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待遇。她住進了中宮才能住的宮殿——鳳棲宮。

        這里沒有一點生活過的氣息，布置卻精致周到，宮女每日打掃清理，仿佛這里的主人只是出了個遠門，很快就會回家。

        鳳棲宮里擺設(shè)很怪異，不像尋常妃子的宮殿，倒像還未出閣少女的閨房。正中央的桌子上擺著一副絕世好琴；書架上擺著四書五經(jīng)還有一些奇異小說；梳妝臺上的胭脂粉末很少，首飾偏以玉為主，臺上倒擺著幾個嚇人的面具；衣柜里全是明亮的顏色，而且款式分明還是未出嫁的女子所穿。

        白玉想著，這龍應(yīng)天倒是深情至極，竟用這種方式緬懷著他的妍兒，生即熾烈，死亦不歇！

        派來服侍她的有兩名貼身侍女，一名叫水桃，紅潤的臉蛋，壯實的身材，看起來忠厚老實；另一名叫煙雨，眉清目秀，臉色憔悴，身材消瘦，還是個啞巴。兩名侍女都是龍應(yīng)天特別安排，從太子府跟著龍應(yīng)天出來的奴婢，是他信得過的忠仆。

        煙雨忙著收拾物什，水桃則被派去尚宮局領(lǐng)取新做的衣服。白玉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前看著煙雨忙碌。

        她想起龍應(yīng)天的那句“你以后便是孝純皇后的替身”，不禁黯然神傷。她倒寧愿自己是以周家養(yǎng)女這個卑微的身份入宮，也好過去做一個死人的替身。

        低頭望向擺在桌子上的琴，這屋子的主人倒是和自己有著同樣的愛好。

        她再仔細一看，不得了!箜峒琴！世間四大名琴之一，曾有人說在民間看到過，想不到傳言有假，這琴居然在這深宮中，為孝純皇后所有！

        “這琴可是世間好琴，孝純皇后倒是個風(fēng)雅之人！”白玉不由贊嘆道。

        這琴是當年柳庭妍的嫁妝之一。柳庭妍舞勺之年便以琴技聞名京城，連先皇熹宗都愛聽她彈曲。名門世家女子無一比得上。一想到曾經(jīng)這個女子得盡寵愛，名響京城，甚至霸占了龍應(yīng)天心里重要的一塊，她就覺得呼吸不了。也不是出于愚昧的愛意，只是女人生來的本性——嫉妒。

        她郁悶地撥動面前的琴弦，發(fā)出“吱吱呀呀”不連貫的琴音。煙雨見狀，從書架最上層拿出一本琴譜，遞給白玉。

        “你這是做什么？”白玉看著遞過來的琴譜，有些不知所措。

        煙雨比劃著，兩手攤開，合并，再攤開，做翻書狀。

        “你是讓我看這本琴譜？”

        白玉沒有偷窺的癖好，而且柳庭妍是已逝之人，不亂翻別人的遺物對故人起碼的尊重還是應(yīng)該有的。

        煙雨堅定地點點頭。

        白玉拗不過她，再加上她那蓬勃生長的好奇心驅(qū)使，她鬼使神差地翻開了那本琴譜。

        慢慢細看，竟發(fā)覺這世間難得的知音就在這里，可惜伊人早已香消玉殞，如果尚存于世說不定能做知己朋友，演繹高山流水的佳話。不可小看了這孝純皇后，才華橫溢，琴譜都是一些自創(chuàng)琴曲，附上配曲的經(jīng)典詩詞，文采飛揚。

        她實在是心癢癢，有絕世好琴再加琴譜，何來不彈之理？心動不如行動，她從第一頁翻起，開始彈奏，哼唱起。

        “手里金鸚鵡，

        胸前繡鳳凰，

        偷眼暗形相，

        不如從嫁與，作鴛鴦。

        倭墮低梳髻，

        連絹細掃眉，

        終日雨相思，

        為君憔悴盡，百花時。”（溫庭筠《南歌子—手里金鸚鵡》

        是一首描敘閨閣女子急于嫁給心上人的詩詞，配上歡快明朗的琴曲，她分明能感受到柳庭妍難以言說的快樂！那是少女愛上一個人才會有的心情，迫不及待想要成為他的新娘！可是，卻又好像不對……曲譜上有些許改動，而那些改動顯然是后來加上去的。再彈下去，那快樂的情緒居然消失了！

