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白
夜落垂暮,今夜,無星亦無月,風(fēng)微卻亦鋒利。
朔州府衙因陳淵之死,加派了差役守在各緊要之處,四處燈火通明,便是后園亦是被燈火照的通明。
桑凝走出了后園,她穿著一身孝衣,面上未施粉黛,卻亦有風(fēng)情,她看著整座府衙火把如星,款款走向前院,未多時便站在了陳淵的書房門前,只是門上交叉貼著封條,下人告訴她,李清宴白日離開時便交代因有證物在內(nèi),故封了此處,任何人未得李清宴準許不得入內(nèi)。
桑凝見此,面上沒有一絲波瀾,未及多言便轉(zhuǎn)身離去,剛走幾步,眼角的余光便瞧見書房后墻的一扇窗子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晃,她微微點頭,朝周遭看了看,便身法極快的閃至那扇后窗,翻身便進了書房。
書房未曾點蠟,她步履輕緩,,借著窗外的微弱火光辨了方位,憑著記憶慢慢摸索。高明的輕功讓她走路未發(fā)出一絲聲響,終于,她來到了第二架書柜,抬手伸向那個她心中篤定的位置,突然,她的手摸到了另一只手,而未及她反應(yīng),那只手反手便制住了她的命門,她心中一驚,欲逃卻已再難掙脫。
桑凝的心劇烈的跳動,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白日里她還曾聽到過:“陳夫人輕功了得,竟沒有一絲武功。”
話音剛落,屋內(nèi)亮起燭火,正是李清宴白日留在此處的幾位侍從,而制住桑凝之人便是李清宴。
待桑凝看清眼前之人的面龐時,她并未有太多的震驚,當(dāng)她被制住的那一刻,編譯猜到了。
李清宴白日離開之前故意留下書房中留有重要證據(jù)之言,便是要引人上鉤,那扇未曾關(guān)緊得窗子,便是李清宴特意留下的,她令侍從暗中潛入書房便是等待此刻。
李清宴白日離開府衙前并未想了許多,只是稍稍設(shè)了個小陷阱,未指著有什么收獲,而后參透陳淵留下的謎題時,便想著這個無意間布下的陷阱或能起到極關(guān)鍵的作用。她笑看著桑凝,明眸燦睞。
她牽著桑凝的手,拉著桑凝來到書房的桌案前,將桑凝按在椅子上坐下,而后開口道:“陳夫人如此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李清宴笑著,此刻她充滿信心,擊垮桑凝只在片刻,令她認罪只在當(dāng)下。
桑凝笑道:“來書房自是為了尋書,卻不想李令史,如此晚了還在此辦差。”
李清宴冷哼一聲,念出了畫中那十六個字,然后緩緩道:“想必夫人為此而來吧。”
桑凝心中一驚,面上卻不露聲色,依然持著笑道:“夫君說與民婦的私房話語,怎得被令史大人知曉了。”
李清宴笑著搖了搖頭,六扇門審過的犯人不計其數(shù),這點伎倆不算什么,她唏噓一聲道:“陳淵前幾日不在府中,想必是尋到許多不利于夫人的消息。只可惜陳大人不愿大義滅親,只得自盡以保全夫人,可見陳大人與夫人之間并非夫人先前所言那般寡恩。”桑凝不為所動,李清宴所言確實不虛,但她依然笑道:“民婦未作傷天害理之事,有何不利消息?且民婦與大人之夫妻情分,與外人何干?”
李清宴在她面前坐下,道:“那便請夫人稍等片刻,”言閉便令身邊侍從至第二書柜一排第三格取東西。
沒多久侍從折返,手上卻只有兩本書,并無其他物件,“稟令史大人,除此兩本書外,并無他物。”李清宴大驚,眉頭緊皺,手緊緊握成了拳,心中不敢置信。
桑凝見此亦詫異萬分,她亦參透了陳淵所設(shè)之謎,來此自是為了找到而后銷毀那些“證據(jù)。”可此刻她與李清宴都參透的位置居然什么都未曾留下。她雖震驚,面上卻不悅,道:“令史大人證據(jù)何在?難不成欲誣陷民婦?”
