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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花事了


  第六十五章:花事了

  八年前王敦叛亂,殺臣迫王之事仍是晉人心頭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恕耍

  如今明帝司馬紹逝去半年,又出現了親王司馬宗叛亂風波,雖內情錯綜,但世人只知御史中丞鐘雅一道上奏彈劾,親王叛亂,正在被追捕。

  不過司馬宗的叛亂不如王敦的影響大,連引發的動亂也似秋雨落荷潭,蟬鳴漸褪,蛙聲隱了淤泥浮萍之下,建康依舊是風光霽月的建康,朝廷依舊是庾氏的天下。

  刺殺明帝的那名絕色女郎宋袆,自入宮后就被關在了庾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往日宋袆在宮中時,兩人是爭風吃醋的死對頭,后來庾太后又對恨之入骨,如今人在眼前,世家女郎典范的庾文君竟不知該如何處置她。

  論罪,宋袆當凌遲而誅。

  “以前記得你總是持艷冷漠待人,他其實是極愛你這種性情,因為他所見皆是世家閨秀,唯有你,與眾不同。”

  庾文君數夜未曾安眠,與宋袆隔屏相望,花枝攀窗,憔悴面容竟與枯黃頹葉有幾許相稱。

  此時謝安與司馬衍坐在屋外廊下,擯下仆奴,少年四目相對,屏息聽著屋內的對話。

  秋雨之后,天氣逐漸放晴,只是那氣溫終回不到烈陽爽日,卻也能叫人心冷靜。

  “愛與不愛皆是身外事,太后是世家鳳凰,我是泥沼小魚,當年在洛陽時,司馬宗見我年幼美貌便救了我,后來元帝為瑯琊王氏所脅,我總算能派上用場,留在大將軍身邊做一枚棋子。這些年為你們司馬氏做過的血腥事情也不少,刺殺先帝,我心中無愧,宋袆只是一把刀,后來我想為自己而活,改名為宋衣……”

  “其實我回來也幫不上什么忙。只是有人憐我一條殘軀,可這天下之大,再無我容身之所!

  “該如何死,我都接受,太后不必為難。”

  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司馬衍目光茫然,心中不知在想著什么,謝安懶得再聽,又因被庾太后叫來還沒有發落。只得躍下欄桿,在園中折著秋日余花打發時辰。

  謝安自被謝尚帶回建康后,在家中休養不到兩日,就被庾太后召入宮中,此時城中風向大變,謝家圍府的人馬已撤,謝尚雖未受封賞,但已是眾人矚目。只待司馬宗抓獲伏誅。

  也不知庾太后與宋袆談了些什么,謝安人來了。就代表可以聽,可他并不感興趣。采來的花落了滿潭,反正是秋后落花,終要逐水而去。

  等到午后秋陽漸冷,司馬衍從屋里走出,遠遠叫了聲。“阿貍,她想見你!

  謝安有些驚訝,在庾太后的注視下,莫名其妙地進了屋,此時的宋袆與昔日修煉駐顏之術的女郎仿若兩人。她衣著樸素,更無佩飾,唯有一把竹笛握在手中,笛聲被摩挲得溫潤,像是將歲月攥在了手中。

  “廣陵一別,你長大了。”她微笑,低垂著下頜,“茍活半年,若死前能見你一面,倒也不枉我這半年****惦記。”

  謝安道:“駐顏之術被我所廢,你記恨我,很正常!

  宋袆搖頭,抬起臉來,神情溫和,容光雖有黯然,但依舊絕艷,“你不懂女人心啊,我可不是恨你,只是因為謝尚,這大半年與他說的話,多半是有關你,不然他總不會理人!

  “我曾改名,卻發覺自己仍無法得到自由,但唯有在他身邊時,才發覺自己是宋衣而不是一個以容色為武器的卑賤之人,我以為自己總忘不了洛陽,但當他帶著我回到建康之時,秋色溫潤,山色楚楚,江水遠闊,才覺得死在這里也不錯!

  謝安怔了怔,從她淺色的瞳仁里似看到了什么,許久才道:“我會轉告他的。”

  “不,不要!彼涡創u搖頭,“他是至情至性之人,坦蕩放達,如九霄之云,渺不可追……”

  “噓。”謝安朝她搖了搖頭,低聲笑道,“阿衍可還在外面聽著,你最好可少夸旁人,你雖只有容色為器,卻也能傷不少人心。”

  宋袆苦笑,不再言語,謝安欲要離去,但走到門邊又道:“若你謝我尚哥,最好親自同他講,既然要死,就不要留有遺憾。”

  司馬衍還在外面等他,自然已聽到里面的對話,兩人默不作聲走了許久,司馬衍道:“我已不喜歡她了!

