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去
朔州的大雪當真是下的毫無章法,只放晴了三天,便又飄起來,狂風凌冽,吹的窗欞呀呀作響,卷著大片雪花,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遮住了路人的視野。
李清宴穿好從館驛取回的官服,掛好腰牌,接過謝微瀾的湯藥,一飲而盡,今日她覺著好多了,面色雖還有些蒼白,但已有了血色,薄唇亦有了一絲微紅,。謝微瀾打趣道:“妹妹穿上這身官衣當真英武不輸男子,便是侯爺也要被比下去了,妹妹若是男子,姐姐我都想嫁了。”李清宴聞言面色微紅,輕輕推了謝微瀾,又偷偷看了一眼林知梧,正撞上他的目光,臉上微微發燙,心中暗念還真未見過林知梧頂盔戴甲的將軍模樣,定然是英姿勃發,氣度不凡。
林知梧本也被李清宴的裝束吸引,看的有些出神,他只記得幼時見過母親一身官衣,英姿颯爽的模樣,如今見到李清宴穿了這身,當真有不輸軍中男兒的氣度,又聞謝微瀾那般言語,開口道:“劍卿若聽了此話,怕是要氣出病了。”
謝微瀾撇撇嘴便不再說話,林知梧見此輕笑一聲,從身后的榻上取了一件黑色的貂絨大氅,雙手一揚便披在了李清宴的身上,順手系上了領子,“外面雪很大,你身上還有傷,莫凍著了。”
李清宴睜著眼睛,被林知梧的舉動驚住了,從稍有血色的臉龐到如玉般的頸紅透了,林知梧第一次做這般親密的舉動,讓她有些受寵若驚,“公。。。。。。公子,這。。。”林知梧見她羞意滿眼,心中有些欣喜,便道:“此物算是借于你的,若此間你立了功,那時便贈于你了。”
謝微瀾嬉笑道:“妹妹,這可是侯爺在三關掌軍時,閑時狩獵,用二十只紫貂的貂絨制成的,便是侯爺也愛惜的很呢,侯爺待你可比待我們這些人好多了。”謝微瀾佯裝酸意調笑。
李清宴聞言,頭埋得更低了,“清宴,謝。。。謝公子”
林知梧突然正色道:“辦好此案,便是謝我了。”李清宴重重得點了點頭,如今林知梧亦上疏奏請總辦此案,自己更不能拖了他的后。
林知梧看著李清宴上了一架馬車,那是昨日特意讓謝微瀾租的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馬車漸行漸遠,林知梧轉回屋子,邊走邊問道:“劍卿的消息,今日該到了吧?”謝微瀾應了一聲,道:“侯爺可是對清宴妹妹動了心思。”林知梧頓住了,他站在房門前,還未回答便聽謝微瀾道:“屬下是過來人。”
林知梧推開房門,答了一聲,“嗯。”謝微瀾難掩笑意道:“屬下明白了。”
李清宴坐在馬車上,風夾著雪吹進車棚,她裹了裹那條貂絨大氅,心中暖意洶涌而來,她只是一個雙十之齡的女子,思想到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有男子如此待她,心中不免一陣悸動,嘴角輕輕上彎。
朔州府衙很快便到了,李清宴緊了緊領子戴上圍著黑紗的斗笠下了車,她站在府衙門前,思想起昨日這里還有一群軍士想要沖進衙門,便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六扇門的腰牌在前,無人敢阻攔她,冷風吹得她咳嗽了幾聲,舉步便邁進大門。、
各省州府衙門她進的也算多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堂堂府衙,一個花盆都沒有,假山也是光禿禿的,水池已被凍結,池內沒有一點生氣,連凋謝得花莖都不存在,素樸得讓人發寒,李清宴見此瞇起雙眼,看來陳大人確實不喜養花弄鳥這般俗物。
府衙師爺跟在李清宴身后,弓著身子向她介紹著府衙內的情況,李清宴邊走便聽,突然停下開口問道:“陳大人的夫人何在?”
