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聚
三關大營大軍開拔,鎮北右將軍王姜祀領八千精騎馳援朔州,大都督楊承武親領大軍則往北蠻重鎮桑都城。
李清宴騎著馬跟在八千精騎當中,她還是頭回見著大軍開拔的宏偉場面,能統領如此數目和規模的大軍都可謂當世奇才,亦是大齊的英雄。只是她未曾想到公主殿下之前便已做了布置,心中對這位長公主殿下更添敬佩。
八千精騎均為軍中精銳,途中亦未休息,只一多半日,便見著了北蠻大軍所建的封鎖連營,李清宴對姜祀到:“王爺,前日一戰,北蠻在朔州西側的布防弱了許多,又被驍騎營連環襲擾,此刻我等可從那處突破,由西門進入朔州城。”
姜祀聞言點頭,他雖是王爺,但在幾位殿下中年紀尚小,性子不拘小節,又對天寧長公主與林知梧特別信服,故無太多王爺架子,待人平易,在北境軍中亦無僭越,之前見李清宴身懷鎮武侯府印信,鎮武侯這般信任之人,他不由不信,思及此處,便開口問道:“知梧哥怎會將如此重要的印信交予你?”李清宴聞言,在心中思慮片刻,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談及她與林知梧之間之事,便答道:“侯爺見卑職差事辦的好,便將此物交予卑職保管。”說完此言,便是連她自己都深覺難以置信。
姜祀笑道:“本王雖年紀不大,卻亦與知梧哥交情甚篤,鎮武侯府有設府兵之權,此鎮武侯之印,莫說隨意調遣侯府親信私兵,便是在北境調兵,亦非難事,天下百官無人不識此印,知梧哥既能將此物交予你,便足以證明許多事,你即不愿說,本王便不多問,知梧哥此番回京,遠離刀光劍影自是好事,只是朝中兇險,亦非北境沙場可比,本王見你心性非尋常女子,如今更是為他出生入死,他有姑娘這般賢助,本王亦是高興。”他望了望遠處隱約可見的北蠻軍營,道:“本王從小便只服兩人,一是皇長姐,便是如今的天寧長公主,二便是知梧哥。”
李清宴未曾接話,她只是摸了摸懷中的深紅錦囊,催馬跟在姜祀之后,突然見著姜祀舉手示意大軍停下,便向身旁的傳令官道:“傳令下去,就地休整,只可吃隨身所帶干糧,卻不可生火造飯,待天黑之時便行突破,直奔朔州城!”
傳令兵接了令牌,便快馬沖出,一聲聲傳令聲傳入李清宴的耳朵,又見哨騎探馬如離弦之箭射出。李清宴覺著身旁這位王爺雖然有些年幼,帶兵卻有些老練,姜祀道:“本王這些經驗,亦是知梧哥教與我的。”
李清宴聞言點了點頭,便心知林知梧與這位五殿下確是交情匪淺。她亦翻身下了馬,尋了一偏僻之所,解開左臂包扎之處,看了看那箭孔,血早已止住,肉亦生出了新芽,只是尚未結痂,她又將傷藥拿出,上了藥又重新包好,從三關大營開拔時,她亦學著那些軍士帶了些干糧,此刻便拿出充饑,渴了便抓一把雪塞進嘴里。這幾日的磋磨,她原本清秀玉妍的臉竟被風吹的有些皴裂,原本嬌潤的唇亦裂的開始有些脫皮,如玉般的纖手已被雪凍得深紅,有了要生凍瘡的跡象,但她此刻顧不上這些了。
流星劃破夜空,一彎弦月初升,姜祀下令眾人將馬嘴與馬蹄包好,以免行軍時發出聲音,依照李清宴所言,朔州軍驍騎營會每隔一段時辰襲擾一次北蠻軍營,時辰卻毫無規律可言,步軍亦會以擂鼓助威,只為驚擾北蠻大軍。哨騎探報亦說,這兩三日來,北蠻軍已被驚擾的疲憊不堪,無論白日黑夜均不得睡覺,便是連吃飯都不得安穩,而朔州軍無一次是真的發起進攻,但北蠻軍卻不敢懈怠,本欲退兵五十里休整之后再卷土重來,可如今全營上下便是連一個整覺都不敢睡,許多北蠻軍面上都已顯露疲態。
李清宴亦聽得探子回報,心中竟有些想發笑,覺著北蠻人雖是勇猛好戰,卻實無智慧,如此便被朔州軍玩弄。
