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青云塔上墨魂榜
第十九章:青云塔上墨魂榜
不同于弱魚池小榜,墨魂榜的評定直接關系到中正制選官,世家子弟揚名的要點除了世家,樣貌,最重要的是才能。
書法、繪畫都在墨魂榜中。
書法被稱為墨道。
道者,是萬物萬物運行之軌跡,亦是事物變換的場所,若將書法稱為道,那么謝安心中的墨道應該是一條充斥著墨色煙云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是階梯,梯上成塔。
千百年來,人們從象形甲骨文到發(fā)明通行文字,秦朝時瑯玡臺刻石小篆文被稱為小篆第一作,其后書法逐漸發(fā)展,漢時隸書草書大興,蔡邕張芝影響后世,三國時鐘繇將楷書帶入書法主流,碑刻簡牘無不是書法載體。
而到了晉時,雖然國家動蕩,但出現(xiàn)衛(wèi)夫人王導這種書法家,不過能引領晉時書法潮流的人終究還是沒有出現(xiàn)。
回到建康第十日,謝安坐著牛車離開烏衣巷那刻驀然想起回城那日,城外道觀小道士對他說的十日青云塔之約。
小道士并沒有說約定見何人,但那定下約會的人卻似乎冥冥之中知曉他今日會去青云塔。
饒是謝安絞盡腦汁也無法想出此時東晉還有誰這么神通廣大,因為他之前見著那玄鴉和王熙之很親熱,又跟那小道人認識,還以為要見他的人是南岳夫人魏華存,但一打聽魏華存在先帝過世七日后就回到衡山修行。
建康城還有誰能神機妙算?
正胡思亂想著,牛車忽然停了,他連掀開簾子,才知道是走在前面瑯琊王氏的牛車停了,王熙之今日穿著榴色的裙子,比夏日陽光更要奪目地從車里跳了下來。
謝安也下了車。
“怎么了?”謝安心道幸好沒有離烏衣巷多遠,這路還是很干凈,不然要弄臟熙之的衣裙了。
王熙之迎著日光蹙眉道:“我有點渴。”
還是有些怕生,這怪不得王熙之,這得怪王導老狐貍,自幼教這小姑娘寵辱不驚與世隔絕,卻沒想到,要她忽然在大庭廣眾跟那么多長輩并肩而立作為品評者,就是換成謝安他也會有點緊張。
謝安望了一眼仆人甲,像是在問他出門前給小主人喝水沒,仆人甲搖搖頭。
“我不是怕人多。”王熙之自顧道,“我只是不喜歡被那么多人看著,若是寫字的時候我自然可以當他們是花草樹木,但今日是代表瑯琊王氏出面品他人的字,若我做不好,會給龍伯丟臉的。”
“記著我說過的。”謝安攤開手,用手指在上面劃寫了一個字,然后放在嘴邊,“然后把它吃下去。”
謝安寫的是一個“道”字。
“道是自然之法,你心中有道,隨心即可。”
王熙之學著他的法子,握緊拳頭,眉宇間淡淡陰霾散去,正欲回到車上,走了幾步驀地停下道:“以后出門是不是你不能我和一起?這路那么寬,但我們的車要隔那么遠。”
“瑯琊王氏的車,連庾氏也不能超過去呢。”
謝安淡淡笑道,不由想起第一次入烏衣巷時大哥與孔嚴的爭道之事,最后還是王熙之的牛車走在最前頭。
“阿貍,總有一****要與你策馬,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隔著牛車都不能看到你。”
王熙之說完就上了牛車,留下謝安微微怔了怔,心里說不出的歡愉。
瑯琊王氏終究是瑯琊王氏,一手扶持風雨飄搖的司馬氏統(tǒng)領江左的人是瑯琊王氏的王導與王敦,一人主政,一人主軍,二十年前的風光與重任又是如今庾氏可與之相較的?
墨魂榜評定之日,江左書法名家盡聚,之前大家都遺憾又有些竊喜,獨獨缺了瑯琊王氏,可就在評定前夜,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遍了建康——
瑯琊王氏的王熙之將替家族出席,作為品評人,還將與郗氏郎君進行比試,向天下展現(xiàn)瑯琊王氏小輩水最高的書法水平。
王導嫡子唯有三郎書法得父親真?zhèn)鳎豢上暧祝粫嬰p絕的王廙之子胡之也很出色,只可惜年幼;度支尚書王彬的兒子王彪之倒是年方二十五,書法名聲也夠格,只可惜如今不在建康城。
所以王熙之來到,讓這個曾為書法世家恥辱的小姑娘再度陷入了議論注目的漩渦中心。
……
庾亮是最快得知此事的,瑯琊王氏的名帖上清楚明白寫著“王熙之”的名字。
他想了很久,忽然驚出一身汗,因為他竟然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小姑娘,王氏的子侄他無論青年少年小孩都見過,唯獨漏了王熙之。
她就像是王導棋盤上隱形的棋子,一旦出手,就足夠?qū)⑺惺咳说哪抗馕?br />
王熙之的父親是王曠,王導的堂弟,是當年向司馬睿提議過江立朝的第一人,也曾率軍保家衛(wèi)國,擔任過太守和內(nèi)史。
但王曠卻在王熙之周歲讀出蓬萊法帖后,將幼女留在建康,攜帶家眷回到鄉(xiāng)間做著閑散的官職,同時替瑯琊王氏經(jīng)營在江左圈下的地,若說在東晉建都之時王導手握政權與財政,那么王曠的經(jīng)營也功不可沒。
當初得知王熙之讀出蓬萊法帖后庾亮還覺得有些可惜,可惜這種天才是個女孩兒,若是男孩,倒是能入朝為官了。
這般天賦的女子若如衛(wèi)夫人那般嫁給書法世家為妻倒是一樁美事,可惜瑯琊王氏的女孩,注定是要嫁給貴胄的。
而且女孩兒多半是喜歡楷書的端麗,衛(wèi)夫人也是師承鐘繇楷書的古樸和族祖衛(wèi)瓘草書,創(chuàng)造了簪花小楷的風格,不過之所以衛(wèi)夫人成登臨墨魂榜一品就在于她的家學和氣韻讓她不僅僅只擅楷書。
庾亮心想,這傳聞中的鵝癡、十年未曾落筆寫下一字的王熙之,究竟會帶給諸人多大的驚喜?