“在。。。在后衙。”
“帶我去見她。”
師爺不敢怠慢,便引李清宴來到了后衙。
一進后衙,李清宴便覺著與前面大不一樣,雖是冬天,遍地雪白,但景觀布置格局完全不像是一個府院內的,處處充滿了生氣,她抬眼便見一風韻不減,衣著華貴得女人坐在回廊欄桿上,看著天上飄著得雪,那女人雖裝扮明艷,眼中卻沒有一絲光芒,充滿了死氣,李清宴覺著自己的感覺沒錯,那是一種失去了魂魄才有的死氣。師爺快步上前,躬身道:“夫人,京城六扇門的大人到了。”那女人似是未聽見一般,伸出白的發光的玉臂,雪花落在手臂上,便融化成了水滴。師爺無奈的看了看李清宴,李清宴揮了揮手,便讓師爺退了出去。
她緩步上前,輕聲開口:“夫人覺著這雪如何?”那女人回頭面露疑惑的開口道:“大人竟是女子?”李清宴笑著點頭,那女人道:“女子為吏,看來姑娘亦是苦命人。”
李清宴微微張嘴,思索一瞬,便道:“夫人亦是苦命人?”
那女人輕笑一聲,道:“幾日之前是苦命人,他死后便是死人了。”
李清宴面露疑惑,“誰死后?”
那女人眼眸變得空洞,道:“大人今日為誰之死而來?”
李清宴睜大了眼睛,她心中驚異,便有了一個猜想,一個不敢說出口的猜想,那女人看到李清宴的表情,道:“正如大人所想。”
“可,可你。。。。。。”
那女人道:“大人進府來可覺著前衙與這后園布置完全不一?”李清宴沒有否認,她點了點頭,這確實讓人奇異。
那女人笑了一聲,那一聲更讓人發冷,“大人應知陳淵不喜養花弄鳥,可知為何?
李清宴微微搖頭,那女人繼續道:“因他患有氣喘病,對花粉鳥羽這些頗感不適。”李清宴摸了摸下巴,心中恍然,女人又道:“后園是我親自不值得布下的,春夏秋三季,這里會開滿各種鮮花,百鳥爭鳴,冬日我亦會在自己的衣服上涂滿花粉。”
李清宴皺褶眉頭道:“如我所料不錯,夫人是為了不讓陳大人接近。”
那女人點了點頭,道:“大人睿智,大人想聽民婦的過去么?”
李清宴在她身邊坐下,輕輕開口:“夫人請說。”
那女人緩緩開口,聲音溫婉輕柔。
她名桑凝,是建州名儒桑宏之女,而那時的陳淵便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才子,衛興朝不過是一個街頭潑皮。陳桑兩家在子女幼時便定下了親事,可桑凝長大后,卻對陳淵無意,偏偏心悅于整日混于市井的無賴衛興朝,時東南海賊作惡多端,更以王章為首,頗有與朝廷分庭抗禮之勢。
衛興朝為了能夠娶到桑凝,便欲去軍中混個名頭,在出征之前便于桑凝私定了終身。衛興朝在軍中屢次建工,深得當時的閩州總兵白天林賞識,僅三年便提拔到了正四品左領,當他回到家中準備迎娶桑凝時,卻得知她已被父親強逼嫁給了陳淵,而陳淵已中了進士,還是二甲頭名,陳家更是動用了京中的關系,讓陳淵做了翰林,桑凝亦跟著去了京城。
李清宴聽到此處,嘆息一聲,這種事,她其實已見過不少,不過是有緣無份罷了。桑凝無動于衷,繼續說著。
衛興朝大失所望,回到了軍中,順承二十五年,海賊王章再掠東南,衛興朝只帶三千精騎奔襲王章大營,那時王章匪軍主力孤軍深入,大營空虛,衛興朝一舉大敗王章,當他提著王章的人頭回到閩州城時,已渾身浴血,此番一戰,衛興朝功不可沒,順承三十年便被調到了朔州,做了正二品總兵。
而陳淵在翰林院做了幾年翰林,桑家與陳家又動用朝內關節,將他調任了京兆尹,只是京官難做,陳淵又不擅京城官場交際與黨派爭斗,順承三十二年被人利用,上疏奏請陛下立儲,觸怒了陛下,被貶到了朔州。
在這里,桑凝與衛興朝時隔多年再次重逢,陳淵本不知桑凝與衛興朝間有私情,只是后來有一次,陳淵在家中舉宴邀請了衛興朝,無意中撞見了桑凝與衛興朝在后園私會,后園遍地都是花草,他有氣喘之癥,根本無法進入,直到那時陳淵才明白,為何桑凝一直喜歡侍弄花草,原來只是為了不讓他接近。
李清宴聽到這里便說不出話,她能想象當時的陳淵會有多憤怒,多仇恨。桑凝看了看李清宴道:“陳淵在那以后并沒有傷害我,依然以夫人之禮待我,只是再也不來后園罷了。”
李清宴微微點頭,“那夫人可知陳大人從昨日清晨直到現在都未歸府了。”
桑凝幽幽道:“陳淵當是前天夜里便不在府中了。”
李清宴瞪著眼睛道:“夫人如何而知?”