  “哦!敝x安輕笑,“若能過這個坎最好!

  司馬衍微怒,“你莫笑我了!

  “還恨她嗎?”謝安立刻笑容消泯,神色倏然暗沉,“你的白頭公……也恨嗎?”

  司馬衍頓了許久,幽幽道:“白頭公對我很好,他有些似父皇,他們都喜歡習武,矯健挺拔,是我想成為的那類人,可無論是他還是和宋……他們雖對我有所圖謀,但對我都很好,皇室情誼疏離,即使是些虛情假意,卻也令我難以忘懷,阿貍你會認為我是個懦弱的人嗎?”

  謝安道:“這樣的人當一個主公自然是不好的,但做主公之前首先要做一個人,人之所以是人,就因人有情感,會愛會恨,也會搖擺不定!

  “若為王者,應先有情感而再在必要之時棄絕情感,譬如有一****要將太后趕下攝政之位,要讓你舅舅交出大權……不過這些事還很遙遠,你那一日做得很好,若沒有你,只怕我全家都成了階下囚,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司馬衍沉默良久,道:“若白頭公事成害死了大舅舅,那么他會殺了我嗎?”

  謝安冷冷道:“誰知道呢,想想司馬氏的八王之亂,再看看尋常百姓家為了家產的你死我活,這世間最可怕唯有權和利。”

  兩個少年在外說了許久的話,直到庾太后命人來尋他們,但到了太后面前,兩人卻又成了啞巴。

  庾太后召謝安來。一是宋袆死前想要要見他,二是庾太后似乎有意將謝安重新召回東宮陪伴司馬衍,但剛開了個口,謝安就拒絕了。

  謝安義正言辭道:“我可記得與太后說了,要回太學!

  司馬衍也在一旁幫腔,“母后還是莫讓他留在我身邊。他光芒太盛,顯得我這小主公資質平平。”

  這下庾太后更不懂這兩人,她原讓謝安回來是要賣謝氏一個面子,哪知謝安真的想去那空無一人的太學。

  而司馬衍往日也常鬧著要謝安回來,可最近也沒再提及此事。

  最后小主公親自送謝安離宮,這等殊榮,也算是給謝家面子了,分別前,司馬衍對謝安道:“好好督促阿岳學習。你可是他老師了!

  謝安點頭,自信道:“那當然,作為太學院第三名學生,咱們的瑯邪王定會出類拔萃的!

  ……

  ……

  即使是身為主公的司馬衍也被冠上幼主的名號不得干預政事,所以謝安自然是更遠離了政治,烏衣巷里依舊寧靜,燕子南飛之后,王導搬了回來。卞望之彈劾他與郗鑒私交的折子還壓在案頭,建康城中因司馬宗叛亂之事。不知落馬了多少相關之人。

  廣陵錢氏如當年的沈氏下場,除了留在北方的商鋪和子侄,一律都成了階下囚,等待發落。

  謝安許久未踏足王導的書房,此刻坐在房中聽謝尚向王導匯報大小事宜,他百無聊賴地喝著牛乳。王熙之在屋外吹塤的嗚咽聲響,聽得他暈暈欲睡。

  王熙之趴在窗口看他,他越過層疊書堆朝她眨眼,回來之后,又是被謝尚訓。又是被庾太后召喚,跟王熙之也沒好好說上幾句話。

  “鹿肉好吃嗎?”

  “太補了,夜里熱得睡不著。”

  “你好像有些瘦了!蓖跷踔罅四笞约旱哪,“為何我總是瘦不下來?”

  謝安忍著笑道:“再過幾年就自然要瘦了!

  “那好想快些過幾年!蓖跷踔雮身子都撲在窗上,幾乎要跌落下來,王導看得直皺眉頭,忍不住輕咳一聲,“阿菟,我們在談正事。”

  “不就是捉拿司馬宗的事么?”王熙之干脆爬了進來欲要跳下去,謝安趕緊要去接她,就見王熙之輕輕巧巧落在堆滿書簡的案上,蹦到了王導身邊道,“他的氣運已無,遲早是要死的,就算不死,天下已無他容身之所,他身為司馬氏,也不會做羯人的奴隸。這些事交給庾氏煩心便好,司馬羕還活著,蘇峻還在歷陽盯著庾氏,這些烏七八糟的事要結束的話,還得等上好幾年。”

  謝安和謝尚聽得目瞪口呆,王導卻淺淺笑問:“你繼續說。”

  “蘇峻應召不歸,又與司馬宗交好,如今郗鑒之下便是他的兵力最大,庾氏愚蠢,不學著龍伯的無為而治,一貫排外壓迫……”王熙之捻起碗中的一顆棗子,“吃棗是要自食其果的。”

  王導極為滿意問道:“那你說,我瑯琊王氏該如何做?”

