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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謝氏風骨


  第六十一章:謝氏風骨

  玉牌不偏不倚落在謝安落地的袍角,加之大殿鋪就地毯,所以沒摔壞。【全文字閱讀】

  司馬宗似乎又想他驚慌的模樣,上次沈勁之事謝安漠然處之,而謝尚呢?

  于是司馬宗又道:“亂軍之中一騎絕塵救美,謝仁祖當真風華無雙,可惜本王未有庾內史的福氣,未能親身體會一番。”

  這話只能氣到庾冰卻不能氣到謝安。

  謝安撫掌輕笑,“那當真是家兄的話,我也是很羨慕庾內史。”

  庾冰、司馬宗的出現讓宴席的熱度褪去大半,酒醒的裝醉,醉酒的被旁人給拽住搖晃的身體,一時間器樂聲也像是多了幾分戰栗,輕舞的女郎早就被長公主給趕得遠遠的。

  此刻長公主的大膽心性顯露無疑,她方才還跟桓溫斗嘴蠻橫,轉眼見有劍拔弩張之意,忙上前親昵抱住了司馬宗的手臂,“白頭阿公,你來遲了,得各飲我與阿衍一盞酒,要滿滿一盞呢!”

  司馬宗有四子,無女,面對司馬氏的公主時總有憐愛之心,司馬興男性情最為率真,心氣不遜男兒,他最是喜歡。

  與此同時,桓溫也反應過來,不動聲色站在了謝安跟前,躬身替他拾起了玉牌,問道,“玉牌可是真的?”

  司馬宗輕哼了一聲,“你懷疑本王之言?”

  長公主語氣嫌棄似的幫腔道:“阿公莫理他,謝衡校長留下的古玉,他年紀那么小定是沒見過,可阿公見過啊。”

  謝尚的護身玉牌是真的,祖上留下的舊玉,謝鯤命人做成玉牌,因未等到謝石出世就已去世,所以如今排行第五第六的謝石謝鐵用的是新玉。

  如今長公主將謝安祖父謝衡搬出來,似乎在提醒司馬宗謝家的底蘊,祖父謝衡是洛陽太學校長。雖然當時太學已落敗,但當年凡是世家子弟皆要上太學讀書,都要稱謝衡一聲校長。

  謝安接過玉牌,因謝尚這些年一直貼身把玩手感極潤。比自己身上那枚更是細膩,觸及玉牌,指腹輕輕劃過上面的“尚”字,心略略揪了一下。

  被長公主拽走的司馬宗迎上了庾冰的怒火注視,兩人一對視。尤其是司馬宗還含笑接著司馬衍和長公主的酒,在上席戲謔地望著他,庾冰深感恥辱,也不顧庾亮的眼神制止,冷冷道:“這罰我認,不過也多虧王爺駐扎在東籬門的軍隊出手,不然那謝仁祖怎么會輕易帶人逃走呢?”

  “你說的話,本王可聽不懂,本王派人幫忙,反而被你說成是幫倒忙呢?本王死士可見當時情況危急。替內史大人擋了一劍呢,承影,上來讓大人好好看看你的傷口!”

  司馬宗大手一揮,一盞而盡時,承影已應召上殿。

  宗王府第一死士之名諸人早有耳聞,如今見其真面目,復又覺得這人當死士真是可惜了。

  承影受了傷,而且還很明顯,看來應是情急之下伸手替庾冰擋了一劍,那握劍的右手雖已包扎。但還是能見血色。

  庾亮起身,緩緩道:“尚能用劍否?”

  承影淡然道:“雙手皆可用劍,多謝大人掛懷。”

  說完這句承影就退下,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血腥味。令人不免疑惑,這謝尚的武功怎如此之高?可惜這人才啊!

  王彪之暗罵了一句,“仁祖不在,這風頭卻還被他奪去。”

  庾翼也搭了一句腔,“早知當初阿兄讓我去玄武營幫二哥時,我就該去了。仁祖見到我,鐵定是不舍得下手的。”

  王述直白道:“你還是快點回去安撫你二哥比較好。”

  庾翼一臉置身事外的模樣,“一個家族里,在朝中有兩個出色的人就夠了,這是世家規矩,我嘛,好好飲酒便是。”

  “說得對。”王彪之與他共舉杯,心想,這規矩譬如謝家是典型,謝鯤揚名,謝裒從政,而庾氏,庾亮名政雙收,但現今漸漸掌權,揚家族風流名望的重擔落在看似沒心沒肺的庾翼身上。

