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上書房外。

李泰手里捧著一本薄薄的小冊，神色卻是有些焦慮。

“魏王殿下�！�

“陛下還在忙政務(wù)，還請您耐心等待一會兒，等陛下空下來了，奴婢再去稟報。”

內(nèi)侍語氣恭敬。

“好，好……勞煩公公了。”

“我等一會兒便是。”

李泰連連點頭，心中松了一口氣。

最起碼，沒有被父皇直接拒絕……自己還是能覲見的。

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吧。

可讓李泰沒料到的是。

這一等，就是足足三個時辰！

從晌午，一直等到傍晚，太陽都落山了，上書房內(nèi)卻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咕咕……

咕咕……

肚子不爭氣的喊著，雖然李泰的體型很肥胖，但胖子往往更受不了饑餓。

而比饑餓更難受的，是忐忑的心情。

時間每往后推遲一秒，他便多一份焦慮，心中的胡思亂想已然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給淹沒！

就在這萬分煎熬之時，一道身影終于從上書房內(nèi)走了出來。

李泰一仰頭，心中頓時一激靈！

“父皇！”

“兒臣參見父皇！”

他趕忙行禮，比往常要恭敬的多。

若說之前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父子的話，但現(xiàn)在就是皇帝和皇子。

兩者似乎沒什么區(qū)別，但其實有區(qū)別。

“青雀啊。”

李世民審視著李泰，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道，

“肚子餓不餓？”

李泰一怔。

他倒是沒想到父皇會這樣問他，有些不知所錯的道：

“呃……餓，餓的�！�

說著，他還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雖然還是肥鼓鼓的，但在他自己感覺，已經(jīng)快要貼后背了。

李世民一笑。

“那走吧，去用膳�！�

他揮手道，

“今天想你母親了，去你母親那邊吃�！�

“走吧。”

龍輦已然準備好。

“是�！�

李泰乖乖應聲，跟在了龍輦旁，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

似乎……情況并沒有那么糟糕？

起碼，父皇對自己的態(tài)度并不冷淡，雖然也沒以前那樣親熱。

……

皇后寢宮之內(nèi)。

各種菜肴擺了上來，皆是珍饈美味。

李世民沒怎么動筷，只是喝了兩口蜂蜜水，都是李泰在那里狼吞虎咽，大快朵頤。

“慢點吃�！�

李世民神色和藹，道，

“讓你母親看到，還以為朕怎么虧待你個胖小子了呢�！�

李泰動作一緩，用油膩膩的胖手擦了擦嘴巴，嘿嘿直笑。

這一刻，他的心神已經(jīng)徹底放松了下來，緊張的感覺已然煙消云散。

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可他卻沒發(fā)現(xiàn)，李世民看著他的目光之中，帶著幾分異樣。

半晌后。

“嗝——”

李泰舒舒服服的打了個飽嗝，這一頓是他這幾天來吃的最暢快的一頓。

“吃美了？”

李世民問道。

“嗯！”、

李泰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笑容燦爛，

“謝父皇！這是孩兒近來吃的最豐盛的一餐！”

李世民微微頷首。

“吃美了就好，要是你母后也一起坐著吃，該多好�！�

他輕聲念道，

“可惜，她只能躺著陪我們�！�

李泰神色一黯。

“母后她……一定會醒過來的�！�

“孩兒每天都在為母后誦經(jīng)祈福，廟里的和尚說，母后或許是業(yè)力大，只要不斷的誦經(jīng)消業(yè)，就能消減業(yè)力，最終重返人間！”

他握著拳頭，神色堅定。

李世民聽到這話，目中總算是多了幾分欣慰之色。

最起碼，這份孝順之心，不是作假。

“好了……說說吧。”

“你今天來求見朕，有何事？”

李世民轉(zhuǎn)換話題道。

李泰心神一凜，迅速將手擦干凈，從懷里掏出一本書來，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李世民面前。

“父皇，這是孩兒所編纂的《括地志》的完整目錄，請父皇御覽！”

他正色道，

“已經(jīng)完成大半！最多再有一年，這本書就可以編纂完成了！”

嘩啦，嘩啦。

李世民隨意翻看著《括地志》目錄，神色頗有幾分贊許。

“好，好……”