姜祀覺著十分滿意,他令眾軍上馬,只待夜間驍騎營發起第二次襲擾后一個時辰,便發起進攻,他覺著驍騎營接連兩次襲擾,已可讓北蠻軍疲于應付,期間定會趁機作息,此時再突然發起攻擊,便可令其措手不及。
弦月微光,八千精騎無一絲火光,悄無聲息向北蠻軍營靠近,北蠻軍已被朔州軍驚擾的筋疲力盡,士卒歪七扭八的靠在營帳旁休息。姜祀問了時辰,子時已過,他輕輕揮手,號角聲響徹銀河,八千鐵騎如海潮巨浪般涌向北蠻大營,霎時間,還靠在營帳歇息的北蠻軍士如驚弓之鳥,亂做一團,只以為是朔州軍又返回來了,卻不想后營大火驟起,鐵馬精騎如滔天巨浪踏翻了營帳,踹倒了火盆,大火順著連營竟由西營開始向其他營寨蔓延,火光沖天,竟照亮了整個夜空,士卒更是反應不及,被馬踏而亡者不可計數。
李清宴隨著大軍沖入敵陣,畫龍槍似龍歸大海,上下翻飛,在北蠻軍中一陣沖殺,敵軍的鮮血很快浸濕了護甲,左臂傳來的疼痛雖令她的動作有些遲滯,但對付這些士卒綽綽有余。
西營雖一時混亂,但因是連營,北蠻大軍主力很快便向西營合圍,一騎當先的便是哈巴爾,李清宴在廝殺中一眼便見著交手了兩次的北蠻大將,她高聲呼喊:“王爺,不可戀戰!”姜祀聞言,便發覺北蠻主力正向自己的位置包圍過來,適才殺得興起,此刻便須得盡快突圍,號角聲再次響起,八千鐵騎一路廝殺直奔朔州城西。
李清宴適才高聲呼喊恰好吸引到了哈巴爾的目光,他眼見又是李清宴,便怒氣暴增,心想著此人已兩次從自己手中脫逃,便催馬直取李清宴,李清宴聞聽身后哈巴爾如野獸般的吼叫,便連坐下馬匹都有些驚懼,不敢怠慢,催馬快奔,哈巴爾見此更是大聲喊道:“敵將休走!”
李清宴聞言突然勒住了韁繩,右手抄起弓箭,左手拍馬而起,梯云一縱,整個人竟憑空躍高了三四丈,李清宴在空中引弓便射,羽箭在內力催動下如閃電直奔哈巴爾咽喉,哈巴爾未曾想到李清宴有此一招,雙手架起紫金錘,護在前身,羽箭撞上金錘,勢頭竟絲毫未減,箭頭旋轉極速,竟在金錘上鉆出了火花!哈巴爾見此心中駭然,又想起前幾日那一槍之威壓,心中又多了幾分驚悸。
正當哈巴爾被適才那一箭所震懾之時,李清宴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嘴角上揚,沖哈巴爾微微一笑,第二箭爆射而出!這一箭雖未有方才那一箭的雷霆萬鈞,卻足以破穿哈巴爾坐下馬匹的咽喉!坐騎應聲倒地,哈巴爾尚未反應,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李清宴見此不敢耽擱,撥馬邊走很快便沒入了八千鐵騎的隊伍之中。
鐵蹄飛速如流星,八千人馬沖殺了一個多時辰,終于趕到朔州城下,李清宴在城下大呼:“鎮北右將軍王領八千精騎前來救援,速速打開城門!”
此刻在城樓之上的正是謝微瀾,李清宴離去那日,她便除了在營中給傷病治病便是在西門城樓等候,此刻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心中大喜,連忙命身旁的侍從告知林知梧,又令人速速開門,自己亦快步跑下城樓,她懸了幾日的心終于安放下來。
城門大開,姜祀率領大軍有序入城,李清宴則驅馬到了一旁,她見著謝微瀾正在道旁候著自己,便跳下馬,跑到她的身前,一把抓起謝微瀾的手,笑道:“姐姐等候多時了,妹妹讓姐姐憂思了。”謝微瀾眼角早已濕潤,她反手緊緊握住李清宴,看著有些生凍瘡的手,又輕輕撫摸她有些皴裂的臉,心疼道:“妹妹當真吃苦了,我便要告訴侯爺,回京之后定要將妹妹藏在侯府好生養著,便是天大的差事也不可讓妹妹再出去,還要重重參那秦玉安一本!”
