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滿庭芳(上)

　　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謝安自然要去拜訪杜宇一趟，起碼能斷定此人與司馬宗是不是一伙的。

　　沒想趕去太學(xué)院時，一向宅在院中的杜花匠竟然出門了。

　　守衛(wèi)道：“杜先生同人去城里喝酒去了，還是采蘭臺最出名的歌伎小燭來派人來請的，真是稀罕啊。”

　　“小燭？”王述眼睛一亮，似乎像是知道什么。

　　“小燭是何人？”這回輪到謝安怔住了，“采蘭臺有歌伎嗎？我怎么從來沒聽過？”

　　好歹他還是入了股的小老板，怎么連自家員工都未曾見過啊，這就有些丟人了。

　　王述笑道：“采蘭臺在西市口的是酒樓，而在東府城附近，采蘭臺的伎館叫擷芷閣，閣臺臨江，專養(yǎng)歌舞伎，是建康城中一道風(fēng)景啊！你年紀小，這種地方自然是沒人會帶你去的。”

　　也沒見桓溫說起過這些，看來他真的一心撲在武修和賭上，專一無二。

　　守衛(wèi)面露神往之色，“擷芷閣中美人多，小燭是去年選的頭牌。”

　　“何人請的杜花匠？”謝安看不出這花匠還好女色，在太學(xué)院清心寡欲只看花草，沒想還會去這種風(fēng)雅場所。

　　守衛(wèi)搖搖頭，“這可就不知道了，數(shù)月前連他徒弟如意都沒請得動他去南頓王府坐一坐，今日他難得出門，還換了身新衣，三郎也知道，他慣常都是穿一身灰衣方便干活來著。”

　　擷芷閣改名叫滿庭芳更好，滿庭都是蘭芷芳草啊……”謝安自言自語道，然后又搖搖頭，“不過現(xiàn)在不興閨怨那套，滿庭芳草易黃昏，這兆頭不好。咱們晉人，就算去伎館也要帶著自戀的風(fēng)雅。”

　　“真的要去？”王述倒不怕自己抱著小孩逛伎館，反倒覺得謝安這年紀出入這些地方終究是不好的。

　　接下來自然就要去那擷芷閣了，士人攜伎暢游是風(fēng)雅之色，只是謝安現(xiàn)在的年紀去這種風(fēng)月場所挺奇怪的，不過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阿勁如今在南頓王府受苦，若再被送到刑部定案，只怕就真的回不來了，雖然謝安不相信王導(dǎo)會對阿勁置之不理，但在老狐貍的部署里，總有人要多受些苦，還要擔(dān)著被殺的風(fēng)險。

　　這么一來二去，天色已近黃昏，夜晚倒是去伎館的好時辰，尤其是臨河憑風(fēng)，把盞聽唱，想來后世秦淮煙花繁盛，如今這源頭，倒是清雅別致，采蘭擷芷，美不勝收。

　　庭間香氣撩人，燭光氤氳，竹簾紗帳于江風(fēng)中輕蕩，琉璃屏風(fēng)折射別樣光華，紅鯽在石盆里輕輕游曳，美人隔簾陪坐，清茶熏香棋盤書墨琴畫，無一不缺。

　　抱著孩子的王述和一看就是小少年的謝安倒是比這些女郎更引人注目，若不是在門口他們報了大名，否則這門還真進不了。

　　擷芷閣的管事是名相貌陰柔的青年，煙青色輕袍襯得一張臉愈發(fā)蒼白，身佩散發(fā)藥箱的香囊，一看就是藥罐子。

　　青年聽到謝安的名字卻沒有意外，連忙做了自我介紹，“小的沈臨風(fēng)，自幼侍奉少主人，見過三郎。”

　　沈臨風(fēng)口中的少主人自然是沈勁，謝安略略點頭，眼下大家心里都知道沈勁被抓，他也不客套，“可是你們請了杜宇，請他去救阿勁？”

　　沈臨風(fēng)眨了眨眼，低聲道：“我們可沒這個面子，面子大的人是那位女郎。”

