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持螯把酒
第三十九章:持螯把酒
客船有兩層,三國時東吳造船業已經初具水準,建康有東吳的造船基地,一直沿用發展至今,而曾傳孫權一度想要在武昌建都,曾在武昌新裝大船,名為長安,可見其遼闊的征服志向。
謝安自然是尋不到謝尚藏身之處,心里敲著小鼓等待營救時機。
他已經和小外甥女褚蒜子在玩雙陸了,每人各執十五枚外形如馬的黑白棋子,兩枚骰子拋下決定走步,己方所有的棋子先占領對方的棋盤區域為勝。
小外甥女比她母親更是從容,每次宋衣望過來,她都會沖宋衣甜甜一笑。
褚蒜子身著丹榴紗紋雙裙、同一色的鞋履,再加上鬢邊隨風輕搖的雛菊,華服襯嬌容,小小年紀已是有奪目的美貌,謝安忽然神思外游,想起烏衣巷里五年前第一次見面的王熙之。
那時的王熙之跟褚蒜子一般大,但兩人是兩種性情與風格,還有與她年齡相近的溫氏姐妹、顧悅之的妹妹等等,她與她們都是不同的。或者說,這些女孩都是世人眼中正常生長的世家小娘子,然而王熙之卻不是,如同這世間花有千種,她還是一顆深埋在土壤里的種子。
這個時候,王熙之大概要么在打開蓬萊法帖玄修,要么是在專注練字,他被刺客擄走的事,她多半是不知道的。
但如果她知道……會不會為自己哭呢?
這些年還沒看她哭過,自己是想看她哭呢,還是希望她依舊呆呆地比較好?
“我贏啦!”
褚蒜子趁謝安分神,飛快地終結這一盤,不過她更好奇,自己多拋了一次骰子安舅舅也沒注意,這是在想什么呢?
謝安雖然走神,但總不可能被五歲的小女孩給騙了,不過輸贏不是重要的,目前他真的很想回家。
被困在這具九歲孩童的軀殼里,他無力得很,五年過去,連自救都本事都沒有,還要麻煩回家省親的堂姐一家。
他伸手摸了摸褚蒜子的頭,趁人不備從她發間順手取下一枚細銀簪來,藏在袖中。
褚蒜子不解地眨了眨眼,謝安也朝他眨了眨,表示讓她安心。
宋衣看著這兩小孩大眼瞪小眼地眨著,心里雖然有說不出的怪異,但也不能做出什么判斷,大約就是小孩間的玩鬧吧。
客船乘風順流,午后陽光鋪灑江面,兩岸樹林楓紅與秋香色相互輝映,蘆葦茫茫,蒹葭蒼蒼,宛如畫卷。
大雁南徙,成群結隊,褚蒜子不時抬手指著大雁叫著,仿佛要喚下一只來似的。
外甥褚歆比謝安小兩歲,性情比蒜子沉穩。
不過褚蒜子的美貌仿佛是集褚家與謝家顏值大成,連宋衣有些都會看得眼熱,閑談中忍不住對褚夫人謝真石道:“令嬡容資待到豆蔻年華時,堪稱國色。”
“我寧愿她容色與我這般平凡。”謝真石淡淡道,“女郎特意男裝也是為遮掩容色吧?只是女郎美貌奪目,在亂世行走江湖,比常人更不易。”
宋衣一生自傲美貌,卻也被美貌所累,兒時因美貌有幸拜入綠珠門下,若非沒有這美貌她也誘不了數年未見的皇帝,也不會這么輕易地就能刺殺他……
眼前這位褚夫人見識倒是非比尋常婦人,世家子弟所娶必定是世家女郎,也不知這位夫人娘家是姓什么?
宋衣正出神地想著,就聽謝真石道:“江湖漂泊,有緣相逢,雖然還有幾個時辰就到廣陵,不過下船前,女郎必須得嘗嘗我家廚子精心烹制的食物。”
謝真石一臉真誠,語氣溫柔如水,宋衣那緊繃許久的神經似乎松懈幾分,看了正在乖乖和小女孩玩雙陸的謝安一眼,想起這小狐貍已經三天沒吃頓飽飯了,雖然可惡,但畢竟還是小孩,三天折騰下來,似乎瘦了不少。
也罷,就讓你吃頓好的再上路。宋衣為自己對謝安的大發慈悲有些許意外,只是謝小狐貍大概不會領情。
秋季應當吃蟹喝酒,隔酒蒸好的蟹,巧手的廚子將拆出的蟹肉放在水引面上,面湯是用骨頭清燉的蘿卜湯。
褚家兄妹與謝安都是小孩倒沒那么多顧忌,一人一只早已劈開的蟹螯剔著一點點吃。
離廣陵越近,謝安內心就愈發不安。
吹著江風吃著帶著酒香的螃蟹,船上又有他的親人,本該是人生一大快意的時刻,只是親人見面不能認,身邊還有個性情陰晴不定的女殺手宋衣。
酒足飯飽,江風徐徐,氣爽天高,而且離廣陵越近,四周田舍漸漸出現,秋日割麥,佃戶們辛勤勞作,收成好,交足給士族的份額后自己又有剩余,這才是這一年中最美好的事。
宋衣見謝安吃了幾口就興味索然地坐在一旁吹風了,于是對謝真石道:“我家小弟會寫詩,不如就由他寫一首詩做為謝禮吧?”
