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輸贏一世一雙人
第十六章：輸贏一世一雙人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亭子里望去了，謝安淡然自若，不過此刻他倒想看看王熙之是什么樣子，是紅著臉，還是蹙著眉呢。
“好。”
王熙之的聲音從簾子里傳來，在一陣菡萏清香中方才被打碎的硯臺散發(fā)出幽幽的墨香，她走出來的時候，墨香更濃了，如蔥白的指尖似乎沾染著些許墨漬。
方才那硯臺是她打碎的。
因為她聽到一些讓自己心情莫名煩躁的話，比如是說那個嘰嘰喳喳的小女孩說什么輸了嫁給他之類的話，所以她的臉從簾子后探出來時，嚴(yán)肅得可怕。
謝安原本是想看她窘迫的樣子，但一對上那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就忍不住產(chǎn)生了動搖。
沒有情緒就是生氣了。
謝安有些茫然，可王熙之更是茫然，她也不懂自己為什么聽到那種話就是生氣，不由想起這些年謝安書法比她差了那么多也追不上，如果兩人比試，那么謝安不是一直要輸?shù)嚼牙鸭胰チ耍?br />
輸贏又如何？
王熙之對評判書法這種事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謝安的阿姐開口點破她的身份，她自然不能再躲。
王熙之比起褚蒜子和郗璇的明艷奪目要遜色，但她從簾子里踏出來那刻，每一根頭發(fā)絲都沾染著瑯琊王氏的氣息，她的衣裳飾物都是建康城里最好的，連長公主司馬興男也比不上。
她雖然被華裳包裹著，但整個人的氣質(zhì)沉淀如潭水，黑珍珠般的眼瞳里帶著霜風(fēng)冷意，她腳踝處的鈴鐺隨著步伐而輕靈響著。
謝真石輕輕松松將鍋推給了謝萬，“還未曾知曉是哪家小娘子，只聽萬兒說過，今日阿貍的書法老師來作客�！�
郗璇也道：“不知謝家三郎的老師是何方高人？”
王熙之目光對上郗璇，忽然微微一笑，“王熙之�！�
郗璇面色一僵，“就是那個……王熙之？”
王熙之道：“就是被你們稱為書墨世家之恥的王熙之�！�
郗璇看著與自己年紀(jì)相仿、甚至還要幼小些的少女，莫名覺得那道清淺如荷的笑容里并沒有帶著善意，而且方才那番話這可就是坐實了，瑯琊王氏傳聞中那個呆呆傻傻的王熙之真的知道他人的嘲笑，并且是聽著嘲笑長大的。
而且她還是謝安的老師？
剛才自己并沒有聽錯了吧？書法老師？沒見謝安否認(rèn)啊！
郗璇微微蹙眉，“你真是瑯琊王氏那個王熙之？你看著同謝家三郎差不多大，你如何能做他的老師？”
“雖然沒正式拜師，但是好像也沒什么差別，你要找他比試，要問過我是否同意。”
“瑯琊王氏可管得真寬�！�
王熙之很認(rèn)真道：“他雖然是謝家的，但是我是他的書法老師，所以你要找他比試要經(jīng)過我的同意。”
她說話的時候還是帶著微笑。
謝安看著有些心悸，怎么搞的，才半年不見，這個呆萌蘿莉身上似乎有些變化……
王熙之這才看著謝安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然如此�；蛘哒f，你們覺得我不配做他的老師？”
所有人都懵了，連謝安都覺得小兔子忽然變成小老虎，阿菟的菟真是老虎來著。
到底哪里做了讓她生氣的事？謝安絞盡腦汁想著。
郗方回覺得此間氣氛有些尷尬，忙道：“原來是瑯琊王氏的小娘子，久仰大名，小娘子周歲能讀蓬萊法帖，自然能做他的老師�！�
“可是你周歲之后，從無落筆寫過一字�！臂恍嫉�，“若我是你，身在瑯琊王氏，必當(dāng)振興家風(fēng)。你當(dāng)謝家三郎的老師？讀個蓬萊法帖有什么了不起，若你沒有瑯琊王氏的身份，如何能當(dāng)?shù)眯l(wèi)夫人的徒弟？”
郗方回暗叫不好，自己妹妹在同齡人中最在意兩人，一人就是謝安，另一人就是王熙之，王熙之是讓衛(wèi)夫人拒受郗璇的理由，所以郗璇心里記掛著王熙之更多些。
王熙之眼睛閃過一絲亮光，她急急問道：“你想當(dāng)衛(wèi)夫人的徒弟？”
郗璇見到王熙之，已經(jīng)全然忘了要找謝安比試的事，鼻子發(fā)出一聲冷哼，“她說過只收一個外姓弟子。”
“那你給她看過你的書法了？”
“當(dāng)然。”
王熙之十分自然道：“哦，那么就是你的天賦不如我，若你勝過我，她一定會收下你。”
……