李清宴笑道:“姐姐莫要擔心,清宴這不是平安回來了么。”
謝微瀾又退了半步,細細打量起李清宴,確認她身上未曾受傷便有緊緊拉著她的手道:“走!我們去見侯爺!妹妹不知,自妹妹去了三關大營,侯爺因憂思妹妹,兩三日未好好用膳了,每日只飲些米湯,除了與諸位將軍商討戰事,獨自一人時,便總握著那枚玉玨。”
李清宴聞言心中驚詫又面露擔憂,眼底竟還有些怒色,自己去了幾日,這人竟連膳都不好好用了,當真要氣死自己!她連忙將謝微瀾推上馬背,自己亦上了馬,二人同騎直奔北門,剛至北門,便見林知梧與朔州眾將迎著姜祀上了城樓,遠遠看著林知梧的身影,便覺著有些清減了。
二人下了馬,謝微瀾剛要拉著李清宴上去,便被李清宴攔阻,她搖了搖頭道:“公子與王爺還有諸位將軍商討大事,此時去不是時候。”謝微瀾有些氣道:“什么不是時候,妹妹如今單槍匹馬找來了援兵,此戰便是居了首功亦無旁人敢多指摘,有何不能去的,今日便要讓那些男子看看妹妹何等巾幗氣概,亦讓他們曉得以后莫要胡亂差遣將來的侯夫人!”
李清宴聞聽“侯夫人”三個字頓時紅了臉,她輕拍謝微瀾的手道:“姐姐莫要胡說,此行乃我自愿,并非旁人胡亂差遣。”謝微瀾也不管她,拉著她便往主樓去,到了門前亦不顧了禮數,推門便入,徑直將李清宴拉到了林知梧的身邊,隨后快步退了出去,留下李清宴一臉茫然的看著在場眾人。
方才謝微瀾推門便入時,屋內眾人先是一愣,林知梧抬眼目光便聚在了李清宴的身上,他眼看著謝微瀾將李清宴拉到了自己身邊,還未及反應,帥位上的姜祀便笑道:“本王進了城便來了此處,竟將朔州的大功臣忘了,來人,給李令使賜坐!”他看向林知梧又向屋內眾將環視一眼道:“李令使當真巾幗不讓須眉,單人獨騎強越雁絕山至三關大營求援,便是大都督亦頗為佩服啊。”言閉又示意侍從將座位安排在了林知梧的身側,李清宴看著身旁的座位,又看了一眼林知梧,竟有些不知所措,可姜祀此言卻在屋內炸開了鍋。
眾將紛紛望向李清宴,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在場眾將雖知求援之事,卻從不知那人是李清宴,不少人更是連她是誰都不曾知曉,更讓他們震驚的是李清宴一女子竟強行翻越了雁絕山!
林知梧未有理會眾人的震驚,他站起身將椅子搬到自己身邊,亦不顧眾人的眼光,拉過李清宴的手,將她按在座位上,旁人滿是敬佩之意,只有他滿眼心疼之色,當他握住李清宴的手,低頭看了一眼那紅腫的手指,心知這是凍壞了,便低聲命人取凍傷藥。眾人見林知梧待李清宴如此親厚,甚至不顧男女之別拉起了手,不禁微微怔住,姜祀見此,低頭輕笑兩聲,便恢復如常,道:“要本王說,此戰若勝,李令史當居首功。”言閉,他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林知梧。
李清宴在三關大營的中軍大帳都未有此時窘迫,姜祀言說她當居首功,更是連忙擺手,可右手被林知梧緊緊握著,怎么都掙不開,紅霞瞬間便爬滿了面頰,她側臉瞪了一眼林知梧,林知梧卻仍不為所動,她只好尷尬的笑了笑道:“王爺如此,便是高抬了卑職,卑職只做當做之事,論功豈敢與在座的各位將軍想必,侯爺更是身負重傷而運籌帷幄,一戰便將北蠻人逼退五十里,怎是卑職可比的。”
姜祀好似看笑話一般,開口道:“哦?李令史如此贊譽侯爺,不知侯爺如何看?”
