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婚姻大事，哪有婚事都是自己商量的，岑清清不覺有些別扭，奈何老王爺過于熱情，她一時也不敢反駁。

        “不如就下月初八如何？”

        她正走神，抬眸正與翻看黃歷尋找良辰吉日的老王爺對上，下意識道：“是不是有些早…”

        九月初八距現在不過半月不到的時間，一切準備是否都太過倉促，況且傅朝的傷總要養一段日子。

        不過，老王爺似乎并不這樣想，他將書一合，像是做下了最終的決定，不容置疑地大手一揮：“不早！初八是個好日子，宜嫁娶！一會我便命人將該準備的通通準備起來！我兒成親，是件大喜事！”

        “喜事！喜事啊！”他話里不覺帶了些哽咽，“若是他母親與明鶴在這里，都會為他高興！”

        岑清清一頓，征戰在外的老王爺不過也是家中一名尋常的父親罷了，便不愿掃了他的興致，咧唇露出一個微笑。

        接下來幾日，王府變得熱鬧許多，時常能看見馮將軍與老王爺傅承安把酒言歡，馮遠酒酣時滿面紅光地說上一句，許久不見王爺如此開懷了。

        然而婚期在下月初八實在太過倉促，漫畫店尚有許多事要處理，她來鄞州時關了店門，一關近月時間總會叫店中員工慌亂，上京的畫坊錢掌柜前不久又恰好托人送信期盼兩家的合作。

        對于此事，傅朝為老王爺的辦事效率感到驚訝，沒過幾天府中上下已然一片紅火的喜色。

        傅朝這幾日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岑清清陪他在院子里曬太陽時聽見他略帶歉意地說：“他……”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老王爺傅承安。

        岑清清知道他要說些什么，便寬慰道：“老王爺似乎對此事格外上心，就是太過著急了。我還想著先將覃州之事打理清楚了，再來與你商談婚事呢。”

        傅朝牽住她的手，低聲說道：“若你覺得現在成親過早，我便先隨你回覃州。反正你總是我的，在哪里都一樣。”

        她驀地抬起頭，心說這可使不得，聘書她收了，請帖也都送了出去。若是兩個人齊齊消失，得給鄞王府丟多少顏面。

        想到這，她忙擺手拒絕，一派正經地道：“這樣不好，請帖送出，若是出爾反爾會留人話柄，說我們鄞王府不懂禮數。”

        她話中的“我們”二字傅朝很是受用，笑意都不覺深了幾分，他像個體貼的夫君，湊在岑清清身邊抵唇笑道：“好，都聽你的。”

        岑清清沒覺察出什么不對來，見他笑便也跟著笑。

        宸青院很大，假山流水在畔，木橋回廊在側，院中蘭花蘭草長勢極好，窗臺外的楓樹一片紅橙，風一吹便飄飄揚揚。

        傅朝雖常年不在鄞州，然而此處卻半點沒有荒涼的模樣，這絕不是一兩日可以打理，必是有人長年累月精心照料過。

        看久了便有些出神。

        傅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嘴角緩緩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宸青院，是我母親曾住過的院子。”

        她握住傅朝的手更緊了。

        傍晚未過多久便悄然而至，岑清清見府中仆人趁著飯點過后無事都爭先恐后出了府，禾宣也饒有興致地混在其中。

        岑清清忙將她抓來問道：“夜色已至，怎的都往府外跑？可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她還注意到，禾宣今日穿得意外溫柔，淺紅色牡丹紋云錦齊胸襦裙，與往日合手合腳的勁裝不同。

        禾宣注意到她的目光，霎時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提了提拖地的裙角，別扭道：“我跟馮禎打賭輸了，他非要我穿這個…”

        岑清清眉頭微挑，“打賭？”

        “就賭你會不會臨時跑路回鄞州呀，”禾宣忽的湊近一瞇眼，“還以為清清妹妹會更在乎事業，沒想到還是對這世子情真意切呢。”

        她被說的臉倏地變紅，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我……”

        禾宣逗她似的摸摸岑清清的頭，提著裙子出門去了，“先不跟你說啦，今夜鄞州全城為擊退外敵慶賀，可熱鬧了。馮禎還在等我，先走啦！”

        禾宣提著裙子不太習慣，但仍舊一溜煙便跑沒影了，岑清清盯著門外看了許久，心中也想去瞧瞧。

        良久，她垂眸轉過身，頭也不抬地撞進一人懷中。

        頭頂傳來傅朝溫柔的責備，“怎的低頭走路？”

        她感到一雙寬大的手撫了撫她的頭發，岑清清抬首，眼中有些期待，“朝朝，聽聞今夜全城為擊退外敵慶賀，定然十分熱鬧。”

        傅朝故意賣個關子，佯裝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望著她便沒了下文。

        岑清清眸中失望一閃而過，朝朝身上傷還未好全，不宜太過勞累。

        她抿了抿唇，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朝不能去，那她只能自己去了。

        思及此處，她目光亮了又亮。

        傅朝將她眸中情緒盡收眼底，唇角掛著戲謔的笑意。

        “朝朝身體不適，還是要好好在家中修養。我同禾宣姐姐一起出去玩啦。”