  如今謝家新一代里,謝尚和謝安這般出色,王彪之已能預見少年成長之后與兄長并立的風景。

  只是眼下這一關,都在考驗兩人。

  ……

  郗鑒又成了啞巴,任司馬宗與庾亮庾冰唇槍舌劍也無動于衷,甚至還一副暈暈欲睡的醉態。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謝家可真真要倒大霉了,也不知那謝尚哪根筋搭錯了,大好郎君竟然被宋袆給勾引得愿為她亡命天涯,可如今回建康又是為何?既然選了女色,就莫再惦記著家族,害得謝家上下不得安寧。

  于是眾人看謝安的眼神里,便多了些許憐憫。

  人言如蜂鳴,桓溫見眾人竊竊私語,倒替謝安不爽起來,忙要伸手堵住他的耳朵,謝安一驚,“你要作甚?”

  “替你趕走雜音。”桓溫無辜聳肩。

  而謝安此刻腦中一片清明地在俯視著如今的局勢。

  眼下情況,占了最大便宜的人是司馬宗。

  庾氏入城時被謝尚劫走了重犯,不但名聲受損,還得擔上玩忽職守的罪責,而謝尚身份確認,謝氏頭一個遭殃,連帶身為上司的王導也不能免責,若是換成卞望之列罪,此刻也會將王導算在里面。

  一箭三雕,果然高招。

  因為那日阿丁與承影的過招,阿丁所言,若非她閃避得快,是絕對逃不過承影的劍,阿丁尚如此說,謝尚平日哪有那么多功夫練武,所以他不可能傷了承影。

  聽庾冰所言,謝尚能救走人,全賴司馬宗的“幫忙”。

  東籬門是司馬羕和司馬宗駐軍地,庾冰掉以輕心,竟敢從司馬宗眼皮子底下入城,也許之前玄武營能擒住宋袆多半是司馬宗透露的消息。

  庾氏想當漁翁,可惜鶴與蚌卻不會輕易讓他得益。

  想到這里,謝安平靜地看著桓溫,道:“我很好。阿兄在外比我處境更艱難,我要幫他。”

  幫?怎么幫?桓溫見幾個上位者火星四濺,庾太后面色沉如鍋底,宋袆謝尚治不了。那鐵定是要拿謝家出氣,在她看來,謝尚回建康是為了祭奠先父,此人重情。那么得從親情下手。

  內監已替司馬衍準備好朱批,庾太后早已忍耐不住,對司馬衍道:“小主公,謝氏必罰。”

  司馬衍雖恨宋袆,但都謝安的兄長怎么也恨不起來。蹙眉道:“已是圍府,太后還要如何罰?”

  庾太后沉聲道:“謝家家世,尚書大人當得起去廷尉獄走一趟了。”

  她聲音雖輕,但如重石入潭,真切傳到了謝安耳里。

  廷尉黃泉獄,有進不得出。

  謝鯤已逝,謝裒是謝家的頂梁柱,他一進廷尉獄就等同于把謝家給打入谷底。

  眼看情勢不對,桓彝與謝家交好,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他方起身,卻見謝安早一步竄出了席座,連桓溫都拉不住。

  謝安在眾人矚目下走到庭中,然后步伐沉穩地上前,衣袂輕揚地掠過了諸位大臣席座,最后停在主座三尺之外,在庾亮郗鑒司馬宗庾太后的凝視下,他行跪禮,背脊緊繃,少年清醇的嗓音如之前的洛陽詠般悠揚傳遍大殿。擲地若金石。

  “為證家兄清白,謝安愿代陳郡謝氏入廷尉獄。”

  司馬衍朱筆在紙上微微一顫,對上那雙清亮如月的眼眸,心緒如浪濤般翻涌。

  庾亮冷眸低垂。冷冷道:“你算什么?”

  謝安淡然道:“家父抱恙在身,家兄皆有幼子和官銜,眼下事實未明,不可輕易傷了君臣之情,謝安一介平民,身無牽掛。”

  “你并無過錯。”庾亮的頭有些痛。他不知謝安小小年紀,脾氣竟倔到如此地步,往日謝安一味退讓不爭,他只當這小孩有些小聰明,可如今這可不是一般膽氣。

  謝安頓了頓,然后起身,趁守衛不注意,兩三步走到了司馬宗跟前,沖他啟齒一笑。

  明眸皓齒是形容女子,可近在咫尺的司馬宗卻覺得放在此時的謝安身上毫無違和,只是這一分神,就見謝安已從長公主手中奪過滿滿一盞酒,手輕輕一揚,盡數灑在了司馬宗的座下。

  然后謝安望向庾亮道:“這下我可有錯過了吧?”

  “有趣!實在有趣的小孩。”司馬宗驀地大笑,出乎意料地幫腔,“衍兒,你可得成全他,今日得見謝氏風骨,當真有趣!”