……
……
今日聚集在青云塔的諸人也是與庾亮差不離的心思,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對王導的佩服,如今的司徒大人雖然蟄伏,卻始終不會讓瑯琊王氏名聲因一人受損或減弱,當初王敦叛變,瑯琊王氏依舊是頂級門閥,如今王導蟄伏,庾亮獨大,但瑯琊王氏的名聲始終壓在庾氏之上。
在墨魂榜上庾氏有庾亮庾亮,但瑯琊王氏有過世的王廙、王導、王彪之、王允之,弱魚池里還有天才少年王洽與王胡之,如今又多了一個王熙之。
庾氏只是一時勢力,也不看看瑯琊王氏的底蘊根基究竟有多強。
有人甚至在一夜之間就開了賭局,大家在賭今日王熙之會不會贏了大她六歲的郗方回,若是贏了會不會直接越過弱魚池,直上墨魂榜?
而且衛(wèi)夫人也會到,這一對師徒皆是女子,定然會成為今日青云塔的一道風景。
書有六法,青云塔有九層塔,墨魂榜亦有九品。
能在十六歲時上五品者,如謝尚這種天才少年,自然是不可多得,如今郗方回正是最有希望達五品者,畢竟書法是長年累月之功,天賦只是基礎,老師是領路人,練習時間多寡是最重要的。
當然此時還有一個外掛叫做蓬萊法帖。
帖者,在造紙術方明之前,人們多在竹木和絲絹上書寫,竹木稱為簡牘,絲絹稱為帖,后紙張普及,帖自然指的是字帖。
如今流傳在世的多半是漢時簡牘。
就是王熙之從王導那里得來,用來打謝安手板的東西。
臨摹前人書法,從中領悟前人書法的筆法,就如同無名小卒得到武林秘籍那樣,能夠朝夕之間領悟并提升自己的能力。
更何況玄修者能接觸蓬萊法帖進入玄境。謝安不知道王熙之玄修程度,但知道她書法寫得有多好,這一次出手,絕非是弱魚池小孩們那般水平,也不是一般少年平庸之徒的水平。
十七缸墨,洗筆成墨池,日積月累,沉浸在書法中心無旁騖的少女,終將會贏來自己的萬眾矚目。
雞籠山下,荒蕪太學里,青云塔孤單聳立,上塔有階,這能登上青云梯的人少之又少,謝安上一次登塔還是當年與司馬衍初見,初為太子侍讀時。
此后他雖在太學讀書,卻一次也沒有登過塔,即使他的作品年年都入選青云塔。
塔里不但有太史令的觀星臺,亦有儲存書法作品和皇家典籍的空間,更是歷史的見證,自漢朝修仙者建立,就成了無數(shù)修道求仙者心中的圣塔。
登塔頂,寫書法,登墨魂榜,名揚天下。
這是十六歲后江左少年郎們津津樂道的一件事,僅此于冠禮那般的成人禮。
謝安后于王熙之入塔,慢悠悠地等著郗方回的到來——他本沒有資格參與,只是因為郗方回的邀請。
雖然王熙之想把他的名字加上瑯琊王氏的涵帖上,但轉(zhuǎn)念一想,她莫名煩惱起來,就如同今早的牛車行道——如今她和他的名字不能寫在一起,牛車也不能并排,因為她是瑯琊王氏,他是陳郡謝氏。
陳郡謝氏雖非士族墊底,兩人說不得是云泥之別,但也被世俗無形中拉開了距離。
此時,謝安與王熙之一個在塔下,一個在塔頂,謝安百無聊賴地看著荒園漫草,王熙之手心攥著方才寫下“安”字,悄悄將它一口吞下時,驀然間生出一股無畏之意。
還未登上塔頂,王熙之就瞧見一個眼熟的女子身姿娉婷地佇立在轉(zhuǎn)階上,像是專程在等她。
“衛(wèi)老師!”王熙之終于見著熟人,心悅不已,她自幼少了母親陪伴,也不會撒嬌,衛(wèi)夫人是她啟蒙之師,正巧衛(wèi)夫人只生了兒子,并沒有女兒,就把王熙之當成女兒般疼愛。
衛(wèi)夫人盈盈笑道:“幸好我來了,否則要錯過你揚名之日。”
“老師這些時日不是沒有留在建康么?怎么會回來?”
“自然是有高人傳書給我。”
“龍伯?”
衛(wèi)夫人搖頭微笑,王熙之又問:“莫非是郭先生?”
“對,他可一直念著要當你真正的師父。”
“不要,熙之算學很差。”
兩人像打啞謎似的對話,旁人就算面對面站著也聽不懂,又敘了會舊,該是到塔頂之時,衛(wèi)夫人牽著她的手道:“當年你世將叔父也是你的啟蒙老師,可惜他過世得早,未能等到你和胡之大放異彩之時。”
“胡之臨行前也跟我提了叔父,我們還去祠堂站了好一會。”王熙之輕輕笑道,“其實只要你們喜歡我寫的字就好,這世間那么多人,我不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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