林知梧微微蹙眉,他看了帥案上的姜祀,見他一臉壞笑便知是在調笑自己,便道:“清宴剛經了九死一生的大戰,已頗為疲累,此戰尚未結束,此時論功為時尚早,她之事,本侯回京后自會向陛下稟明,屆時還望王爺上疏為本侯做個見證。”
姜祀見沒能難為到林知梧便大笑幾聲,又聽林知梧言辭間有意為李清宴請功,點了點頭便道:“好,到時本王定會向陛下陳情,侯爺有傷在身,亦在此地運籌帷幄,磋磨多日,便與李令史一同退下吧。”姜祀幼時便對林知梧頗為敬佩,故而幾位殿下中,只他與林知梧頗為交好,今日見此情形,便知了林知梧的心意,方才那般言語當是做了順水人情。
林知梧拉著李清宴站起,躬身稱謝,便轉身攜李清宴出了正樓。
姜祀見這二人竟已如此親近,微微有些乍舌,便叫過侍從,低聲交代了幾句,又與眾將飲酒。
出了正樓,李清宴便見著城內竟燈火通明,已不似方才進城時那般,城樓下百姓歡呼雀躍,紛紛將家中屯藏的吃食拿出來款待剛進城的援軍,熱鬧非凡,與前幾日死氣沉沉的朔州已完全不同,她回頭看了一眼林知梧,見他正凝視著自己,仿佛欲將自己刻進眼中一般,面上不禁有些發熱,向用手拍拍臉,卻發現林知梧竟還握著自己的手。
李清宴見此頓時有些無奈,心中暗想,之前怎不見這人如此喜歡拉著自己,那會自己來請戰就好像不愿再見自己似的,此時卻一刻亦不愿放開了。她輕輕開口道:“公子,我們回客棧。”
“好。”
聞聽此言,雖只有一字,李清宴便覺著已有好多年未曾聽到他的聲音一般,令人沉醉。自那日請戰之后,直至方才,她二人都未曾再見一面,只是李清宴偶爾能在城墻上遠遠的看到他,思及此處,李清宴反手握住了林知梧,拉著他便在城墻上小跑,寒風吹在她微微發燙的面頰上,竟有些舒服。未跑多遠,二人便撞見了李清宴之前在城樓戍守時的那位大胡子軍士,那大胡子見李清宴拉著林知梧的手,登時愣在當場,而李清宴此刻卻無了松手的意思,她對那大胡子笑道:“大哥幾日未見,可還好?”那大胡子方才晃過神來,連忙跪在地上向林知梧施禮,林知梧見此便知是李清宴在軍營結識的同袍,便讓他起身,那大胡子又看了看李清宴道:“小兄弟,啊不是,你竟是位姑娘?”李清宴輕笑一聲道:“并非有意欺瞞,還望大哥見諒。”大胡子憨笑兩聲,又見她與林知梧雙手緊扣,便道:“沒事沒事,小的正要換崗,便失陪了,望侯爺與姑娘勿怪。”林知梧點了點頭,便側身讓開,李清宴道:“他是之前我戍守城樓時,站在我旁邊的大哥,人還挺好的。”
林知梧聞言,將她拉向自己,雙手握緊李清宴的手,放在嘴邊呼著溫暖的氣息,道:“往后你再有此想法,便是殺了我,我亦不會準了。”李清宴見此,有些羞澀,側過臉道:“我亦不愿再與公子如此分開的。”此言閉,李清宴便聽著有“咕咕”之聲,她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林知梧,臉色忽地肅然道:“聽微瀾姐姐說,公子這幾日未曾好好用膳,便當真不愛惜自己。”
林知梧笑道:“那快些回去,我當真餓了。”
“那回去,我與公子做飯。”
林知梧搖了搖頭,將她的手舉起道:“從此刻起,直至回京后,不準你再碰兵器與廚具。我會令微瀾好好為你調養,亦由她來做。”
李清宴聞言,撇了撇嘴,道:“明日我還要回秦將軍那復命,再回來戍守城樓。”
林知梧聽了此言,頓時眼下暗沉道:“秦玉安那自有我去,今日請來援兵,你已是大功一件,如今援兵已至,楊老將軍又起大軍去圍了桑都城,北蠻人不日便會自退,你不必如此辛勞了。”李清宴張著如星空般的眸子,認真到:“公子一向以家國天下為重,清宴不愿公子為我因私廢公。”
林知梧笑道:“便是你想,我亦不會因私廢公,只是方才你當見著了,帥案上此刻坐的是鎮北右將軍王。”此言閉,便拉著李清宴下了城樓。
謝微瀾已在城下等了一會兒,方才將李清宴推進主樓大堂,她便回了客棧準備好了飯食,又領著馬車來到城下候著,她猜著今夜這二人便會回去,果不出她所料,林知梧與李清宴下了城樓。
李清宴眼尖,一下便看見了謝微瀾,忙撒開了林知梧的手跑向謝微瀾,林知梧抬起自己的手,無奈的搖了搖頭。
“姐姐怎得知公子今夜回客棧?”