  “我覺得龍伯還是得偶爾上朝,不然卞大人吃棗隔三差五地要彈劾您,剩下的事嘛,就交給虎犢阿螭哥哥們去忙。”

  王導將一碗棗都給了她,目光里充滿溺愛,“若你是男兒,定是比虎犢和阿螭有出息,但是女孩更好,龍伯不愿你沾染這些糟心事!

  原本該給謝尚下的追查之命,王導就在王熙之的三言兩語之下打消了念頭,謝安跟著王熙之離了書房,大半月沒見,王熙之要檢查他的字。

  只是心頭疑惑盤旋,謝安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平日都不關心這些事,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

  王熙之轉了轉眼珠道:“郭璞老師教我算籌,龍伯自幼會同我講建康諸人的事為談資,算籌能算天命國運人運,聽俗事能知政事民生……其實郭璞老師也想收你當學生來著,因為我覺得這些浪費時間,不過現在想想,知道這些也不是不好,總不能以后與你只談寫字,你有煩心事,我若聽不懂,只能看著你煩心,反而會壞了我的道心!

  謝安笑了,伸手在她額頭輕彈,“你真的挺笨的。”

  “到底是哪里笨了?還不快寫,你可別偷懶,這大半月在獄中過得可舒坦了吧,虎犢哥說那可是要留給敦伯住的……”王熙之一提到王敦,明亮的目光里落進了些許悵然,想到那夜遇見司馬宗,她并未告訴任何人那夜她偷離府邸遇到司馬宗的事,如今想起來,無論是她的敦伯和司馬宗都是逆天命的人,那樣的人又可恨又可憐,一人落馬殞命便罷,牽累數以千計的人才是作孽。

  ……

  時日轉瞬到了八月十五,此時的中秋尚是祭月節日,以及文人對月吟詩的風雅時節,謝安做了月餅,這成了日后建康士族階層的流行食物。

  褚裒自京口帶著兒子回了建康一趟,總算一家團聚,只是京口軍務繁忙,郗鑒需他幫手,相聚短短幾日,又離開了建康。

  司馬宗逃竄在外還未抓獲,但對謝尚的封賞已經下來。

  先是讓謝尚任會稽王友,這會稽王是司馬昱,足見司馬衍對這位小王叔重視,特意要讓司馬昱與王謝兩家扯上關系,免得司馬氏宗室盡數被庾氏一派打壓。而又補任給事黃門侍郎之職給謝尚,這是一個專為給將要重點培養的世家子弟升官的踏板職位,一直平步青云的何充也是任過此職,為皇帝左右之官,傳達詔命。

  祭月那夜,謝尚受封歸來,還帶回了宋袆的竹笛,此笛是當年綠珠收她為徒時所贈,孑然一身的宋袆最終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被賜死自縊在冷宮。

  謝尚來不及換衣,穿著繁縟的華服帶著謝安一路策馬出城,月色如霜,落葉沙沙作響,江南之秋,風雅無雙,一路輕騎仿若走在畫卷之中。

  謝安心中隱隱猜到他們要去見誰,要去送誰。

  牽著馬兒的女郎身著寬松白衣,遮住了曼妙玲瓏的身姿,像極了要去遠方的旅人。

  此地是長干里,自春秋戰國起就是人口繁密之處,又近河道,多船家聚集,但入夜人人歸家安睡,終是要遠行的人才會在夜里出門。

  謝安不解問道:“庾太后怎會放過你?”

  宋衣輕笑,“宋袆已死,我可是宋衣。宋袆知道太多宮中秘事,還刺殺先帝,不得不死,可宋衣就幸運多了。”

  謝安默默地想,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十成十的實話,也許這知道太多宮中秘事也是一種護身符呢。

  “想好要去地方嗎?”謝尚神情有些冷淡,但仍握著那根竹笛,輕輕一下又一下敲在掌心。

  宋衣道:“還不知道呢,也許還會回洛陽看一看,無需擔心你宋姨,若無你保護,我也能活下去!

  謝尚將在外時自己的斗笠扔給了她,“年紀大了,保重身體!

  “多謝!

  宋衣低頭淺笑,她戴上斗笠,遮去了那似水月鏡花,又如夢幻泡影的笑容,謝尚摸了摸謝安的頭,終不再往前,調轉馬頭,踏著月色絕塵而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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