        她正琢磨不透。倏忽，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她。她抬頭，發(fā)現(xiàn)自從帶她入宮后就一直沒有出現(xiàn)的龍應(yīng)天竟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后，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有多久。

        而煙雨也早已退出房中。

        “臣妾參見皇上。”白玉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一滴滴珍珠似的淚珠掉下，瞬間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會有一種痛心的感覺？明明是歡快的曲子，她竟感到濃郁的憂傷？原來代替那快樂的竟是覆頂?shù)谋�情�?

        “怎么會這樣？”白玉伸手想要抹去淚水，可是越抹越多，淚滴拍打在琴上，竟奏起了美妙樂章。仿佛間，白玉似乎看見一個閨閣少女端坐房中，對鏡梳妝，思念情人卻不禁淚流滿面。她一邊梳著頭發(fā)，一邊任淚珠沿著面頰落下，染花妝容，褪盡血色。原來曲中情意竟是如此——相愛而不得相守到老，今世情緣負了相思引！

        她猛然感覺眼窩一暖，竟然是龍應(yīng)天伸手幫她拭淚。

        “臣妾……失禮了。”

        “不，朕很高興。”龍應(yīng)天竟是在笑，“朕很久都沒看見有人彈奏箜峒琴了。”

        “那你愛她嗎？”她脫口而出，說出口才覺不妥。

        “恩。”龍應(yīng)天并沒有因此生氣，反而陷入回憶中，語氣刻意輕松，“她是朕少年時候的夢。她就像那天邊的繁星，想要觸碰卻永遠觸不到；像那池中盛開的荷花，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說來可笑，朕堂堂天子，在她面前，也只是卑微到塵埃里。她的眼里永遠都沒有朕。”

        白玉呆愣住。站在她面前的真是那九五之尊？

        孝純皇后是幸運的，被一個人這樣愛著，即使不愛他，也是幸運的。

        她心軟了，反握住龍應(yīng)天的手，想把她的溫暖傳遞給他。

        龍應(yīng)天像是受到了鼓勵，竟一使勁把白玉牢牢箍在懷里。他在她耳旁呼氣道：“你以后就這樣陪在朕身邊，好嗎？”

        他那雙不可窺測的眼眸竟然充滿了柔情，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自己。她想要掙脫出他的懷抱，可他卻越抱越緊，不得到回應(yīng)不罷休。

        “為什么是我？”她無邪的眼睛一眨一眨，還是想問一次這愚蠢的問題。

        為什么是她？她只是一介孤女，除了容顏外一無是處。他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為什么要帶她入宮？她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答案。

        龍應(yīng)天沒有答話。他只是松開了手，卻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白玉拼命掙扎，可這一次他卻沒想過放過她，而是抓住她亂飛舞的雙手，讓她不要亂動。

        突如其來的親吻讓人措手不及。龍應(yīng)天像品嘗著什么美味一般細細品味，慢慢深入。白玉從一開始的不適應(yīng)反抗到底，漸漸放松，到了最后，她已經(jīng)松開了雙手，任他為所欲為，而且居然還難堪地有了快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等得忘乎所以。直到龍應(yīng)天終于放開了她。想到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她羞愧地想要躲到地底下去。

        龍應(yīng)天嘴角噙笑，鳳眼彎成了弧月，卻還調(diào)笑道：“這便是原因。朕喜歡你。”

        什么叫這便是原因？難道只是想要和自己親吻？真是可惡！她在心里腹誹。

        “朕雖然娶了妍兒，但從未真正擁有過她。所以……你能陪在朕身邊嗎？”龍應(yīng)天聲音中帶著乞求，多情的眼眸能盛出水來。

        “臣妾既然入了宮，就沒打算出去。當是愁皇上之急，解皇上之憂，自會一輩子陪在皇上的身邊。”白玉嫣然一笑，說起客套話來像樣得不得了。也許，她骨子里，就有世家小姐具有的賢良淑德。

        “你不許騙朕。”龍應(yīng)天不相信她說的話，卻還是和她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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