  “望小主公準許。”謝安直直地望著司馬衍,眼里充滿無畏與鼓勵。

  庾太后在席下狠狠地抓住了司馬衍的袖子,生怕自家兒子受了謝安的蠱惑。

  所有人在看著平日毫無話語權的傀儡小主公,擔憂這小主公會不會被嚇哭。

  可沒想……

  “準!”司馬衍猛地抽出袖子,手腳微顫在眾人矚目下起身,毅然咬牙道,“朕命庾冰即刻捉拿宋袆與謝尚,以彌補罪責,但不可傷及性命,朕要親審此案,望御史中丞鐘雅、廷尉正王彪之、尚書令卞壸協助會審!”

  司馬衍連氣都不喘,聲音越說越穩,“謝安只是暫代謝家入廷尉獄,朕特賜玄羽披,任何人都不許用刑,也不可傷他分毫!”

  這是司馬衍繼位半年來,第一次擲地發聲,因為有庾氏在,他無法親政,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叛逆了自己的母族。

  “小主公!”

  “衍兒!”

  庾亮和庾太后同時低喝,但天子話出口就是圣旨,司馬衍決然將身上羽披一扯,就朝席下謝安扔去。

  謝安上前跪領羽披,又道:“如若家兄與謀害先帝之事無關,當如何?”

  這一問,就是在問庾氏以及司馬宗。

  庾亮沉默,司馬宗卻笑道:“那本王親去黃泉迎你歸烏衣巷,還你謝氏清譽。”

  司馬宗如此開口就顯得庾氏小氣,庾太后為兄解圍,又在氣頭上,怒道:“若無關你謝家,那么本宮讓你重回東宮!”

  “可否換一換?”謝安眼眸里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你要換什么?”庾太后愈發覺得他過分,簡直是白瞎了她之前對謝安的好感。

  諸人也是很好奇,這謝安還跪著替父入獄,可沒想轉瞬他竟與當今太后談起了條件,這份膽氣與自信,簡直是讓人無話可說。

  謝安嘴角含笑,仿佛已勝券在握,但聲音依舊平靜如幽潭,“太學,我要重回太學。”

  “繼承先祖遺志么?謝家三郎果然是孝字當先啊!”庾太后聽到這個答案反而一下子怒意消了大半,一時竟忘了謝安是以下犯上開著條件。

  太學荒蕪多年,多年前王導要重開也沒開起來,謝安還要回到太學讀書,那里一無老師二無學生,他要一人對著四壁發呆么?

  這樣最好,謝安離得衍兒遠遠的,她心里才放心。

  殿中諸人聽到這個請求,心中五味翻騰,往日低調謙讓的謝安張揚強硬地跟整個大晉對有權勢的數人講道理談條件,以前真是看走眼了,這般硬朗風骨,也只有在危機之時方顯露。

  太學……一個對于晉士人有些生疏的詞匯再度回到眾人口中,儒學被玄學所壓,所以太學失去了往日的地位,謝安要回太學,實乃至情至孝。

  郗鑒目光悠遠,緩緩開口道:“此子乃陳郡謝氏之風骨,世家子弟之典范。”

  坐在郗鑒身邊的卞望之撫須感嘆,“風骨剛正,心堅若石,小主公身邊有此子,受其影響,實乃幸事。”

  “也有卞大人教導的功勞。”

  “那當然,小主公和謝安可是老夫的學生。”

  一群瘋子!庾亮暗罵一句,忍了許久才沒有拂袖離席,可這宴會可開不下去了,月依舊似銀色圓盤,清輝皎潔令人沉醉于秋風桂香中。

  司馬宗走時笑著對庾冰道:“內史大人可得好好學學,可別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要不是庾翼見勢按住二哥佩劍,只怕庾冰當場就要跟司馬宗打起來了,晉人性情爽利瀟灑浪蕩無拘,就算王導那種老狐貍,也常不掩真性情,所以這架還真能打起來。

  謝安被王彪之親自押送回廷尉,這披著玄羽披的緋裳小郎君莊穆華美,連司馬昱都自愧不如,司馬宗見這小子向往的眼神,以及想到司馬衍方才那般掙扎的勇氣,心里倒是對司馬氏的未來有了些許信心,心道,這謝安雖然是個討厭的小鬼,可卻能激發少年勇氣,我司馬氏小一輩就缺這種風骨與勇氣啊!

  司馬宗望著城中漫天的榴花飛揚,心中輕道,紹兒,你在黃泉可曾見你的兒子,他可不會比你差啊,所以你莫要再回來了……(未完待續。)

  PS:炸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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