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博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有些不明所以。

        隨便下水玩了兩把，他就沒了興致，他現(xiàn)在腦子里,  一邊帶著即將脫離囚籠的興奮，一邊無法控制地覺得不安和恐慌。

        他現(xiàn)在很需要一個人在他耳邊持續(xù)不斷地告訴他他做的是對的，只要安靜下來,  他就又開始懷疑自己。

        他撈起旁邊的毛巾,  擦了擦自己的頭發(fā)，閉上眼停頓了好一會兒,  然后他扔下毛巾，去更衣室換了衣服追了出去。

        等出了場館,  行走的人群里,  早已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寧博文突然冷靜了下來，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

        這天晚上,  寧父照例查看自己的工作郵箱，一封封地點開查看,  把需要處理的事情交代出去，偶爾回復(fù)兩句。就這樣，他的鼠標(biāo)點開了一封無名郵件,  隨手滑動兩下之后，他的瞳孔猛縮,  鼠標(biāo)頓在了那里。

        那封郵件里，是他老婆白萍往外販賣珠寶的交易證據(jù)，其中有一條項鏈,  是他們結(jié)婚之前,  他從拍賣會上拍下來作為結(jié)婚禮物的珍品。

        以及,  一張在商場里她挽著另一個男人的照片，笑容燦爛，舉止親密。

        他咬著牙，脖頸處幾乎青筋突起，他當(dāng)初喪妻，想成為寧夫人的人仍然如過江之鯽，之所以娶了家世平平還帶著拖油瓶的女人，不過是他受夠了有人挑戰(zhàn)他權(quán)威的日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整個家庭納入他的掌控范圍里。

        他原以為白萍會乖巧些的，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朵全然依附著他不然就會倒在泥里的嬌花，居然也敢背叛他。

        他勃然大怒，馬上打了個電話出去，讓人去調(diào)查白萍這段時間的動向，一舉一動，刷的每一次卡，花的每一分錢，他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個電話打完，他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目光卻越發(fā)噬人，他又打了一個電話，讓人去查寧博文，以及寧博文的投資公司，他的資金流向，和公司控股的所有公司。

        拿著他的錢，借著他的勢，有了點小小的成就，就一個二個，以為可以脫離他的掌控了。

        兒子成才了，母親也覺得有了依靠，所以越來越膽大妄為了是吧。

        真是該讓這兩個天真的人，得到一個狠狠的教訓(xùn)。

        豐凌和龍城的合作推進(jìn)得很快，沒過多久，龍城就向外公布了他們將于全國一二線城市開建十三個高端別墅區(qū)的消息，他們表示將邀請三大美院知名教授、國家設(shè)計院高端設(shè)計師參與室外室內(nèi)設(shè)計，與國內(nèi)外一線家具品牌、燈具品牌、裝修材料品牌、電器品牌達(dá)成合作，力求打造獨(dú)一無二的高端別墅群。

        豐凌作為知名的家電老品牌，與無數(shù)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呐谱右黄穑�也被大肆提及�?

        這種時候，季霄就又不想著要另立品牌的野望了，豐凌的牌子打出去，大家不會管你是不是只參與了一個廚衛(wèi)支線，天生就會對這個品牌產(chǎn)生信任。

        這個合作相輔相成，一定程度上也進(jìn)一步提升了豐凌的品牌地位，讓大家下意識地把它和高端頂尖聯(lián)系在一起。

        這個消息很快在富豪圈里產(chǎn)生了一定的水花，聽說預(yù)售的速度很快，甚至有很多地方土地許可證都還沒有批下來，房子就已經(jīng)賣光了。

        這天，中翔的內(nèi)部會議上，氣氛很是凝重。

        分管市場的張總經(jīng)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冷聲開口：“謝總，我不明白這么好的機(jī)會，中翔為什么要生生錯過，是我們搶先一步，費(fèi)盡千辛萬苦才與龍城談判到最后一步，偏偏在這個時候，您因為龍城的財務(wù)問題中止合作，最后讓豐凌摘了桃子。”

        說到這里，他已經(jīng)臉色鐵青，忍不住一拍桌子道：“試問哪個公司沒有在銀行有高額貸款，難道我們以后合作之前都去查查別人的貸款，有貸款就不和別人合作了嗎？這是哪里來的道理？”

        謝景深的眼神如刀劍一般刮過來，他望著張總經(jīng)理，語氣不高不低，“你這是在跟我拍桌子嗎？”

        被他的眼神一看，張總經(jīng)理的那點怒氣就頓時泄了大半節(jié)，他表情訕訕，有些尷尬地抹了抹面前的桌面，又摸了摸有些紅脹的手心。

        中翔目前還沒有上市，并不是他們沒有資格上市，海市政府這邊會同交易所，已經(jīng)就上市事宜跟中翔交流過許多次，都被謝景深以公司結(jié)構(gòu)還不完善，目前以穩(wěn)定發(fā)展為主，暫時不需要融資的理由拒絕了。

        他們公司自從創(chuàng)立開始，每年就有大部分資金投入進(jìn)技術(shù)研發(fā)，今年還成立了科研中心，進(jìn)一步加大了科研投入，其中有許多課題，有可能到最后只是白白燒錢，根本不會有結(jié)果。

        一旦需要向大眾公布財報，向股東和董事們負(fù)責(zé)，謝景深就沒辦法毫無阻礙地推進(jìn)他的策略方針，勢必要被其他人的意愿轄制。

        現(xiàn)在他們的現(xiàn)金流還算安全，上市融資對中翔來說弊大于利，所以直到現(xiàn)在，中翔還是由謝景深全權(quán)掌控，幾乎沒有人有資格反對他的決定。