好吧，謝安終于安心了，王熙之依舊是自己認(rèn)識的那個呆萌蘿莉，怎么能說大實話呢？這種場合，不是在打郗璇的臉么？
王熙之言語坦然而平靜，似乎在敘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好比在說著，嗯，你郗氏確實不如我瑯琊王氏，我書法比你好，雖然我是家族之恥，但被你們稱為弱魚池十歲以下第一人的謝安還是我的學(xué)生。
郗璇被氣得悶得慌，雙手抓著裙裾，極力壓制怒意。
王熙之拍了拍手，“好吧，既然你不如我，那我允許你與阿貍比試�！�
郗璇無語凝噎。
謝萬不由幽幽對謝真石道：“阿姐，她若是還記著我當(dāng)年吃她的鵝那檔子事，會不會也這么用言語無情地鞭撻我幼小的心靈？”
謝真石捏了捏四弟的耳垂，莫名開懷道：“你吃了她的鵝，可你三哥已經(jīng)替你賠禮道歉了�！�
“阿姐是說三哥買了鵝賠給她？”
謝真石注視著謝安陰晴不定的臉，以及死死黏在王熙之身上移不開的目光，笑道：“這可只有他們知道了�！�
接下來就是謝真石出面布置寫字的幾案，郗方回連忙安慰著自己快要被氣炸的妹妹。
“早就聽聞瑯琊王氏的熙之小娘子性情有些古怪，你別太在意�！�
“阿兄，你聽聽她方才說的是什么，我不如她？我哪里不如她……我……”郗璇說著說著就往王熙之看去，結(jié)果看到謝安正在她旁邊，拉著她的手說著什么，眼里裝著滿滿的笑意。
拉著她的手……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怎么能拉手？
……
“生氣了？”
“沒有�！�
謝安拉著她的小指頭，聲音里帶著幾分威脅，“說謊的話，鼻子可要變長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個姓皮名諾曹的小孩嗎？”
王熙之立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這回反應(yīng)倒是快，然后瞪了他一眼，“沒有變長，大騙子�！�
“可你剛剛真的有點生氣了，為何？”
“你知道的�！蓖跷踔闶浅姓J(rèn)了。
謝安也摸了摸鼻子，與少女帶著淺淺慍色的雙目對視，“嗯，其實我不懂你們女孩想什么，但我聽到你最后一句就知道，你怕我輸，所以當(dāng)確認(rèn)她不如你時，你就放心了�！�
王熙之先是點了點頭，但馬上又搖頭，苦惱地嘟著嘴，“我也不太明白，反正我當(dāng)時有些生氣，就把你的硯臺給摔了�！�
“那就不要想了�！敝x安不想讓她的腦子里裝著這些無聊的事，忙道，“現(xiàn)在不明白，以后說不定會明白，因為阿菟那么聰明�！�
王熙之點點頭，她是鵝癡也是書法癡家，心思單純，若是想著書法的事則對外界事物的反應(yīng)很慢，謝安覺得這世間純粹的人太少，他不希望她腦子里裝著書法之外的煩惱。
幾案和筆墨紙硯都布置好了，謝安見郗璇已經(jīng)氣鼓鼓地跪在席間，方才松開王熙之的手，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已經(jīng)輸給你很多次了，你想明白后可要負(fù)責(zé)�！�
王熙之怔住，陽光將她輕輕隨風(fēng)飛揚(yáng)的發(fā)絲染成了金色，她的神思外游，也不知謝安是什么時候走的，只覺得滿目菡萏，每一朵都在散發(fā)著夏日的香甜的氣息。
好，那你可永遠(yuǎn)都不會贏過我的。
王熙之忽然攥緊了小拳頭，微微笑著，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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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郗璇妹子書法很好。給書圣生了七子一女，次子王凝之娶了我們謝家的小侄女謝道韞；被稱為“二王”的第七子王獻(xiàn)之小朋友娶了郗璇弟弟郗曇的女兒，后來又娶了長公主的妹妹司馬道福，順便再八卦下，司馬道福也嫁過人，最開始嫁的就是桓溫的兒子——貴圈真亂系列。但現(xiàn)在這個故事里就沒有這些了，這個鍋我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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