李清宴未曾回答,額頭此刻沁出薄汗,她與桑凝所猜位置相同,斷不可能出錯,怎會沒了東西,此間書房一整天均有人暗中監(jiān)視,并未有其他人進入,陳淵留下的東西到底藏在了何處。
李清宴有些急切,她本以為布下陷阱便可人贓并獲,此刻卻鬧出了笑話,她看著桑凝似笑非笑的臉,心中來回念著那十六個字,突然,她眼眸中閃過一道光亮,便令人看緊桑凝,自己則邁步去了第二十架書柜。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李清宴暗自佩服,陳淵當(dāng)真學(xué)識廣博,此謎竟還用了西域獨有的計數(shù)之法,以“無”字作竺佛家之“零”字解,中原文化本無“零”之意,又將“兩,無”作“二、零”解,又以西域大食國計數(shù)之法,將“二零”作中原的“二十”解。
李清宴站在第二十架書柜前,相通了這一切,不禁唏噓惋惜,陳淵如此大才,卻自盡于此,當(dāng)真可惜。她將手伸向心中所思的位置,終于,于三本書之間找到了一只信封。她欣喜的看著信封,卻并未著急打開,便回身走到桑凝的身邊,道:“陳大人精通百家之學(xué),當(dāng)真是本朝難得的人才,能設(shè)下此等迷局,著實不易。”
李清宴邊說邊向桑凝遞過那只信封,桑凝并未接下,她的如花般的眉眼流出淡淡哀傷,輕聲道:“夫君縱然大才,卻也只得困于此苦寒之地,此局亦令大人占得了先機,可見大人之才亦是不凡。”
李清宴道:“家?guī)煂ξ饔蛑畬W(xué)多有涉獵,我亦只聽過些皮毛。只是此信中內(nèi)容,夫人難道不想知道么?”
桑凝嘴邊扯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道:“知與不知已不重要了,夫君如此費心設(shè)下此謎便是因為朝廷法度與夫妻情分之間讓他為難罷了,如今天意已決,民婦亦無話可說,昨晚夫君在后園便已告知民婦,他已知曉民婦所為的一切,可心中極為矛盾,卻別無他法,便設(shè)下此謎。夫君他半生官場都為了朝廷與百姓,民婦本欲自裁,以全他官聲,卻被他攔阻,如今天意如此,民婦便亦不會多做辯解之詞。”言罷,她頓了頓又道:“大人不想知道里面有何物么?”李清宴將信封收入懷中,看著桑凝,忽覺著眼前本是難掩風(fēng)華的女子,此刻憔悴了許多,卻亦放松了許多。她淡淡道:“我想先聽夫人說。”
桑凝淡淡一笑,道:“大人一定想知曉為何江南名儒世家的桑大小姐會習(xí)得一身輕功。”
李清宴道:“我本以為是夫人年少時與衛(wèi)興朝所學(xué),衛(wèi)興朝因此才得以接近那時的夫人,才會發(fā)生后來之事。”
桑凝搖頭道:“大人身為六扇門令史,當(dāng)是去過許多省府州縣,可知江南巨浪幫?”
李清宴點頭,她當(dāng)然知道,她來朔州之前參與經(jīng)辦的上一個案子便是與巨浪幫有關(guān)。
桑凝接道:“巨浪幫八位當(dāng)家,第六位一葦平江孫渡萍便是家母堂兄,亦算得民婦舅舅,民婦的輕功便是自幼與這位舅舅學(xué)的,雖只學(xué)了些皮毛,自保卻是夠了,那時的衛(wèi)興朝還只是巨浪幫建州分舵的無名小卒,街頭潑皮罷了。”
李清宴有些恍然亦有些詫異,孫渡萍的輕功她是見過的,傳言達摩祖師一葦渡江,而此人當(dāng)真可只憑著一根蘆葦橫渡令天塹變通途,桑凝若真學(xué)的哪怕其中一二比亦足夠了,亦未曾想,衛(wèi)興朝還曾與巨浪幫有些瓜葛。
桑凝凝視著燭火,緩緩道:“那時的我年方妙齡,卻不經(jīng)世事,整日處于閨閣之中,便是連集市亦未去過幾次。那日衛(wèi)興朝隨舅舅來我家拜訪,那時的他亦是年少,俊眉朗目,頗有些氣概,誤入了我閨閣院落,而后便像戲文里的才子佳人那般,因民婦久居閨中,對外面事物所知不多,他常常從各處尋來有趣之物逗我開心,卻未曾想有一日會被他哄騙,失了名節(jié),那之后他便再也未曾出現(xiàn),我多方打聽方才知曉,他去了閩州從軍,而我因年幼無知,女子名節(jié)又重于一切,便未敢將此事告知父母,那些時日,我于家中終日郁郁,幾次動過輕生之念,卻亦因膽怯而放棄,直到有一日,夫君他攜著聘禮上門提親。”