謝微瀾見林知梧在后,福了福身,接著道:“侯爺回不回去我不知,但我卻知侯爺定會令妹妹回的。”她笑看了一眼李清宴,道:“請侯爺與妹妹上馬車吧。”
李清宴剛要上馬車,便見林知梧欲用手拖她,慌忙道:“公子莫碰,清宴的軍衣已被北蠻人的血染透了。”說著便鉆進了車棚,林知梧聞言眉頭微皺,未曾多言便亦跟了進去,謝微瀾笑道:“妹妹不必擔心,客棧已備好了衣服,回去便可換了。”
李清宴端坐在馬車內,覺著這馬車比先前寬敞了許多,心知當是先前無意間提了一嘴,林知梧便吩咐人重新打造了。
林知梧見她若有所思,便道:“那日,你嫌馬車逼仄,我便叫人重新換了,如今可還舒適?”
李清宴重重點頭,她從未想過林知梧會對此等小事如此上心,心頭一暖,道:“公子適才言說,帥案上如今已是鎮北右將軍王,可是說,從此刻起,這朔州城的戰事便由王爺接管了?”
林知梧點頭道:“長公主前些時日來信說已做了安排,我想便是如此了,長公主特意將王爺與楊老將軍分開,安排王爺前來支援,卻令楊老將軍去圍桑都城,便是想將此戰功勞落到她這五弟頭上。”
李清宴微微蹙眉道:“那公子這些時日豈非為別人做了嫁衣?”想到此處,心中竟有些提林知梧不平。
林知梧知她心意,便拉起她的手輕輕揉搓道:“要說做嫁衣,亦是為你而做的。”
李清宴一臉茫然的指了指自己,林知梧接道:“王爺與長公主自幼便姐弟情深,長公主此舉即是為這位寵愛的弟弟攬軍功,亦是為自己培植軍中的人脈。二殿下與三殿下均去了軍中,而她自己雖在京城手握重權,卻仍對軍營缺少控制手段,如今有了這位右將軍王,自然要愈發重視。而我不過送了一個順水人情,陛下本就褫了我的兵權,便是此戰立功,亦不會有何獎賞,反而會遭人忌,不如便送了他,回京后我再去尋長公主為你請功,憑你在此戰中的功績,再借著長公主如今在朝中的聲望,給你謀個封號尊位不是難事,這個人情賣與長公主,你以后在京中亦有了靠山和退路,六扇門這地方可是頗為得罪人的。”
李清宴從未曾想到這一步,從未曾想到林知梧竟已盤算至此,不禁心中熱浪翻涌,卻說不出話,林知梧笑道:“你為我生死都可置之度外,我又怎能不與你謀得足夠安穩的將來。”
李清宴聽罷,眼眶竟有些濕潤,她年少坎坷,從未有人告訴她會給她一個足夠安穩的將來。她的幽深的瞳孔凝視著林知梧道:“那日公子與我去朔州北營,便如今日同乘一車,你握著我的手時,我無意間搭上了公子的脈,那時我便知公子武功盡失去,猜想公子當是為了救我耗盡了功力,清宴雖不動聲色,心中卻難以平靜,只是暗下決心,無論何時何地,清宴都將是公子攻無不克的兵鋒。”
林知梧聞聽此言微微搖頭,肅然道:“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你只是李清宴,不是我林知梧的附庸,亦不需去做鎮武侯的兵鋒,只需陪我一日三餐,與我一同安然順遂的度過此生便心滿意足了。”
李清宴低著頭,輕聲道:“清宴亦有此愿。”
馬車緩緩而行,自北蠻大軍圍城以來,二人已有些時日未有此刻這般閑適,不多時便到了客棧,謝微瀾掀開車窗簾道:“侯爺,客棧已到了,天亦已亮了。”