桑凝苦笑一聲道:“每晚的戌時到亥時之間,他都會在后園的月亮門那站一會,但聽我的侍婢說,前日晚間,他卻不在。”李清宴微微蹙眉,她未曾想到還會如此,前日晚間便不在衙門了,而府中卻無一人知曉,她看著桑凝道:“那夫人可知陳大人可能回去何處。”
桑凝搖了搖頭,道:“我與他,夫妻情分都未有多少,又怎能知曉他去了何處,不過他有氣喘之癥,現在又是冬天,應當還在朔州一帶。”
李清宴輕輕點頭,她知道再問下去,桑凝也不會知曉更多了,李清宴起身拱手便向桑凝告辭,桑凝微微點頭,便自顧走進了雪中,雪花伴著這個粉妝玉琢的女子,在李清宴的眼中卻覺著有些莫名的傷懷。
輕盈的腳步在雪地中留下點點印跡,李清宴搖了搖頭,便走出了后園,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在雪中踱步的女人,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有何不對。回過頭緊了緊領子,便走出了府衙。
她出了衙門便見衙門對面的街角停著一輛裝點較為樸素的馬車,駕車之人她認得,是林知梧的侍從,她想起昨日說的,要與林知梧一同去朔州的幾處軍營,心中竟有些欣喜,便快步走向馬車。
上了車,兩人端坐在狹□□仄的空間,李清宴頓覺有些局促,這幾日雖與林知梧待在一處,但亦未在馬車這般容膝之地共處,林知梧雖與她保持著距離,但她還是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林知梧呼出的熱情,拂在面上有些癢,她不自然的摸了摸臉,有些熱,手又在膝頭緊緊握了幾下。林知梧見她表情有些怪異,便關心道:“怎么,可是有不適之處。”
李清宴抬眼,微微搖頭,她雖傷的重,這幾日的調養卻也好了些,只是此言讓她心頭一暖,思及此處,又關切的問道:“公子有傷在身,前幾日又耗損了真力,不知如何了?”林知梧道:“嗯,好了許多,只是內力損耗,欲速則不達。”他并未將自己內力盡失,武功全無的情況說出。
李清宴目光中又抹上一絲歉疚,她總覺著若不是自己的傷,林知梧不至如此,心中便一直記掛著回京之后定要盡全力讓林知梧盡快提升內力,她亦知曉,林知梧現雖不掌兵了,但對一個習武之人來說,重傷之后盡快恢復元氣和內力是最重要的。
她忽閃的雙眸若星河般燦爛,林知梧只對視了一小會,身子便開始有些發熱,故而他竟有些不敢直視李清宴了。李清宴看出林知梧的變化,心中不免又有些羞赧。林知梧輕咳了一聲,道:“適才在府衙,有何收獲?”