　　“小燭？”謝安問道。

　　沈臨風(fēng)神秘一笑，目光引著謝安望向臨水一方的坐席，“三郎偶遇御史中丞大人，不如去那邊坐坐？”

　　今夜一樓的坐席幾乎滿了，雖然這坐席少得可憐，十個手指頭都能數(shù)清，但謝安順著沈臨風(fēng)的視線望去，唯有那一席里沒有女郎作陪。

　　其它的席間燭光朦朧可見女郎素手纖，側(cè)臉如玉，可那一席只有個孤獨望江的側(cè)影。

　　王述雖聽不清兩人的悄悄話說了什么，倒也是注意到那個背影，接著聽謝安聲音大了幾分，“常客？”

　　沈臨風(fēng)淺淺一笑，“這里大部分人都想見小燭，但小燭卻有貴客相陪，其他人只好選了別的女郎，但唯有這位御史中丞大人一直在等著，只怕等會杜先生下樓后，兩人相見會很不愉快。”

　　生意人就是心思細膩，也極為利用手頭資源，看來沈臨風(fēng)要他來分散著御史中丞大人的注意力了。

　　王述好奇跟著謝安過去，看到那人抬起的臉時，頓時肩膀一抖。

　　“鐘、鐘雅……”王述舌頭打結(jié)，但直呼人名總是不禮貌的，他連忙道，“彥胄兄原來也在。”

　　怪不得王述見鐘雅頭痛舌麻，因為鐘雅的職位是御史中丞，朝中此時沒有設(shè)御史大夫，所以鐘雅如今是御史臺第一人。

　　御史對官員三公九卿的彈劾之權(quán)且不說，王述之前收受下屬禮物的一樁案子就是鐘雅過手的，若沒有王導(dǎo)的提點與疏通，想來王述就要身敗名裂了。

　　鐘雅其人年四十，年少從洛陽一直做官到建康，可謂是平步青云，頗受重任，曾在王敦手下從從事中郎做到宣城內(nèi)史，后來王敦叛亂，他毫不留情面地坐任廣武將軍，將王敦的黨羽錢鳳的支持者斬殺，平亂之后他入朝任尚書左丞。

　　今年先帝死后，鐘雅遷任御史中丞，可謂是實干一把手。

　　而且鐘雅還是鐘演一脈的后人，鐘演是鐘繇的弟弟，潁川鐘氏在渡江之前，有書法出神的鐘繇，鐘繇之子鐘會更是魏國出名的謀士，平蜀之后進位司徒，但如今也只剩下鐘雅一人支撐著這個家族了。

　　如今潁川出來的士族，庾氏家族如燦爛繁星，照亮著整個東晉。

　　鐘雅坐在一隅，清酒上浮著幾朵初開的桂子，燭光煌煌，倒有幾分說不清的孤寂。

　　滿庭芳華，謝安坐在鐘雅身邊，這才覺得呼吸都順暢起來，鐘雅飲酒淺笑，“小郎君還是長幾歲再來這種地方。”

　　“我只是一時不慣聞這香氣。”謝安道。

　　鐘雅點頭道：“那是，墨香比脂粉香要聞得舒服，擷芷閣本應(yīng)芳華遍開，但這脂粉香卻是大大煞了風(fēng)景。”

　　謝安笑道：“應(yīng)該是坐中無佳人，所以御史大人看誰都是庸脂俗粉了。”

　　“小郎君倒會取笑長輩。”鐘雅目光飄忽不定，自嘲一笑，“我只當小燭是晚輩，并無逾越之心，不過難得有暇放下公務(wù)，所以今日定要見到她。”

　　謝安抬頭看向二樓，想來此刻杜宇應(yīng)該在樓上，如守衛(wèi)所說，應(yīng)該不是如意請他去的，就不知是誰這么有面子了，還讓一向不拘裝束的杜宇換了新衣，閣中花魁陪坐，連御史中丞到來也見不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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