李清宴聞言掀開車簾便有無數道刺眼的陽光射入馬車,奔波了一夜,天真的亮了,她翻身下了馬車,抬頭看著客棧大門上的牌匾竟有些恍如隔世。
林知梧隨后下了車,拉起她的手便往里走,回頭對謝微瀾道:“微瀾,你這幾日哪都不必去,清宴需好好調養身子。”謝微瀾福身道:“屬下明白。”
回到熟悉的房間,侍從將李清宴的□□倚靠在床邊,便退了出去,而李清宴則直奔了浴桶,溫熱的清水讓她渾身筋骨都放松下來,謝微瀾還特意在水中加了舒經活血的草藥,讓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謝微瀾拿著準備好的衣物走近,一眼便見著李清宴包著布條的左臂,她瞪著眼道:“妹妹,你受傷了?”
李清宴愣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左臂,恍然道:“在突破封鎖之時不慎被北蠻軍射中,所幸箭上無毒,我便用你與我的傷藥包扎了,如今已好了許多,之時方才回城,心中歡喜便忘了此事,姐姐不必擔心。”
謝微瀾可不信李清宴之言,直接放下衣服,解開了那布條,李清宴所言非虛,謝微瀾的藥本就是好藥,因而傷口恢復的極快,此刻一開始結痂了。她轉出房間又重新取了藥油在傷口處輕輕涂抹,而后便又上了藥,重新進行了包扎,方才舒了一口氣。
李清宴稱謝后,隨即又道:“還請姐姐莫要告知公子,他若知了,便不知又如何緊張起來。他自己的傷尚未完全復原,這幾日又憂心戰事,更需調養。”謝微瀾知李清宴之意,便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林知梧知李清宴在屋內洗澡,便一直在客棧門前站著,未過多時,侍從便告知他,李清宴已在房中候著他一起用膳,他便快步走進了房間,只見李清宴身著天青色的裙襖,墨色的長發披在背后,發髻輕挽,整個人都頗為淡雅清幽。
李清宴擺著盤子,見林知梧走進便道:“公子這幾日都未好好用膳,今日起便不可了。”說著她竟掏出了侯府印信,肅然道:“公子當知此印信可隨意差遣侯府上下一切親信與府兵,公子如今亦得聽清宴的囑咐!”
這是她方才在換衣時看到此物想起的,林知梧見此當真哭笑不得,當初將這印信交予她是為了讓她回京后能有些倚仗,卻不想今日用到了自己身上,他看著那錦囊深施一禮道:“謹遵清宴大人令!”
李清宴撲哧一笑,便將錦囊遞還給林知梧,若非當時緊急,她可不愿用這東西去壓別人。林知梧擺了擺手道:“此物給了你便由你收著,這印信當年亦是由母親替父親保管的。鎮武侯府得祖上福蔭有內設府兵之權,只是府兵不能多于八百人,故而加上侯府上下所有侍從,此印能直接調動之人多達千人。那日將此物與你,便是令你在京城有些倚仗。鎮武侯府之人只認我本人與印信,便是有些麻煩,亦足夠震懾絕大多數京中權貴。”
李清宴聽罷,見林知梧提到母親,便想起自己走之前留給他的那封信,她將筷子遞給林知梧道:“公子可讀了清宴留下的那封信?”