李清宴便將在府衙所遇之人,所遇之事詳盡與林知梧說了,林知梧聽罷,嘆了一聲,道:“不曾想,此三人竟還有此一段糾葛。”李清宴點頭,接著道:“現在所有可疑之處都指向陳淵,之前派人盯緊總兵府周圍,便是擔心他回去銷毀證據,可如今他卻下落不明。”
林知梧思索著,開口:“你可還記得昨日那北大營的七品正尉所言?”李清宴接著道:“記著,他說是前日深夜大營飄下了許多紙片,方才知曉衛興朝被害之事。”突然,李清宴抬起頭,瞪著雙眼,“公子是說那拋撒紙片之人是陳淵?可他出身書香門第,又怎得會如此高明的輕功。”
林知梧也很快否掉了這個想法:“我兩日前讓劍卿從京城加派的人手,今日當能到了,到時我再派人去查一查他們三人的底細。”李清宴點了點頭,她從府衙離開時便有此打算,只是眼下身邊已無多余人手。
道路積雪,馬車頗為難行,一個多時辰的路程硬是走了兩個時辰。馬車在北大營轅門處停下,守衛的軍士走到馬車邊,還未開口,便見里面伸出一只手,手里是一張白紙,上面蓋著一方一寸見方的小印,“你去將此印記交于你們的營中主將。”
那軍士見此不敢怠慢,便急忙跑進營中。李清宴瞪著眼睛看著林知梧,林知梧解釋道:“那非是官印,亦非兵符,而是陛下親授的鎮武侯印,他們見了此印記,便會來迎我們了,我們只消等候片刻。”李清宴恍然,邊關將士怕是無人不認鎮武侯的印信。
“我們下車去等。”
“嗯。”
林知梧探身出了馬車,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大營,旌旗招展,軍容整肅,訓練場更是殺聲震天,他微微點頭,心中暗嘆,這衛興朝治軍還是很有一套的。他轉身回頭看到正要下車的李清宴,欲伸出手去拉她,李清宴剛想把手遞過去,手在空中一滯又縮了回來,身形矯健的下了車,完全看不出她身上還帶著傷,她看了一眼林知梧,見他眼底透出一絲暗沉,便扯了扯他的披風,低聲道:“公子,清宴是習武之人,雖有傷在身,卻也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嬌弱。”林知梧聞言,身子微僵,聲音低沉道:“嗯。”李清宴聽罷,噗嗤一笑,卻也不在說話。
林知梧望著緊閉的轅門,道:“你到過軍營么?”李清宴搖頭,她到京城不過三年,雖也辦過些案子,倒也沒有與軍隊有關的,平日更不會無故與軍營扯上關系,而今初到軍營反而有些緊張,京城的官邸貴府倒也去過不少,但絕沒有軍隊這般給人望之生畏的壓迫感,她看著營中一個個充滿殺氣的臉龐,聽著旌旗獵獵作響,心中不免有些發寒,雙手捏緊了衣角。
“我在,你不必緊張。”
聽聞此言,她點點頭,心下安定了不少,便又舒了一口氣。
沒多久,二人便看見營中有一隊人馬朝他們走來,一隊人頂盔戴甲,胸前護心鏡閃閃發光,威武不凡。
領頭那人躬身便拜,隨后之人也跟著下拜,“末將朔州北營統領秦玉安率眾將官恭迎侯爺。”林知梧伸手將那人扶起,笑道:“本侯如今已不再掌兵,諸位將軍不必如此,快快起身。”秦玉安直起身子道:“侯爺便是回了京,亦是我大齊無人不敬的英雄。”
林知梧笑著擺了擺手,道:“諸位將軍為我大齊守疆拓土,本侯亦是感佩,實不相瞞,本侯今日前來為的是衛總兵。”秦玉安聞言與周圍將領相互看了一眼,拱手道:“請侯爺入大帳談。”林知梧應下,便示意李清宴跟著自己走在了眾人之前。眾人此時才發現林知梧身后還跟著一名身著官衣的女子,暗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卻也沒再多說。