        謝景深環(huán)視一周，“龍城以如今的資金鏈根本無法同時承擔(dān)十三個別墅區(qū)的建造，房屋預(yù)售讓他們回攏了部分資金，但他們卻沒有把這部分資金投入到建設(shè)工作中去，而是用地皮和眾多合同在銀行繼續(xù)抵押貸款，你們覺得這種合作當(dāng)真安全嗎？”

        “我鼓勵大家勇于質(zhì)疑我的決定，但在質(zhì)疑之前，最好以信息證據(jù)作為依據(jù)，而不是張口就來。”

        “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吧。”謝景深站起來，最后看了張總經(jīng)理一眼，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分管技術(shù)的李總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拿了包抽紙遞到他面前，“擦擦吧，大冬天的，額頭上都是汗。”

        張總咽了咽唾沫，“你覺得……謝總剛才的那個眼神，是想開了我嗎？”

        “努力工作吧。”李總意味不明，總歸他只管技術(shù)，合作不合作之類的事情扯不到他這兒來。

        走出兩步之后，他又退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對他拍桌子，你膽子很大。”

        張總把嘴一撇，差點沒哭出來。

        之前的合作是他推進(jìn)的，這不是一激動，只顧著生氣了嗎。

        謝景深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偶然看到了站在那兒的顧錦，他仰著頭，鼻尖紅紅的，安靜地望著天空的雪花飄落，沒有伸手去接，六瓣的雪花融化在他的睫毛上，停留片刻，慢慢融化，順著他的眼尾流下一滴水珠。

        謝景深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的眼尾沒有說話。

        顧錦轉(zhuǎn)過頭看到他，露出一點淡淡的笑意，“剛開完會？龍城和豐凌的合作消息公布出來，公司內(nèi)部是不是有很多人質(zhì)疑你的決定？”

        “都不算什么。”

        那滴水珠在他眼尾也看不見了。

        “被你暴力壓制下去了？”顧錦好似很了解他的作風(fēng)。

        謝景深就看了他一眼，突然被什么吸引，伸出手朝他靠近，在快要碰上他頭發(fā)的那一瞬間，他停了下來，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好像就連他的頭發(fā)，也要顧錦自己允許之后才能碰。

        顧錦沒有動，也沒有躲避，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

        謝景深就如同得到了默許，伸手摘下了他發(fā)間的一大團(tuán)雪花，攤著手掌舉到他面前，“看，好大一團(tuán)雪。”

        顧錦笑了一聲，覺得他這模樣有點傻，“是啊，海市好久沒有下過這么大的雪了。”

        至少這一次，他站在雪里，只覺得寧靜，并沒有因為感知錯亂，覺得這雪花也變成了硫酸，在他皮膚上砸出一個個血紅的洞來。

        他可以帶著沒有軀體化障礙，因為藥量減少也暫時還沒有感受到副作用的身體，好好地再欣賞一遍他錯過的雪景。

        謝景深說：“找個地方喝杯咖啡吧。”

        “我想喝酒，那種煮在爐子上的，暖暖的沸騰的酒。”

        謝景深聞言，低頭就開始查可以喝熱酒，又可以看到室外的地方，幾分鐘之后，他收起手機(jī)，“上車吧，去喝酒。”

        他們在一家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個老式的小酒館，黑色的棚子伸到屋檐外，他們就坐在棚子下，偶爾有一兩片不怎么合群的雪花從外面飄進(jìn)來，落在被歲月打磨得锃光瓦亮的實木桌子上，很快消失不見。

        爐子里煮著一壺酒，于是空氣里都彌漫著酒香。

        顧錦捧著一杯酒，小口喝著，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機(jī)，突然發(fā)來了一條消息。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郵件的已讀回執(zhí)。

        他的眼底慢慢地?fù)P起了一絲愉悅，笑容艷麗。

        “快過年了。”謝景深眉頭微皺，他其實不怎么喜歡冬天，越到過年的時候，就越討厭。

        “是啊，我也不喜歡過年。”顧錦把那支手機(jī)關(guān)了機(jī)，隨口附和了一句。

        他這話說得隨意，可那個“也”字，卻讓謝景深的心微微一顫，抬眼朝他望去。

        顧錦正低著頭，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他的眼神帶著興奮，如同一朵雪中寧靜的山茶花，驟然變成了艷色，再長出刺來。

        發(fā)完消息，他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只精致昂貴的手表，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在這整個過程里，謝景深安靜地看著他，在最后才問了一句，“你有別的約？”

        “嗯，”顧錦點點頭，“要去做壞事了，今天沒開車，送我一下。”

        謝景深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緒，他看著自己面前剛倒出來的酒，還一口都沒喝呢，嘆了口氣，他還是站了起來，“走吧。”

        半小時之后，他的車停在了“深巷中”前面的巷子里。

        “謝了。”顧錦俯身過來，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他這個動作做得太自然了，好像在他的世界里，親吻可以單純用來表達(dá)謝意。

        然后，顧錦扶著車門，對他笑著道，“下雪了，開車小心。”

        等謝景深從那個突然而短暫的吻里回過神來的時候，顧錦的身影已經(jīng)進(jìn)了店子里。

        他望著顧錦消失的地方，愣神了好一會兒，準(zhǔn)備發(fā)動汽車，手放上去，又停了下來，躺倒在座位靠背里，輕輕舒了口氣。

        顧錦剛一走進(jìn)去，坐在大廳吧臺前的俞輕，就坐直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

        他往他身邊看去，看見寧博文垂著頭，正搖著酒杯，目光渙散，心神都飄離遠(yuǎn)去。

        顧錦揚(yáng)起了一個微笑，走過去，越過俞輕，在寧博文身邊坐了下去。

        俞輕微微皺眉，目光跟隨著他的身影。

        顧錦點了杯酒，“還真是稀奇，主動約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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