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商媽媽正嗑著瓜子看電視，商靜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看了看母親的手機，然后清了清嗓子假裝不經意的樣子。

        “媽，我這手機你用得還習慣吧？”

        商媽媽莫名其妙地掃了女兒一眼，低頭看了看手機，繼續嗑瓜子，這個手機是商靜去年買了新手機換下來的，她見還是全新的便拿來自己用，都用了一年了才問這個問題，似乎沒那么簡單。

        “挺好的。”

        商靜舔了舔嘴唇，屁股往前挪了挪，手肘搭在膝蓋上，試探地看著母親說：“那您之前的手機呢？”

        得到答案后，商靜立刻起身到父母房內的柜子抽屜中翻找。

        “不要翻亂了，就在里面那個格子里，打開就能看見。”商媽媽伸頭沖著房間里說道，話畢沒有得到回應，皺著眉頭停了兩秒，然后把手上的瓜子放下，拍了拍手打算進去幫她找。

        這時，商靜拿著手機走出來，一邊擺弄著手機一邊問充電器在哪。

        商媽媽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她這個女兒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風風火火的，她從茶幾下面拿出了一個月餅盒子打開，里面放著各式各樣的充電器，她從里面挑出了一個遞給商靜。

        “謝謝媽。”商靜樂呵呵地跟母親說了一句，便拿進屋去鼓搗。她給手機沖上了電，迫不及待地按著開機鍵，嘟囔著：“不會壞了吧……”

        好在過了兩分鐘，屏幕便亮了起來，這是她媽媽一千來塊買的雜牌手機，但好歹是智能機，可以下載應用軟件。

        現在的人沒有能上網的手機還怎么活啊，商靜不解地想著，她覺得陳諾像個尼姑一樣，小小年紀便待在這個山頭上，吃穿用度和尼姑差不多清貧。

        商靜打開手機翻出陳諾的電話號碼，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我是商靜，一會兒有條驗證碼你發給我一下。

        接著她在微信的注冊界面里輸入了陳諾的手機號碼，而這時的陳諾剛洗漱完上床，她看著商靜的短信和緊接而來的驗證短信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回了商靜。

        —可是我媽媽說不能把驗證碼告訴別人。

        商靜看著短信苦笑了一聲，這小丫頭反詐意識還挺強。她熄了屏幕，把手墊在腦袋下面回想今天的事情，想起陳諾天真可愛的臉龐，她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

        偏巧商媽媽見女兒進屋這么久沒動靜便敲門詢問，嚇得商靜從床上跳了起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然后打開門埋怨母親：“干嘛呢您？嚇我一跳�！�

        “這家里就我們兩個人有什么好嚇的，”商媽媽覺得商靜今天神神叨叨的，忍不住好奇心往房間里探了探，“拿我手機干嘛呢？”

        “反正您也沒用，借我用段時間唄�！鄙天o自覺身正不怕影子斜，打開了門邀請商媽媽進去，果然看著大開的門，商媽媽瞬間失去了興趣，擺了擺手說：“拿去用吧。”便回去客廳繼續看電視。

        第二天一早商靜便出發去事務所，換上律師袍，拿上執業職和卷宗匆匆往法院趕，她的助理早已在那兒等候。

        “靜姐，你怎么也開了車？”她和助理小張一向配合默契，一般小張起床就先開車去法院占車位，商靜則是去事務所拿材料打車來法院，等出完庭再坐助理的車回事務所。

        但今天商靜也開了車，好在還有幾個空置的車位，商靜停好車后，和她說：“我一會兒還有點事，結束后你先回去�！�

        一般需要兩個小時的官司，居然在開庭的前幾分鐘通知原告撤案了，對方代理人希望雙方可以坐下來協商。

        商靜嘆了口氣，調解有時候比開庭更累，對方之所以撤訴的原因，是知道她們掌握了對他很不利的證據，但這種不甘心的撤訴，會在調解的時候爆發更多的怒氣。

        商靜想得沒錯，果然原告先是對著她哭訴了一個小時，說自己生孩子、帶孩子有多么不容易，雙方律師面無表情地聽著，只有助手把紙巾和茶水遞到她面前。

        “劉女士，是這樣的，黃先生并不想和您離婚，他覺得孩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也愿意原諒您。”