“我皇家也有才子。”

他點頭稱贊道，

“有資源有才能，就該做一些對皇家，對天下有益的事情！”

“這本《括地志》很好！一旦編成，那也是了不得的成績！”

“青雀，在這方面有什么困難，你可以盡管提，父皇會給予幫助�！�

李泰連連點頭。

“父皇已經(jīng)給予了足夠的支持了！”

“孩兒現(xiàn)在的心愿，就是把這本書編纂出來，獻給父皇您！”

一頓討好，如往常一樣。

李泰已經(jīng)找回了自己的節(jié)奏。

可李世民卻并不搭茬，只是隨意夾了一片肉，送入了嘴中。

“青雀，你也年紀不小了�！�

李二抬眼道，

“有想過去哪里就藩嗎？”

李泰：“？！”

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心中，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以至于他的肥手都有些發(fā)抖！

然而李世民卻并沒有看他的神情，依舊自顧自的道：

“按照規(guī)矩，你是魏王，應該封到魏地�！�

“不過魏地畢竟靠近邊境了，對你來說有些苦寒�！�

“以你的性子，應該是喜歡去江南水鄉(xiāng)吧？不如去揚州、蘇杭，如何？”

李泰：“！！！”

噗通！

他心神失守，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父皇！孩兒不要去就藩��！孩兒想留在父皇的身邊！”

“您不要趕我孩兒走好不好……”

“嗚嗚嗚……”

砰砰砰！

李泰一邊哭，一邊給李世民磕頭叩首。

內(nèi)心的震顫與惶恐，讓他此刻絲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

“你這是做什么？”

“起來！”

李世民一皺眉，呵斥道，

“身為親王，你自然是要去就藩的！只有太子才能留在皇宮�！�

“怎么，你想留在宮里當太子？”

李泰聽到這話，身上肥肉又是一陣狂顫！

“父皇！孩兒絕沒有此心��！”

“孩兒要是有覬覦太子之心，那就遭受天打五雷轟！”

他嚇得直接發(fā)毒誓了都！

李世民聽著他的話，目光卻是變得有些冰冷。

“毒誓，是隨便可以發(fā)的嗎？”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知不知道？”

李泰：“嗚嗚嗚……”

他的一顆心，隨著李世民的一句句話，已然是沉到了谷底。

一股子懊悔和惶恐，在心中瘋狂蔓延，席卷周身，這讓他甚至都有點無法呼吸了！

此時此刻，除了哭泣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

“嗚嗚嗚……”

“嗚嗚嗚……父皇，孩兒真的……”

李世民聽他哭哭啼啼個沒完沒了，不禁有些煩躁，抬手命令道：

“起來吧……起來！”

“不許再哭了！好好說話，朕今天不是來聽你哭的！”

李二的聲音驟然提高了八度，嚇得李泰一個激靈，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

“抬起頭來。”

李世民又吩咐道。

唰。

李泰很聽話的抬頭。

“看著朕的眼睛！”

李泰眼珠轉(zhuǎn)動，對上了父皇犀利的目光。

他本能的想要躲避，但卻是被李世民如鷹隼般的鎖定住了。

“看著朕的眼睛，告訴朕！”

李世民喝令道，

“你有沒有爭儲之心！”

李泰心神狂震，可目光卻不敢有半點躲閃。

“沒……沒有！”

他趕忙道。

“真的沒有？”

李世民質(zhì)問道。

“真的沒有！”

“父皇，孩兒真的不敢去想那些！”

李泰大喊道。

此刻只有大喊，才能給他帶來一絲底氣。

李世民盯著他看了良久，這才收攏了銳利的目光，神情也稍稍緩和了幾分。

“若是如此，那再好不過�！�

他輕聲道，

“永遠不要把父皇對你的寵愛，當成你想入非非的底氣�！�

“朕對你的寵愛，永遠都只是對皇子的寵愛！”

李泰牙關(guān)緊咬。

“如果你是太子，朕絕不會對你如此寬容！”

李世民毫不客氣的道，

“一開始，就會把你這一身肥油給煉了！”

李泰：“……”

這話，對他來說挺傷人的。

“父皇……兒臣是真的沒想過那些�！�

他苦著臉道，

“大哥永遠都是大哥，永遠都是儲君。”