桑凝說話的語氣平靜,似是在訴說著旁人之事,李清宴心中卻泛起波瀾,她在話本上亦看了不少這般薄情郎與癡情女的故事,這般令人激憤之事卻真的發(fā)生在了桑凝的身上,她握了握拳頭,卻終是未發(fā)一言。
桑凝淡淡一笑道:“大人不必同情于民婦,如今想來,亦是民婦自尋的。”她頓了頓接道:“夫君與我的婚約,我自幼便知,但陳家亦是書香門第,家規(guī)禮教極嚴,故我與他并未見過幾次,只知他那時便頗具才名,乃建州學(xué)子中的翹楚,那時的我雖經(jīng)常讀到他的一些詩作,對他有些仰慕,卻亦只是慕于他的才華,并無男女之情。那日見他來提親,我自覺失了女子清白,配不上他,亦不想誤了他的前程,便想悔婚,可他卻堅決不允,有一日他竟不顧禮法,悄悄翻入我的閨閣告訴我,他在恩科中得了二甲頭名,不久便要去京城入翰林院供職,想帶我一起去,我百般推拒,他卻在情急之下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我愣在當(dāng)場,他告訴我,自他得知與我有婚約之時,便一直盼著成親的那一日,那時的我有些難以置信,提親之前我與他本無太多交集,而他已是天子門生。”
李清宴借著昏黃的燭光注意到,桑凝在談及陳淵時,眼底便流出一絲欣喜,一種少女見著心悅之人的欣喜。
桑凝拿起桌上的一只狼毫,接道:“民婦當(dāng)時急于推拒,便將與衛(wèi)興朝之事告知了他,亦未曾隱瞞民婦失了清白之事,他那時的眼神我至今記憶猶新,不信、憤狠,悲痛在他眼中糾纏匯聚,我以為他不會再來,未曾想幾日后,他攜著更豐厚的聘禮,再次來到家中求親,我還記得那日他對我說,‘凝兒,待我們到了京城,便忘了這里吧。’那日,民婦未再提退婚之事,只點頭說了一句,‘好。’”
言說至此,桑凝的臉上竟抹了一縷緋紅之色,眼中笑意更勝,她道:“那時我尚不知夫君他為何不嫌棄與我,堅持與民婦成親,他只說,‘舍不得’。他說他得知真相時,心中所想只一事,便是要馬上將我娶回家中,好好守著,護著,令民婦后半生再不會受如此苦楚。”
她說話時,眼睛晶瑩透亮,嘴邊明明透著笑意,眼底卻緩緩流下兩行清淚,她看著李清宴道:“大人,若是你聽了這番言語,你會如何?”她邊說邊拿起桌上的一塊松煙墨,緩緩研起墨來。
李清宴愣了一下,卻未著急回答,亦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思索片刻,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桑凝見此,仰著頭,輕笑了一聲道:“他為民婦張羅了一場極為盛大的儀式,那晚洞房花燭,我卻依然無法面對他,即使我知他心中并無芥蒂,可民婦卻無法坦然的面對自己,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同時尊重了我的選擇,主動與我分床而臥,民婦心中歉疚萬分,卻不知該如何,成親沒多久,我們便去了京城,從那時起民婦便想著替他納一位側(cè)室,就連下人都想不通我為何如此,可我明白,陳淵是民婦的夫君,亦是陳家獨子,我二人雖有夫妻之名,他亦一直寵愛于我,但我們從未有夫妻之實,可他是一個男人,亦需為陳家傳宗接代,他已為我付出許多,便不能在這些方面綁縛著他,可他知道后,卻雷霆大發(fā),那是成親后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對我發(fā)火,民婦并不怨他,心中只存歉疚罷了,那以后府中上下便再無人敢提納妾之事,而我則全心全意的把心思放在了夫君的身上,除了民婦這殘破不堪的身子,哪怕是我這條命也沒什么不能給的。”
李清宴點點頭,陳淵確實給了桑凝一個夫君可以給妻子的一切,她突然好奇問道:“陳大人遷京兆尹后究竟發(fā)生了何事,竟會卷入陛下立儲之事中。”