        在商靜看來很理性的話像個火星子蹦到了炸藥引線上似的，瞬間點燃了這位妻子的怒火，拍著桌子指著她老公破口大罵：“你有什么資格原諒我？我給你臉了是吧？要不是你成天那么晚回來，我能認識別人嗎？”

        助手小張看得一愣一愣的，只有商靜和對方的律師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翻臉比翻書快這種事，他們見得多了。

        而商靜的當事人黃先生是個怕老婆的人，和自己妻子長達十二年的婚姻，已經把他變成一個唯唯諾諾的人，他偷偷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商靜的衣擺。

        商靜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放松。

        “那您的訴求是？”商靜這么問，但目光轉向了對方的律師。

        這個案子很奇葩，明明是原告出軌，但她反而搶先一步狀告了自己的老公，要求離婚并且讓男方凈身出戶。

        這在商靜看來顯然是可笑的，自己這方既然是占理的，便根本沒必要哄著這位女士，如果調解失敗，誰告誰還不一定呢。

        對方律師也明白這個道理，拿出了一張離婚調解書，第一條是孩子歸她，第二條是房子歸她，第三條是平分二人的資產，第四條是黃先生名下的車以及債務都歸黃先生。

        商靜剛想拒絕，據她所知他們居住的房子也是黃先生婚前購買，是他父母出錢贈與黃先生的，她是有辦法幫黃先生保全的。然而黃先生卻一口答應了。

        “只要你對孩子好，我可以把房子給你。”

        這樣其實已經與凈身出戶沒什么兩樣了，劉女士出著大氣瞪了黃先生一眼，然后在合同上潦草簽了字之后，把合同撇了過去。

        黃先生不在意她的冒犯，或者說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對待，顫抖著手將名字簽下。

        三份合同都簽署完畢，也意味著這次調解圓滿結束，夫妻二人也約好下午去民政局領證。

        走到法院門口，商靜和對方律師握了握手，蕪州不大，行業內的律師大多認識，本著為當事人服務的執業理念，即使是私交甚好的律師也不會摻雜個人感情。而且有些案子接到手里，大概的結果自己也都猜得到。

        “行了，那你先去事務所吧，我下午回來�！鄙天o和張助手說道，脫下律師袍扔進后座后，開車出發前往景山。

        商靜到達海獅館的時候，正好十一點半的這場表演結束，陳諾帶著海獅向寥寥無幾的觀眾鞠躬，抬起頭時看到了商靜，她的眼神變得更為興奮，帶著海獅回了館內，陳諾衣服都沒換便出來找商靜。

        “商靜姐姐�！标愔Z咧著嘴吧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她的牙齒和她的人一樣小巧。

        “真不巧表演剛剛結束，你跟我來�！标愔Z帶著商靜從后門進了海豹館，小七剛表演完正躺在地上休息，看到陳諾進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前鰭往兩邊一扒拉，像條魚一樣“哧溜”滑到了兩人面前。

        “小七，來給商靜姐姐表演一下你剛學會的街舞。”話音剛落，小七便倒下來做了幾個地板動作，要是不說是街舞壓根沒人會往那想，但要說了是表演街舞吧，又有點那么回事。

        海獅表演完，和陳諾一齊看著商靜，商靜雙眼不知所措地瞟了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拍著手說：“小七好棒。”

        陳諾笑了起來，從外面拿了兩塊魚塊喂給了小七。

        陳諾換好衣服后，又用香皂洗了好多次手，她把手背貼在鼻子前聞了聞，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這股淡淡的魚腥味已經滲入她的肌膚，好像始終有一股味道。