謝真石莞爾,目光溫柔地落在謝安身上,“當真榮幸。”
謝安心知這是宋衣的戲弄,原本是要拒絕的,但一對上堂姐安撫的目光,忽覺這幾日吃得苦也不算什么了,心里忍不住對宋衣腹誹,什么你家小弟,你對面那位才是我的親堂姐啊!
外甥褚歆在武昌時就背過謝安的詩,雖然一直沒有與這位小舅舅說上話,他還是很快送上紙筆,默不做聲站在他身邊研墨。
作詩要應景,只是謝安這幾日連續低氣壓,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怒氣倒是鼓鼓的,哪里來的詩情畫意,所以邊讓吸墨舔筆,邊搜索著能記住的詩。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糟丘既是積糟成丘的意思,表示釀酒之多,這詩是李白的《月下獨酌四首》中的最后兩句。
見謝安一氣呵成寫下,褚歆贊了一聲好,馬上就閉口不言,因為他差點就叫出謝安的名字,還被妹妹蒜子給瞪了一眼。
“令弟文采斐然!”謝真石一向淡定也不由大肆夸贊,“這一手好字,想來女郎必然是家學淵源。”
宋衣啞然,她沒想謝安能在研墨這小會功夫里想出這四句好詩來,更可怕是他那一手好字,在建康城大街小巷被傳閱過的,萬一被認出來就有些不妙。
都怪那褚夫人一個勁給她斟酒,弄得她在微醺醉意中做了攛掇謝安作詩的傻事,原本是想讓這小孩難堪來著。
起先假說是平民姐弟漂泊,但字如其人,謝安這一手字寫出來,豈是平民或寒門子弟能與之相比的氣度?
當真失策!
想到這里,宋衣故作夸獎地將謝安拉到身邊,然后向褚家告辭。
此地離廣陵還有一小段路程,宋衣貿然提出下船,自然是不會得到同意,而且憑空哪有碼頭來停泊?
宋衣醉意微醺,被江風一吹,胸口不知何時開始發悶,背脊汗冷,似乎連腹部也有些許不安的動靜,一抬頭又覺得午后陽光炙熱刺目,眼前更有重影時現,她心覺不妙,也不再多加掩飾,一手提著謝安跳落下船。
這方才還是吃蟹品詩的歡愉場面,只不過是一霎間,宋衣同謝安如魚入河,失去了蹤影。
褚蒜子有些急了,小碎步跑到船舷上觀望,“阿娘!難道這女人看出破綻了?”
“未必。”謝真石手緊緊攥著,顯然是有些許緊張,但面上神情依舊保持鎮定。
“可是她帶著安舅舅逃走了啊!”褚蒜子大聲囔著,在船底躲著的謝尚悠然晃了出來,連日奔波他總算美美睡了一覺,如今是被宋衣落水的聲音給驚醒了。
褚蒜子嘟著嘴嗔怪:“尚舅舅,你怎么可以睡著呢!”
“我和阿姐原本就沒打算在船上動手啊。”謝尚與謝真石相視一笑,“阿姐覺得阿貍如何?”
“是想我夸他還是夸你教得好?”謝真石伸手替弟弟整理衣冠,這讓早年喪母的謝尚又重回幼年,那時也是姐姐這般悉心照顧他。
謝尚握緊佩劍,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焦灼,但依舊溫柔答應:“自然是阿姐教得好。所以我這不是一直忍著不動手,全聽阿姐吩咐么?”
謝真石將褚蒜子抱起,聲音柔柔:“蒜子莫急,還記得咱們從武昌出發時那批養著的蟹么?”
蒜子乖乖道:“記得啊,可一路上都死了不少呢。”
“對啊,阿娘可沒你的舅舅們那般英明神武,阿娘只會做好吃的給蒜子,所以阿娘把死的蟹肉留下,然后用陳酒腌制,方才那位宋女郎吃的就死蟹肉。”謝真石輕描淡寫道,“阿娘以前在建康時最愛吃太湖運來的蟹,可是一路多有耽擱,再好的蟹也死了,廚娘就說,這死蟹吃了會中毒,輕則上吐下瀉,重則會得離魂癥。”
褚蒜子大大的眼睛瞪圓了。
“方才阿娘見那位宋女郎面色就斷定她心智有些許失常,只是她自己未曾覺察罷了。”謝真石伸手推了一把謝尚,“阿尚,還不快去追?她想要養好傷再跟你比試?想得倒美!你若再不去追,我怕幼學醫術的阿貍一人就能將她解決了!”
謝尚不耽擱,踩著船上吊下的一個竹筏,朝著宋衣離去的方向追去。
這段江道比較廣闊,時常有一叢叢蘆葦掩去蹤跡,謝尚劃著竹筏,緊盯著河面葦叢,心想著宋衣肯定帶著謝安在水中潛游,無論這蟹毒再厲害也需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發作,此時宋衣尚有余力,應該不會傷害謝安。
之所以沒有在船上貿然動手,謝尚和謝真石也是擔憂船上小孩會被牽累。
論速度,他應該攔不住宋衣進廣陵城。
最好是在入廣陵城不久與宋衣做個了斷,不然進了廣陵城,就在流民帥、出鎮廣陵的郗鑒眼皮子底下,作為通緝要犯,郗鑒定會出手捉拿。
只是宋衣身份神秘,若真與朝中哪位大員有牽扯,謝家與她的私仇就更難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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