桑凝長嘆一聲道:“大人是六扇門中人,常在京中走動,當(dāng)知京城王公貴族,世家勛臣無數(shù),便是身后有些權(quán)勢,又怎敢輕易得罪那些人。夫君他雖不擅官場交際,攀附權(quán)貴,卻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故而在京兆尹任上一直秉公執(zhí)法,卻不想正因如此,一次杖責(zé)之刑打了二殿下的家仆二十大板,得罪了二殿下,時年,陛下得了一場大病,幸而最終得以康復(fù),朝中百官卻以擔(dān)心陛下龍體為由,紛紛上疏請陛下早立儲君,一時間文武百官派系林立,幾位殿下的明爭暗斗竟一時間進入了最激烈的時刻,夫君他心知此事兇險非常,本無意涉足,怎奈他的恩師,時國子監(jiān)祭酒周欽文邀他一并上疏推舉四殿下為儲君,夫君不好推拒,便上疏一封,怎知后來四殿下竟被人彈劾,查出其買賣官位,私采銅礦等數(shù)條大罪,當(dāng)初舉薦四殿下之人皆受到牽連,因夫君在京兆尹任上一直心系百姓,秉公執(zhí)法,官聲尚可,且上疏之事是受了旁人蠱惑,陛下便開恩本欲將夫君貶至柳州,誰知那時吏部由二殿下執(zhí)掌,貶書下達時,柳州卻改成了朔州。”
李清宴聽罷倒吸一口氣,若無此一節(jié),陳淵現(xiàn)在還應(yīng)在京兆尹任上,他二人雖無夫妻之實,亦可是恩愛眷侶,若非當(dāng)初得罪二殿下,亦是如今的渝王,他二人遠去柳州赴任,便也不再會遇到衛(wèi)興朝,更不會有后來之事,思及此處,李清宴不免唏噓,上天當(dāng)真是將他夫妻二人耍了一道。
李清宴突然有些疼惜眼前的桑凝,她又問道:“陳大人被貶至此,夫人與衛(wèi)興朝再見是何時?”
桑凝拿過一張紙,提筆蘸飽了墨,邊寫邊道:“民婦與衛(wèi)興朝重逢便是夫君初到朔州時,想必大人亦知曉,適時朔州大旱,夫君為救朔州百姓于水火,便在府衙設(shè)宴,請了朔州各處大小官員與地方豪紳,威逼利誘之下,才湊齊了救災(zāi)的糧食,正是在那場宴席上,民婦與衛(wèi)興朝重逢。”
李清宴微微點頭,這與她之前的猜測一致,又問道:“不知夫人何時對衛(wèi)大人動了殺心?”
桑凝面色平靜如水,此刻雖已近四更,卻依然不顯困乏,接著邊寫邊道:“大人可知兩年前的滇州芙蓉膏一案?”李清宴微微點頭,桑凝接著道:“兩年前的那樁案子還牽扯到了民婦的母家,民婦本不知此事,是夫君告知與我,又令民婦不必擔(dān)心,案子不會殃及到民婦。民婦雖不擔(dān)心自身安危,但母親尚在家中,思及此處,民婦便令人回了建州查探,才知揭發(fā)母家之人便是衛(wèi)興朝,他欲以民婦母家十?dāng)?shù)條性命相要挾,逼迫民婦順從于他。”
李清宴心中驚怒萬分,這衛(wèi)興朝此人當(dāng)真無恥至極,她握拳的手骨節(jié)吱吱作響。
桑凝道:“民婦與他那日重逢之后,他便經(jīng)常趁著夫君外出不在,騷擾民婦,民婦本不想與夫君多添麻煩便亦未曾告知于他,那時民婦并未生出報仇之心,直至民婦知曉是他害了民婦母親和民婦母家十?dāng)?shù)條人命,民婦便下定決心要為母親報仇。從那時起,民婦便順從于衛(wèi)興朝以騙取他的信任;為使夫君不受連累,民婦便搬進了府衙后園,徹底與他分房而居,夫君本就患有氣喘之癥,民婦為令夫君再也不能接近,便想到了養(yǎng)花弄鳥的法子。而從民婦搬進后園時,民婦所為的一切便和夫君再無關(guān)系。從那時起民婦便等待著時機,直至前些時日,衛(wèi)興朝收繳了大量的芙蓉膏,卻因得罪權(quán)貴,只得私下銷毀,亦送走妻兒老小,民婦便想到以芙蓉膏毒死他,再偽裝成吸食芙蓉膏過量而死,民婦不僅要他的命,亦要讓他身敗名裂!亦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清宴未覺詫異,這與她推測的無太大差別,只是這衛(wèi)興朝竟以桑凝母家十?dāng)?shù)條性命威逼于她,著實令人憤怒。她接著問道:“夫人毒死衛(wèi)興朝,大仇已報,又為何又要四處宣揚,如今引得城中漸漸恐慌,又令北蠻覺著可趁虛而入,實不相瞞,前些時日城外五十里已出現(xiàn)了北蠻人活動的蹤跡。”