        商靜在外面等了很久，終于等到她出來，她今天又是穿著第一次見到她的毛衣，雙手攥拳放在身體兩側，關節有些發紅。

        “姐姐，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去吃飯�！标愔Z沒問商靜今天是來做什么的，她只覺得到飯點了該吃飯了，而陳諾這么一說，商靜便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那些新動作會放在以后的表演中嗎？”兩人去往食堂的路上，商靜沒話找話地和陳諾聊著。

        “不會呀，小七表演這些就已經足夠了，這些是她的絕活，只表演給我和你看。”陳諾真誠地回答道。

        動物園的三個大門附近都有一個吃飯的點，只不過這里的飯又貴味道又一般，要不是不得已商靜不會在這吃的。陳諾熟門熟路地走進食堂，帶著商靜在一個角落坐下。

        “姐姐，你等我一會兒，對了，你想吃什么？”陳諾問道。

        “我去買吧。”商靜哪好意思讓她請自己吃飯，本來過來這里就是為了還錢的，再讓她買單還不如不要還了。

        陳諾笑著說：“姐姐，我是這里的員工，我吃飯不要錢的，說吧，吃什么我請客�！�

        商靜看著菜單猶豫了一會兒，如果是自己買的話就可以想吃什么就點什么了，即使陳諾買飯不要錢，她也不好意思讓廚房做貴的東西，便說：“那我就要一份西紅柿蓋澆飯吧�！�

        商靜看著陳諾蹦蹦跳跳地朝窗口走去，發現其他員工看到陳諾便都躲開了，只有一個中年婦女和她說話。

        陳諾在旁邊的位置上等了一會兒，窗口出了餐，她便端著兩碗面走了回來。

        “我不是說吃蓋澆飯嗎？”商靜看著陳諾把紅燒牛肉面端到自己面前，有些驚訝地問，她一開始確實是想吃這個，只是覺得三十一碗太貴了，才改點西紅柿蓋澆飯的。

        “這個好吃，我也吃這個呢�！标愔Z從筷子筒里取出一雙筷子遞給商靜，說：“這是我媽媽做的，嘗嘗好不好吃�！�

        面條上鋪著一層牛肉，牛肉雖說只有骰子般大小，但卻鋪了滿滿一層，商靜看得出來因為陳諾而受到的優待。

        “姐姐，你今天也沒有上班嗎？”陳諾吸溜著面條問道，商靜咽下嘴里的面條，用紙巾擦了擦嘴，回答她：“上午的事忙完過來的，一會兒就回去了。”

        “姐姐，你下次過來給我打電話嘛，我可以帶你進來的。”陳諾覺得商靜進來找她還要花錢，怪不好意思的，而商靜覺得這么大的動物園，連動物的吃食還要陳諾另外買，肯定經營得不怎么樣，這門票錢就當獻愛心了。況且自己這次把錢轉還給她，也不一定會再來了。

        商靜把手機連帶著充電器一塊從包里拿出來，在陳諾面前演示操作�！澳阕蛱觳皇桥挛因_你嗎？喏，這個手機給你用，你可以下載軟件，可以上網了解很多東西�！�

        這個手機是沒有放卡的，商靜考慮到陳諾會覺得上網費太貴，所以跟她說可以用無線網絡，動物園為了方便游客，在食堂以及商店都有提供wifi。

        “我不能要你的東西。”陳諾受寵若驚地將商靜地手推了回去，商靜反抓住她的手，把手機塞過去，說：“這個手機很便宜，而且用了很久，不用也是放在那里壞掉，你拿著吧。來，把微信注冊好登錄上，把我的好友加上。”

        商靜的氣場很強大，她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這么一說，陳諾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拒絕。她按著軟件上的提示往下操作，成功地把微信號注冊下來。