入了軍營,李清宴被這里的景象震住了,軍容整肅,操練有度,一眼便知這里軍紀嚴明,她亦在心中贊嘆,卻也沒了剛才那般緊張,這些勇猛的將士都是保衛大齊百姓的忠臣良將,自己亦是大齊百姓,有何可怕的,心中有了這想法,便亦放松下來。
入了大帳,秦玉安便要將帥位讓于林知梧,林知梧卻堅決不受,與李清宴坐在了下首旁座,幾人入座后,林知梧開口道:“本侯適才在營外觀看,只覺這北營當真管理有方,秦將軍與諸位將軍治軍有道。”
秦玉安笑道:“侯爺過獎,末將等不過是謹守為臣之道,為陛下分憂。”
林知梧笑道:“秦統領與諸位將軍,實不相瞞,本侯奉詔回京,路過此地時聽聞衛總兵無故身亡,昨日又見貴營數百軍士在府衙門口吵鬧,為免邊關軍事動蕩,便前來問詢一二。”
秦玉安聽罷臉色突變,心道這明明是興師問罪的。昨日那些軍士去府衙門口大鬧,自己雖未同意,卻也并未阻止,辛虧沒鬧出大亂子,但此事若被陛下知曉,自己也難逃罪責,他連忙陪笑道:“衛總兵愛兵如子,待營中軍士向來關愛有加,故營中軍士聞聽衛總兵出了意外,便情難自控,還望侯爺海涵。”林知梧笑著道:“秦統領無需擔心,本侯今日前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再說問罪也輪不到我了。我只是來了解一下此案的相關線索。”說著他指向身邊的李清宴道:“這位李姑娘是六扇門二十四令史之一,是朝廷派來專辦此案的,本侯關心邊關將士與軍事,亦向陛下請旨,令我協助李令史辦案。”
秦玉安與眾人恍然的看了李清宴一眼,又有些訝異,這姑娘竟是六扇門之人,且能令權傾朝野的鎮武侯只做個從旁協助,眼下便對李清宴愈發敬重。
李清宴心知這是林知梧給自己“抬身份”,不令這些將軍看輕了自己,心頭又是一暖,肅然拱手便道:“秦統領與諸位將軍,在下不敢自居,還要多謝侯爺看重,此案至此,事關重大,在下亦不敢怠慢,還望各位將軍配合,在下于此謝過諸位將軍。”
秦玉安拱手回禮,道:“令史大人當真巾幗不讓須眉,我等必定全力配合,大人若有何驅馳,直言便是。”
李清宴道:“我與侯爺此來并無旁事,只有些疑問向各位將軍請教。”“令史請講。”
李清宴頓了頓,道:“不知各位對衛興朝衛大人有何了解?”
秦玉安聞言便答道:“我等與衛總兵雖為同袍,卻也只知公務之事,若是私事,我等便知之甚少了。”
“無妨,只消說說你們自己的想法。”秦玉安掃了一眼其他人,繼續道:“侯爺與令史應知,陛下登基以來,為避免地方將領做大,便定下了各州府總兵五年一輪換的制度,衛總兵便是順承三十年調來的,而今年恰恰是第五個年頭,過了年他便要調往建州原籍,這五年間,衛總兵對朔州三大營的兄弟們都不錯,朝廷但有封賞,他亦從不私藏,盡數獎給了兄弟們,陣前殺敵,也從未落后,便是受了傷也亦未退縮,是故兄弟們也都對衛大人令行禁止,愿意跟著他拼命,這幾年亦立了頗多戰功,我等還想上疏奏請陛下將衛總兵留下來。”
李清宴聽罷與林知梧對視了一眼,又問道:“秦將軍可知衛總兵家里如何,是否安居。”
秦玉安道:“我等對衛大人的家事知之不多,只知衛總兵的夫人只是平常一民婦,相貌教養倒是不比官家女子差,據他自己說,是當年在東南剿海賊時救下的女子,夫人還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早先,衛總兵剛調任至此時,夫人還常來軍營帶著吃食犒勞兄弟們,兄弟們對夫人亦是敬重,但過了兩三年,便聽說衛總兵與夫人不睦,夫人便不在來軍營了,亦不知為何不睦。”
李清宴若有所思,接著問道:“將軍可知衛總兵與朔州知州陳淵陳大人關系如何?”
