有些熟悉的車，他在直接伸手的前一秒，控制住了自己，“車上有水嗎？”

        “座位中間有一瓶，涼的。”他特地提醒了一句。

        顧錦一邊把水拿出來，一邊下意識地找茬，“我又不是女生，怕我痛經？”

        謝景深被嗆得咳嗽了幾聲，有些無奈地朝他看過來。

        這就是投降的意思了。

        顧錦笑了笑，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此時有種不同尋常的興奮，充滿了表達欲。

        謝景深帶他去了一家私廚吃飯，顧錦先舀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自己卻不盛。

        在謝景深動作一頓，望過去的時候，顧錦才反應過來，解釋了一句，“我不愛喝湯。”

        不愛喝湯的人，卻在吃飯前主動先替他盛湯，謝景深猜測，他或許性格如此，擅長照顧別人，“應該別點湯的。”

        “沒關系，你可以喝。”顧錦的這種照顧不是和大boss吃飯時拘謹地討好，他好像就是隨手做了件習慣做的事，他也不需要謝景深客套，自己夾著自己愛吃的東西，嘴里塞得滿滿的，看得人很有食欲。

        謝景深突然就覺得，也許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么奇異，血緣關系的親人沒辦法陪你吃一頓飯，但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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