        “真棒，”商靜像表揚孩子一樣表揚她，“很多軟件都要注冊的，流程和這個差不多。然后你再實名認證一下�！�

        “什么是實名認證？”陳諾不太理解這個陌生的詞語。

        商靜耐心地給她點開設置里的身份驗證，跟她說：“就是確認這個號是你的，實名認證以后收錢轉賬才可以，”商靜突然想起陳諾的母親不就在食堂和小賣部工作么，她都有收款碼，沒理由作為她女兒的陳諾會不知道，“填上名字身份證，一會兒人臉識別一下就可以了。”

        前面陳諾都很配合商靜，但這會兒她卻放下了手機，說：“姐姐，我不弄了�！�

        “為什么？你申請好以后，我就可以把錢轉給你了呀，而且現在外面已經很少用現金了，這個錢都是可以花的�！鄙天o知道陳諾的生活與世隔絕，所以耐心地解釋清楚。

        “我不想弄了，我也不要你的錢�！标愔Z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商靜第一次見她的那種苦相。

        “好好好，那你先加我吧。”商靜互加了好友以后，給陳諾備注了名字，但又覺得名字是兩個字看著太生分，便改成了“諾諾”。

        陳諾學得很快，看了一次以后，便給商靜的微信備注了“姐姐”兩個字。

        離開了食堂，無線便斷了開來，陳諾拿著東西便說先回去一趟。商靜跟著陳諾回了她所說的家，發現是動物園角落里的一個小屋子，這里很偏僻，不注意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有點小�！标愔Z的手搓了搓衣角，不好意思地打開門，這里不僅僅是小，可以稱得上是非常簡陋了。

        房子沒有裝修，地板是最原始的水泥地，門的旁邊有幾扇很古老的窗戶，帶插銷往外推開的那種，這種窗戶商靜上一次見應該是十幾年前在初中老校區。

        里面的東西也很少，一張睡床，一個木柜，一張桌子和椅子，桌上沒什么東西，只有一個印著“百雀羚”的藍色小鐵盒的護膚脂。

        唯一方便的是這里帶了一個獨立衛生間。雖然簡簡單單，但打掃得很干凈，床也鋪得很整齊。

        商靜看著墻壁上老舊的插座，有些擔憂地說：“你充好電以后記得把插頭拔下來。”

        “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嗎？怎么不和你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商靜不明白怎么會有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單獨扔在這里住。

        陳諾卻急急地為自己的父母開脫，說：“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要住在這里的。”

        這里什么都沒有，冷冷清清的，很快冬天就要來了，商靜看著陳諾小小的樣子，竟有些心疼。在她看來，陳諾的工資很低，生活條件也很差，隨便出去找個工作，就說奶茶店或者便利店的工資都比這里高。

        “諾諾，你在這里工資多少？兩千八？三千？”商靜覺得自己都猜高了，但凡她有個兩千也不至于過著這樣的生活。

        “我的工資還算高的，都放在我媽媽那里了，我自己夠花就行。”陳諾笑得有些勉強，她不希望商靜再問下去了。

        可是她越這樣，商靜便越奇怪，覺得她父母對她未免也太苛刻了。但既然她不愿意討論這個話題，商靜也只好作罷，她看時間不早了，便上前摸了摸陳諾的手臂，這是她的習慣，當面對弱勢的當事人時，她總是會做這樣的動作表示安慰。

        “姐姐，你明天還來嗎？”陳諾把商靜送到大門口，在商靜邁出腳步的一瞬間，陳諾脫口而出，她怕商靜誤會她的意思，補充道：“你來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不用買票的�！�

        商靜笑了笑，剛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還恍惚了一下，以為陳諾這么快就對自己產生依賴，不過就是連著來了兩天，她就希望日日見到她。

        “看情況吧�！鄙天o回眸一笑，陳諾便定定地站在那里望著她，直到她轉入停車場，直到聽見汽車發動開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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