秦玉安蹙眉道:“陳大人是順承三十二年被陛下貶至此的,我等只知衛總兵與陳大人皆是建州人士,算是同鄉,令史大人與侯爺當知同朝為官,同鄉,同年,同科這都是難得的情誼和人脈,但他二人之間看得出,并無太多同鄉之誼,陳大人剛到人時便宴請了朔州各處的官員與豪紳,衛總兵自然在列,可自那次后,陳大人再有宴請,衛總兵也再無出現過。哦,對了,總兵與夫人不睦,便是陳大人到任后。”李清宴眼底微亮,又接著問道:“諸位將軍對陳淵陳大人可有了解?”秦玉安微微搖頭:“侯爺當是知道的,按朝廷法度,各州府軍政主官之間不得過從甚密,校事司耳目遍布天下,無人敢犯此禁。”此話剛說完,李清宴對面的一位將軍開口道:“我家仆人倒是常與府衙侍從熱絡,從他們口中倒是常傳出一些事。”
李清宴看著那位將軍,道:“這位將軍有何見聞?”
那人頓了頓,開口道:“諸位都知曉,陳淵被貶至此是因當年立儲之事,被人利用,觸怒了陛下。可他初到朔州時便拉攏了朔州各地方官員豪紳,根本不像是傳言中不懂為官之道之人。他不喜花鳥,據說是因為患有氣喘之癥,陳淵的夫人卻喜養花弄鳥,傳言陳淵與他夫人雖有夫妻之名,卻未有夫妻之實,但他夫人卻并非處子之身,說是陳淵雖與夫人青梅竹馬,自小便定的親事,但夫人還是少女時曾被一潑皮無賴用過強,且他夫人的母家因與兩年前滇州的芙蓉膏一案有些牽扯,多數人已被充了軍。”
眾人盯著那位將軍,眼睛都瞪著,李清宴仔細咂摸著剛才的話,她發現這位將軍所說的與早上在府衙聽到的,雖有相同之處,但亦有不同之處,她此刻無法辨明誰說的話為真,她朝林知梧看去,發覺林知梧亦看向了她,眼神交匯,李清宴便知林知梧與自己想到了同一處,她舒了一口氣,又問道:“聽聞前日夜里,大營中飄下了許多紙片,正是這些紙片將衛興朝身死之事弄得人盡皆知?”
秦玉安從適才震驚得表情中回過神來,輕咳了兩聲道:“正是如此,那紙片來得蹊蹺,我等雖知此事瞞不了多久,但想著瞞過一日是一日,只盼著朝廷早日了結此案,抑或是派人來主持大局。”
李清宴問道:“可知是何人所謂,抑或是可有人看到有何異常。”
帳內的幾位將軍紛紛搖頭,秦玉安道:“侯爺與大人應知,北境的冬天,天色黑的早,酉時至戌時天便黑透了,且前日晚間亦無月光,根本無人注意到有何異樣,營中便飄下了紙片。”
李清宴蹙著眉,問道:“朔州的幾座大營都出現了么?”
秦玉安點頭道:“朔州共駐扎著北營,巡防營和驍騎營,昨日我等與另兩座大營的幾位將軍商討時,便已知紙片是先從巡防營開始出現的,那會是酉時三刻,然后便是我們北營,最后便是驍騎營。”
“將軍可否將紙片取來一觀?”
秦玉安聞言便從帥案下取出一疊,李清宴走到案前接過,仔細看了看,紙片上的字跡規整,一眼便可看出作者飽讀詩書,李清宴又將那一疊紙片放在鼻前輕輕嗅了嗅,墨散發出的氣味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拿著那疊紙片拱手道:“將軍可否將這些紙片交予在下?”
秦玉安笑道:“令史即有需要,拿走便是。”
李清宴點了點頭,看向林知梧,道:“侯爺可還有要問的?”林知梧聞言,看了李清宴一眼,便站起身子,邁步走到了大帳中間,他望著營外巡邏的軍士和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的旌旗,緩緩開口。
“如今衛興朝被殺,案子了結尚需時日,新任總兵亦需些時日方能到任,但朔州防務不可有一日懈怠,衛總兵被殺一事想必已傳到了北蠻,諸位將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本侯何意,諸位將軍當聽的明白,無論如何,守好大齊邊疆安定穩固是諸位職責所在!望諸位將軍節制好營內將士,軍紀不可懈!守備不可松!”