林知梧聞言便從懷中掏出那信箋與玉玨,道:“我只覺此信不吉利,便未曾打開,微瀾說此信中是你的過往種種,而我想聽清宴親口告知于我。至于之前命劍卿查你之事,只是覺著你與母親當頗有淵源。”言閉,林知梧舉起那枚玉玨,道:“當日救下你之時,我便見了此物,母親貼身之物在你手中,又見你以槍為兵,愈發覺著你于母親當是極重要之人,故而才豁出內力救你,那時我想著若令你死了,怕是母親在九泉之下亦饒不了我。”
“義母若知她的親生子連自己都不顧了去救她的義女,怕是會饒不了我了。”李清宴朝林知梧的碗中夾著菜,緩緩開口。
林知梧聽到“義母”,“義女”,頓時愣住,夾菜的手滯在半空,他張了張嘴,卻未曾說話,亦不知該說些什么,李清宴是母親義女之事,令他有些緩不過神,他只猜想李清宴與母親淵源頗深,卻怎么都想不到,李清宴竟是母親的義女,他竟成了李清宴的“義兄”?可母親從未在他與父親面前提起。
李清宴見他如此詫異,道:“那日得知公子乃鎮武侯之后,清宴才知公子是母親的親生子,我看的出公子并不知曉義母收我為義女之事,便未曾主動告知公子,而后去搬救兵之時,我想若當真死在路上,這世上便再無人知曉義母之事。”
林知梧倒了一杯水,示意她說下去。
李清宴道:“清宴本是益州人士,七歲那年,益州洪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清宴的親生父母為救我亦喪生在了那場天災之中。”
林知梧有些愕然,他知李清宴無父無母,卻不知是如此,便有些心疼的看著她,李清宴微微一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她頓了頓道:“我被父母綁在一棵老樹的樹干上,而他們早已被洶涌波濤卷的無影無蹤,我在樹上待了兩天兩夜,那時洪水已然退去,而我卻已心生絕望。”
李清宴回憶著十多年前的往事,如今想起她便又覺著歷歷在目。
順承二十二年,益州洪災,正巧林知梧的母親李芷湄因辦案路過當地,見李清宴被綁縛在樹干上,那時李清宴又餓又渴,卻一聲未吭,她頓生憐意,便將李清宴解了下來,本想將她送至官府,由益州府衙再做安排,可卻在入籍時李清宴怎么都不愿開口說話,亦無人知她的姓名,李芷湄便只得給她另取了一個名字,李清宴,那時李芷湄正在辦一樁大案,本無意多留,可就在她要離開時,李清宴死死抱住了她的腿,眼巴巴的望著她,不愿李芷湄離去,李芷湄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只得帶著她一起上路。
可李芷湄是六扇門中人,又身負要案,刀光劍影,江湖廝殺在所難免,她便只好將李清宴帶到了梁州,將李清宴寄養在了師姐唐鳶那里,唐鳶是蜀中唐門的小小姐,雖天賦極高,卻命途多舛,終是離了唐門。唐鳶見李清宴生的清秀,無家可歸,亦有些武學天賦,便將她收為弟子,李芷湄見此,便又將家傳畫龍槍法留給了唐鳶,使唐鳶好生教授李清宴,那時唐鳶便道:“江湖齊名,畫龍點睛。畫龍槍,點睛標終有一日在一人身上融會貫通了。師妹,這女娃對你頗為依賴,莫不如收了她為義女吧,你若無暇照看,便留在我這,你有空便來不就好了。”
李芷湄本就憐惜李清宴身世可憐,又喜她乖巧可人,便認了她為義女,李清宴拜倒在兩位女俠身下,那一日,她終于又開口說了話,頭一句便是“義母”、“師父”。李芷湄與唐鳶見此喜不自勝,但李芷湄公差在身,頗為忙碌,未作久留,便又離去。
李清宴隨著唐鳶學習暗器機關與槍法內功,因她頗具天賦,未有幾年便有所成,李芷湄亦會在閑暇或辦差路過梁州時,親自指點于她,傳授她一些辦案驗尸的本事,是以李清宴武功進步神速,可唐鳶一手精湛醫術卻一點也未學會,令唐鳶頗為無奈。
順承三十年十一月二十日,李清宴十五歲,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李芷湄,那日李芷湄渾身浴血,身負重傷來到唐鳶住所求救,唐鳶用盡畢生所學,卻仍回天乏術,彌留之際,她將那枚玉玦分成兩半,一半便交予了李清宴,告訴她自己的身份便是六扇門總捕頭,鎮武侯夫人,告訴她將來可去京城侯府,令她能有所依靠。