        說罷，她沒有任何留戀地退出了傅朝的懷抱，甚至滿面遺憾地朝著他揮了揮手。

        傅世子這下笑不出來了。

        他伸手將人重新撈回來，聲音別扭道：“她同馮禎一道，你去不合適。”

        岑清清想了想也是，便只好道：“說的也是，那我自己去吧。”

        傅朝頭一時突突地疼，“自然是我同你去！”

        “可是你的傷……”

        傅朝直起身，牢牢牽住她的手，與她五指相扣，頭也不回道：“無事！”

        鄞州，北門街。

        今夜城中果然熱鬧非凡，雖說遠不及上京十里長街繁華不歇，但這千里煙火似乎徹夜不滅。入夜，鄞州城內篝火如晝，人流如織。

        有賣面具的商人高聲吆喝、賣糖人的老者被孩童簇擁，酒肆茶坊紛紛點上了一盞盞大紅燈籠。戰事過后，河邊的男男女女，有二人共執一燈，放它歸去，期盼著幸福安樂。

        百姓安康，民風和樂。

        “好!好!”河岸旁的花燈攤被圍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誰猜下了一紙燈謎，引得人們拍手叫好。

        賣花燈的是一位布衣老人，一笑五官便擠在一處，和藹中又有幾分滑稽。趁著人群興致，他指著花燈架子上一只精美的兔子燈道：“誰若是答對了下一題，這鎮店之寶便贈與誰!”

        有人出聲質疑道：“這也能算鎮店之寶？”

        人們紛紛附和道：“這是什么鎮店之寶？老先生莫不是那我們尋開心罷？”

        “是啊是啊!”

        老人訕訕一笑，不以為意，只道：“圖個彩頭罷了!何必在意？哈哈哈……”

        “行行行，先生趕緊出題吧!”

        老人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那你們可聽好了！半滿半空，哎，打一個字！”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的面龐，瞧見他們個個面露難色，沉吟思忖，老人長嘆一聲，幸災樂禍地道：“看來我這兔子燈也不是輕易可得的嘛！”

        一位年輕的公子面露遲疑：“是流水汩汩的汩字？”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

        “這……是冰？”

        “非也非也。”

        ……

        “是‘江’字！”

        少女清亮的嗓音從人群中傳來。

        人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綠衣姑娘撥開人群站了出來，腰間掛著一只小巧鑲金絲的白玉佩，一雙眼睛神采奕奕，模樣不俗。

        須臾，另一道修長的身影自人群中出現，他不曾言語，只是滿面寵溺地望著岑清清。

        頓了頓，她笑著對老人說：“我猜對了嗎？”

        老人愣了一會兒，似乎沒想到竟是個女娃娃答對了，見她穿著打扮都不似平凡人家的女兒，以為是個貴族小姐，忙恭喜道：“答對了答對了！”

        掌聲雷動。

        一位持扇的翩翩公子彬彬有禮地朝她作了揖，“唰”的一聲搖開折扇，問道：“不知姑娘如何得解？”

        “很簡單啊，滿字一半，空子一半，不正是三點水加一個工字？”

        “原來如此，受教了。”

        眾人恍然大悟。

        姑娘朝眾人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老人在她身后喊道：“姑娘，你的兔子燈還未帶走！”

        她背著身影，眼中對街上事物一片新奇，跑的極快全然忘了還有這回事。

        傅朝失笑，接過老人手中的兔子燈。

        他伸手的一瞬，老人看清傅朝的面容，繼而渾身一震，脫口而出：“您是傅世……”

        傅朝朝他微微頷首，示意老人不必張揚。

        老人眼眶微紅，連連點頭。

        岑清清早跑沒影了，她一路逛過載歌載舞的城中央的篝火盛會，轉身卻在不遠處的橋上撇見兩個熟悉的人影。

        紅色襦裙的女子踮腳在面前的男子唇邊輕輕啄一下，而后背手揚起下巴不知說了什么，男子像只大狗狗般給了她一個熊抱。

        她有些吃驚地捂住了嘴巴，下一瞬，一只溫暖的手掌覆蓋在她眼上，“幸好是同我一起。”

        岑清清轉過來，見是傅朝，又回過頭遠遠又瞄了一眼，橋上兩人已然分開，趴在橋沿看夜景。

        “真好。”

        傅朝將她拉至自己身前，俯身淺嘗一口，笑道：“我們也很好。”

        岑清清眉眼彎彎，踮腳湊上來。傅朝下意識穩穩托住她的腰，俯身同她面面相覷。

        天上一輪圓月，星辰暗淡。

        她親了親眼前的心上人。

        就在這一瞬間，身后的夜空煙火齊齊綻放，歡呼聲樂聲齊齊入耳，橋上禾宣雀躍地沖天空揮起手，馮禎在一旁呆愣地望著她。

        喧鬧之中，她聽見耳邊傳來傅朝的那一句，“我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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