林知梧的聲音不大,但足以傳遍大帳的每一處,他靜靜的站在大帳中間,此刻便如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在場眾人無不被林知梧的氣場所震懾。
秦玉安與其他幾位將軍對視一眼,躬身道:“末將等誓死保衛大齊邊疆安定穩固,雖死不悔!”
李清宴抬著頭,眼眸中充滿了光,仰慕之意溢于言表,她看著林知梧的側顏,雖面色蒼白,卻是那般英武不凡,因受傷而顯得單薄的身子又是那般高大而不可催折。
林知梧點了點頭,接著道:“此案了結之前,本侯亦會在朔州多待上些時日,本侯雖已不掌兵,但若北蠻來犯,本侯亦不會坐視不理,諸位可將本侯此言告知巡防營、驍騎營。”
秦玉安等人看了看站在中間背對著他們的林知梧,同聲道:“謹遵鎮武侯令!”
林知梧點了點頭,邁步向大帳外走去,邊走邊開口:“清宴,我們走了。”李清宴愣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走到林知梧身邊低聲道:“公子可還要去另外二營。”林知梧搖了搖頭,道:“不必了,秦玉安會將我的話帶到。”
李清宴想起適才林知梧那般擲地有聲的話語,心中仰慕又多了幾分,便道:“適才公子那番話當真讓清宴頗為震動。”林知梧輕笑一聲道:“如何震動?”李清宴思了片刻便道:“清宴只覺那番話只能從鎮武侯口中說出,也只有鎮武侯能說出那番話,鎮武侯當真是大齊獨一無二的鎮武侯。”
林知梧聽罷,凝望著李清宴,輕嘆一聲便道:“可以后,本侯只想做獨一無二的公子。”言罷便快步向營外走,將李清宴落在了后面。
李清宴聞言,愣在了原地,隨即便覺著本來凍得有些疼的臉有些發燙,她亦快步追了上去,搶先站在了馬車前,眼眸流轉,凝視著林知梧,目光中充滿了笑意,低聲道:“那要看李令史能不能成這大齊獨一無二的李清宴。”說完便要翻身上馬車,可許是適才走的有些太急,又灌了冷風,扯著了內傷,李清宴一個踉蹌,竟沒上去,身子一震劇痛,靠在了馬車上,凍得發白的臉疼的擰在了一起,白凈的額頭冒出虛汗,她有些尷尬的擰著笑看著林知梧,那表情比哭還難看,林知梧見狀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粒藥丸塞進了李清宴的嘴里,這是出門前,謝微瀾特地交給林知梧,以便出現意外可以應急,畢竟他二人的傷還未好。
服下藥丸后,李清宴的臉漸漸舒展,便覺著好了許多,沖林知梧點了點頭,便又要上馬車,林知梧無奈,將兩手手指交叉,彎腰將雙手放在了李清宴抬起的那只腳的腳下,示意她踩上去。
李清宴看了看林知梧的雙手,又看了看林知梧不容推拒的表情,只好將腳踩了上去,林知梧稍稍用力,便將李清宴托了上去,爬進馬車的一瞬,她回頭看了一眼在后面送她二人出營的秦玉安等人,臉刷的就紅了,趕忙鉆進了車棚。
秦玉安等人從營內送到營外,眼見著堂堂鎮武侯用雙手給一名女子作“馬墩”,大氣未敢出,只得躬身送別。
林知梧剛坐進馬車,李清宴便掏出了隨身得手帕遞給他,讓他擦去手上的鞋印,又有些羞惱的看著他擦著手,道:“公子怎得在大庭廣眾之下那般行事,豈非辱了公子的身份,折了公子的地位。”
林知梧笑道:“我如今的身份地位最有用之處便是能讓我想如此做,便如此做而無人敢妄言一二。”
李清宴聞言瞪了他一眼,便沒再說話,只是看著他擦著她適才留下的鞋印,自己也只是腳尖踩在了林知梧的手上,故而幾下便擦得干凈,忽然,李清宴從林知梧手里搶過手帕,她緊緊捏著手帕,雙眼發亮的看著林知梧,欣喜道:“我知曉誰說了假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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