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說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過來。

        “中翔近來發展的還算不錯，雖入不了老太太您的眼，對我來說已經是不愁吃穿，二叔家的兩個弟弟想去我爸的公司吃口飯沒有人阻攔,  爸想把公司給誰繼承,  財產想捐出去還是想留給誰,  都由他自己決定。”

        整個房間安靜了下來。

        景玥和謝海寧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驚異,  謝景深平日里極其寡言少語,  在家里一棍子打不出兩個字來。

        家里那些人先前說些關于謝景深的話不小心被他聽到，還心虛得很,  后來見他沒什么反應,  說起他的時候，他永遠在旁邊安靜的聽,  好像說的事情和他沒什么關系,  久而久之，自然越來越不客氣。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著他,  捂著胸口,  一臉順不過氣來的樣子。

        謝海寧斥責了一句：“說的這是什么話？你是我兒子，公司的擔子,  你以后自然要擔著的。”

        謝景深今天突然說出這番話,  雖然不算強硬,  但已經是綿里藏針，說完,  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向來驕傲于自己的情緒控制能力,  自認為他從來沒把這些人放在心里,  所以并不在意他們的閑言碎語。但如今驟然反擊,  心里也的確有些隱秘的痛快。

        二嬸的表情也有變得有些難看，她回過神來，幫著老夫人撫撫胸口，安慰著讓她別生氣。

        謝景深在其他人欲言又止的目光里，站起身來，“我先上去休息一下，等會兒和大家一起下來吃飯。”

        他轉過身，把這些人隔離在了視線之外。

        晚飯的時候，老爺子和三叔才從書房里出來，在餐桌上還聊著這兩天要去哪兒釣魚，有老爺子坐鎮，老太太倒是沒再說些什么旁的話破壞心情。

        給紅包的時候，也沒說略過謝景深去。

        其他兄弟姐妹們敷衍地說了幾句吉祥話，也不愛留在這同上一輩的看電視聊天，招呼著上樓玩桌游去了。謝景深跟著他們一同上去，走在后頭的謝艾希有些猶豫地看他一眼，“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不去了，你們玩吧。”

        謝艾希才松了口氣，她從小就跟著二伯家的哥哥們玩大的，他們也算不上故意排擠，就是和謝景深有點年齡差距，也玩不到一起去。

        “那哥你好好休息。”

        謝景深拐了個彎，和他們分開，回到了自己房間。

        老宅里有他們每一個人的房間，畢竟他們每年大小節日都要回來小住，謝景深的房間在走廊盡頭，背陰的房間總有些陰暗，又小了些，擺了一張床和幾個柜子就放不下了。

        但對他來說卻沒什么要緊，他連燈都沒有開，徑直走了進去。

        半夜，謝景深睜著眼睛，聽著樓下放煙花的聲音，他坐起來，從窗戶里望出去，謝艾希那群人圍在一起，腳邊擺著各種樣式的煙花，他們的笑聲和吵鬧聲在這黑夜里無比清晰。

        謝景深盯著那煙花看了一會兒，又從自己的藥盒里倒出了幾片安定。

        過了最熱鬧的時候，周圍終于安靜了下來，他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大腦昏昏沉沉，下一秒就忘了剛才思考過什么，這是即將入睡的征兆，但這時，他不知怎么的，突然覺得喉嚨干渴得厲害。

        但他不能睜開眼，不能有任何反應，因為一旦思維清晰下來，他估計又要睜眼到天明。

        伴隨著這樣的思緒，他果然就清醒了過來，剛才的那睡意頃刻間毫無蹤影。

        謝景深睜開眼，又坐了起來。

        他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穿起衣服，打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偌大的房子里，漆黑一片沒有人音。

        他穿上外套，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到處都是紙屑和煙花殘留的氣息，謝景深在旁邊看到兩盒沒有拆封的煙花，莫名就走了過去。

        顧錦今年居然在電視前看完了春節聯歡晚會，在這個過程里，他的手機收到了無數人發來的祝福信息。

        有程楓，有俞輕，有寧博文，除了程楓是自己寫了一大串祝福語，其他兩位都是規規矩矩的一兩句，甚至還有一條未知號碼發來的短信。

        他回了程楓一句“新年快樂天天開心”，然后搜了一句祝福語群發給了其他人，最后對著那條未知短信，思索片刻，詢問到：“池邵陽？”

        這個號碼幾乎秒回過來一條消息。

        “你怎么知道！！！”