桑凝嘆了一聲道:“民婦大仇得報,死不足惜,可民婦不忍夫君之才埋沒在這風(fēng)雪苦寒之地,便想到,若朔州駐軍失了主將,軍心不穩(wěn),百姓恐慌,北蠻得知定會趁機南下入侵朔州,若那時夫君御敵有方,便是大功一件,亦有了離開此地的機會,這是民婦能為夫君做的最后一件事。”
淚水滴落在紙上,陰濕了墨跡,桑凝將寫滿供詞的紙緩緩舉起,輕輕吹了幾下,又放在桌案上,而后便在自己右手的手掌上涂滿朱砂,然后重重的將手掌按在了供詞之上,字里行間又多了幾分悲愴。
桑凝將自己親手書寫并畫押的供詞遞在李清宴面前,道:“大人,民婦供詞在此,無需再審,想來大人手上亦有了幾件證物,如今證詞證物均在,民婦聽從大人發(fā)落。”此言閉,她緩緩起身,邁步越過李清宴來到書房南墻的窗前,此刻已是五更時分,天色卻仍黑的不見五指:“大人,此刻還不想看看夫君留下的那只信封么?”
李清宴聞言收好桑凝的供詞,又從懷中取出那只信封,小心打開,便見里面有一只信箋與一張紙片,紙片便是桑凝灑落在軍營中的,那只信箋上則是揭發(fā)桑凝所犯罪行之語。陳淵消失的那幾日,便是查清了桑凝的所為,那天的戌時,他并非不在府中,而是恰好看見桑凝從外歸來,那時他便覺有異,于是悄悄離府,得知真相的陳淵卻陷入了兩難之境,最終選擇了自盡。
李清宴拿著信封站到桑凝身邊,緩緩道:“其實,陳大人最后設(shè)下的這道謎,亦偏向著夫人的,夫人若先于我等猜到謎底,銷毀此信,便可高枕無憂,若夫人與我等均未參透此謎,則這份信便永遠深藏在這書房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夫人亦可安穩(wěn)度過余生。”
桑凝一聲苦笑,她轉(zhuǎn)身看向李清宴,輕輕道:“沒有夫君的余生,又如何度過,這世上已無民婦可流連之處,亦無民婦可流連之人。”
“陳大人自盡那晚,與夫人說了什么?”這是李清宴想問清楚的最后一個問題。
桑凝望著窗外的朦朧火光,道:“他說,‘凝兒,我從未后悔。’”言閉,淚水倏然而下,淹沒了她風(fēng)華難掩的面龐。
李清宴站在一旁,身子微微一動,桑凝又道:“大人放心,民婦不會輕生,無論典獄司、刑部亦或六扇門,民婦隨大人去便是。夫君半生為官清正,執(zhí)法嚴明,民婦之死亦當(dāng)由國法執(zhí)行。”
李清宴唏噓一聲,緩緩道:“夫人既知陳大人半生為官清正,為國為民,又怎得如此糊涂,陳大人若是知了夫人以朔州數(shù)萬百姓安危為他謀仕途,他當(dāng)如何自處。”
桑凝站著的身子一僵,身形不穩(wěn),后退了半步,李清宴凝視著她,將那信的最后一頁遞到桑凝面前,便越過她打開了房門,冷風(fēng)夾著雪倏地灌了進來,守在門前的差役舉著火把涌入書房。
李清宴抬頭看著天,極遠處已露出蒙蒙微光,白色的霧氣從她嘴中流出,聲音透著疲憊:“將陳夫人收監(jiān),待本令使理好案卷,再一并送刑部定案。”
她回頭看了一眼桑凝,桑凝的手緊緊的攥著那頁信箋,身子倚靠在墻邊,似是脫線的木偶,她的目光對向李清宴,唇邊擠出幾個字,“是我害了他。”
桑凝以為陳淵自盡只因是兩難之下保護自己,卻不曾想,自以為為他前途著想的所作所為竟令他那般羞慚,那般難以自處,甚至不愿再活于世,她竟忘了,自己的夫君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好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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