那一日,李清宴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母親,這一次她將自己鎖在房內,哭了一天,一天后,唐鳶竟告訴她,李芷湄死有蹊蹺,當是遭人陷害,從那刻起,她便愈發努力習武,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為李芷湄報仇。
順承三十二年,李清宴十七歲,唐鳶因重病再難起身,便將她喚至身前,將自己心血打造的機關匣與畫龍槍交給了李清宴,又告訴她,天下只有一處可為李芷湄報仇,那便是六扇門,只有進了六扇門才有機會查清當年之事,然后她拿出了藏了多年的一份案卷,那是李芷湄當年留給她的,亦是留給李清宴的。
唐鳶重病而亡,她離開了梁州,直奔京城,她要進六扇門,她要回到義母曾供職過的地方,去查清義母之死的真相,為此她不惜在六扇門衙門前跪了五天五夜,終于打動了沈振,沈振給了她一個機會,去把嶺南巨盜肖明金帶回來,不論生死。沈振本想用此法將李清宴勸退,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李清宴竟當真把肖明金的尸體帶了回來,從此六扇門中便有了她的腰牌。
李清宴一口氣說完了自己過去十三年的故事,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著靜靜聆聽的林知梧道:“這便是清宴的一切,若非義母,清宴早已死了十三年前,若非公子,清宴早便埋在了朔州城外的雪原,義母與公子令清宴重生了兩次,這番恩情,清宴便是粉身碎骨亦難以為報,只愿常伴公子身側,查清義母之死的真相,為她報仇。”
林知梧靜靜的聽完了李清宴過去十三年的故事,他有些怔住,母親從未在他與父親面前提過這些,他一直以來都以為母親之死是辦案途中遭了意外,從未想過此間還有內情,他深深的凝視著李清宴道:“那這些年,你可查到些什么?”李清宴搖了搖頭,頗為遺憾道:“未曾,那份案卷如今還藏在清宴于京城的家中。”隨后她又有些歉疚地看著林知梧道:“是清宴無能,清宴早已將此生都放在了此事之上,定會為義母報仇!”
說完李清宴站起身,端起桌上地菜盤道:“說了許多,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突然,林知梧握住了李清宴還在端著盤子的手,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側,抬頭望著她,這是他第一次從下仰視著李清宴,如星的眸子映著自己的身影,他緩緩開口道:“這不怨你,我這做兒子的還遠不如你。”他捏著李清宴的手輕輕揉搓道:“你今日即已明說,今后便不再是一人背負此事,我亦會與你同行,亦是我這做兒子的應為之事。待此間事了回京之后再從長計議,母親之事非一夕之成。”
李清宴聞言,微微點頭,玉顏清麗的臉龐在昏黃的燭火下,分外柔美,她溫柔的看著林知梧的眼睛,卻從他的眼底讀到了點點自責,便開口道:“公子可是何不妥之事。”林知梧晃了晃神,道:“當年我只知母親是在追查一莊陛下密旨欽點之案途中出了變故,尸體運回京城時,只知是母親路過梁州突遭山洪,不慎跌落懸崖而亡,父親那時亦陷入悲痛之中,母親下葬后不久,便帶著我去了北境戰場,這些年從未曾多想。“
李清宴輕輕抬起手撫上林知梧的面龐,緩緩道:“公子不必自責,既是陛下密旨交辦之事,定然牽連甚廣,義母死后,師父將她的尸身送往梁州衙門,之后便不知了,至于你所知的意外身亡,大抵是有人從中作梗,假傳了消息,且那人地位不低。”她的手被這些天的磋磨,變得有些粗糙,才貼在林知梧溫熱的臉上,林知梧便感受到了她手上的道道裂口,又頗為心疼,便令她回去坐好,李清宴坐下看著林知梧收拾起盤子,接道:“那份絕密的卷宗,我亦打開看過,其中并無特別,只是記載了一起毫不起眼的失竊案,清宴多年參詳亦未明白其中玄機所在,待回了京城便令公子看看。”
林知梧點頭,他如今知了當年母親之死有頗多內情,便愈發想著盡快回京,李清宴見他面相,便知他心中所想,道:“公子所言,北蠻人不日便會自退,屆時便立即啟程回京。”說著,她的肚子竟“咕咕”起來,李清宴臉上一瞬便爬上了一片紅霞,林知梧見此笑道:“你坐著,我去叫人把菜熱一熱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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