        顧錦本來準備回復，卻又厭倦地把手機扔到一邊，沒有再搭理。

        電視里是主持人的倒計時，世界各地的鐘聲同時響起，又是一年的過去和新一年的來臨。

        顧錦居然一眼沒落的看完了整個節目，沒留下什么印象，只是吵吵吵鬧鬧的，還有些人氣。

        他坐了一會兒，不太想睡覺，也沒什么別的事情，聽著電視里的廣告，隨意地刷著手機。

        池邵陽先前還在問他為什么不回消息，這時候也沒了動靜。

        網上都是在吐槽春晚的，顧錦看著他們妙語連珠又損又賤的批評，也沒什么共鳴，剛看完的節目，他好像就對劇情臺詞都沒了印象，也根本不記得他們說的那些明星。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停在桌面上，頓了一會兒，隨手點開了一個游戲，沒等兩秒，很快排了進去。

        這世界上居然有這么多的人，在大年初一的凌晨還玩著游戲。

        玩了好幾把之后，突然打來了一個電話，顧錦正在打團，原本是想直接劃過去，卻在看到了來電顯示的那一刻，打完團回了泉水，直接退了出去。

        “喂。”他有些說不清楚此刻的心情。

        “你還沒睡嗎？”是謝景深一貫平穩的聲音。

        “不然你在跟鬼打電話嗎？”

        謝景深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也不生氣，“你家客廳的燈還是亮的。”

        顧錦一愣，直接站了起來，推開門，跑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腳步太快，又被突如其來的冷空氣一激，他的心跳有些失了頻率。

        院子外，謝景深就站在那里，他身前燃著一個小型的煙花，嘩啦啦，螢光四射灑下，濺落在他的衣擺，濺落在黑暗里。

        謝景深看見了他的身影，抬起手臂，對著他揮了揮，對著手機說：“睡不著，想出來放放煙花。”

        經過信號傳播的聲音流淌進他的耳朵里，顧錦輕輕喘著氣，同時聽見了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煙花慢慢熄滅，濺出最后一點火星。

        顧錦就這樣站著，無言地動了動嘴唇，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掛了手機，開了院子里的門。

        謝景深準備上車，卻又想到什么，把燒完的煙花丟進了車的后備箱里，這才把車開進了他的院子里。

        顧錦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好笑，于是果然笑了起來。

        他停好車，拿著另一個煙花走了下來，走到他面前，說：“還剩最后一個，你要點嗎。”

        這一刻顧錦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卻不再是會讓他覺得痛苦的事情，他笑著罵了一句，“你有病吧。”

        “那我點了。”

        謝景深把煙花放在他面前，低頭點燃。

        顧錦朝后退了一步，看著面前的火樹銀花，謝景深漆黑的眼睛也成了這團火花的幕布，等到煙花燃盡，他抬起頭，對顧錦說了聲“新年快樂”。

        顧錦抿了抿唇，眼眶似乎有一些微紅，他低下頭，躲開了他的目光，“進去吧，好冷。”

        謝景深坐在客廳的沙發里，坐得端正。

        顧錦打開冰箱看了一眼，“喝什么？只有水和啤酒。”

        “水。”

        于是顧錦拿著兩瓶礦泉水走過來，扔了一瓶給他。

        “大晚上的過來找我，萬一我睡了怎么辦？”

        謝景深沒想過怎么辦，“我只是睡不著，開車出來逛逛，無意間就開過來了。”

        但也不是無意，這不是謝景深第一次在深夜里開車出門，但卻不像之前一樣漫無目的地閑逛，他仿佛從進了車門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要去哪兒。

        “而且，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顧錦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疑惑到：“什么事？”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是因為任何原因接近我，我只是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找我幫忙的時候，可以不用那么客氣。”

        顧錦遲鈍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噗的一下笑了起來，“你就是要說這個？我不是已經說了沒關系了嗎？”

        謝景深搖搖頭，“我考慮了一下，不覺得沒關系，所以我還是決定解釋給你聽。”

        顧錦垂下眼，輕聲說：“好，那這回，真的沒關系了。”

        謝景深覺得他又處理了一件讓他飄忽不定的事情，此時是松了一口氣的安心。他安靜地望著顧錦，他眼瞼低垂，好像一潭靜謐的湖水，又涼又沉靜。

        房間里太過安靜，連心跳的聲音都那么清晰。

        謝景深率先移開了目光，喉結滑動了一下，“好晚了，你該睡了，我回去了。”

        “別了吧，”顧錦笑了笑，“反正你回去也是睡不著。”

        他勸得隨意，謝景深卻立刻停下了動作，“你也不睡嗎？”

        “不知道，不太想睡。”

        “這樣不好，熬夜傷身體。”

        顧錦又扯了扯嘴角，“這話你說出來，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那你想做什么？”

        他就這樣望著他，顧錦眨了眨眼，覺得他這個眼神有些熟悉。

        “不知道，什么也不想做。”

        在這一天，他好像提不起任何興趣，就想靜靜地呆著，像此刻就很好，身邊有個人坐著，他不用刻意去笑，去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也不用招待他，不用去想話題，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有另一個人的呼吸。

        顧錦才突然想起，為什么會覺得他剛才的眼神熟悉，上輩子，他也這樣問過他，那種眼神，就像無論他說做什么，他都會支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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