“孩兒自始至終，都以大哥為尊！您為何要這樣突然傷害孩兒嘛……”

李世民冷哼一聲。

“那你為何不肯去就藩？”

他反問。

李泰一臉委屈巴巴。

“那太突然了啊……”

“孩兒在長安待了那么久，又一直跟父皇母后待在一起，早就已經(jīng)習慣宮里的日子了。”

“您這突然要把孩兒打發(f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孩兒一時間如何能接受？孩兒舍不得父皇和母后，還有兄弟姐妹的啊……”

李世民略微沉默。

這話，他倒是信。

故土難離。

“不過……父皇要是給孩兒多一點時間，孩兒也是能接受的�！�

李泰又扁著嘴道，

“去就藩，也不是不可以……”

剛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原本抗拒的就藩，現(xiàn)在好像也沒那么抗拒了。

不過，他還是想爭取留在長安。

藩地再舒服，也絕對比不上長安這座帝都��！

“哦？”

李世民眉頭一挑，道，

“怎么，你愿意了？想通了？”

這小子，這么快就妥協(xié)了？

這倒是讓李二有幾分意外。

“嗯……孩兒也明白，藩王是一定要就藩的，不能一直留在皇宮給父皇添麻煩�！�

李泰乖巧道，

“畢竟，將來大哥當了皇帝，我這個當?shù)艿艿目偛荒芤恢绷粼诨蕦m里礙眼吧？”

“您說是不？”

李世民微微瞇眼。

他的神色，已然是恢復了一開始的模樣。

“孩兒可以去就藩，但心里也有一點小小的想法�！�

李泰見老爹和緩，也是大起了膽子，道，

“還請父皇允準�！�

“你說。”李世民揮手。

“孩兒想為母后祈福，孩兒想等到母后醒過來，再好好跟她告別。”

李泰低聲道，

“現(xiàn)在母后這個樣子，孩兒實在是放心不下�！�

“畢竟外出就藩之后，就再難返回長安，再難見到母后的面了……孩兒想再抱抱母后，聽她喊兩聲青雀。”

“若能那樣……孩兒便知足了，父皇要我去哪里就藩，都成。”

說著說著，他已然是帶著幾分哭腔。

這哭腔，不是被嚇的，也不是裝的，倒的確像是真情流露。

李世民亦是動容，心中那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被撞擊了一下。

“好，好。”

他輕嘆道，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你母后也會欣慰。”

“她現(xiàn)在狀況越來越好，相信過不了幾年，就能蘇醒過來�！�

“正好，你的《括地志》也還要一年半載才能編纂完成……那就繼續(xù)留在皇宮里吧。”

“朕這是特殊對待你了，像李恪他們，這回就必須要去就藩了�！�

終究。

李二還是狠不下心來，把這個肥青雀給趕走。

到底是觀音婢生的親兒子��！對他來說，也沒那么容易割舍！

“孩兒明白。”

李泰跪伏在地，乖巧道，

“孩兒一定不給父皇添亂�！�

“過兩日，孩兒便去寺里為母后祈福，從下一頓開始，孩兒就齋戒！”

李世民一笑。

“齋戒對你來說，怕是有些為難。”

他擺手道，

“有這份心就好了�！�

李泰卻是連連搖頭。

“只是吃幾天素而已，這都不算是吃苦頭！”

“孩兒能做到！請父皇相信孩兒！”

他認真道。

看他這嚴肅的模樣，就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李世民微微頷首。

“那好吧。”

他起身道，

“你有此心，父皇也高興�！�

“時候不早了，朕回宮了，你好久沒來，這會兒去跟你母后說說話吧�！�

“把不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的話，都跟你母后說說，她現(xiàn)在或許能聽見，或許聽不見，是最好的懺悔對象�！�

“去吧……”

說罷，李世民便飄然而去。

李泰緩緩起身，扶住了一旁的石桌。

原以為已經(jīng)過關(guān)，可父皇的最后一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什么都沒問，但好像什么都已經(jīng)知道了！

“懺悔……”

李泰神色變幻，最終化為一聲哀嘆，

“唉！”

“我那些小把戲，在父皇面前算個什么啊？”

“以后，再不要起那種歪心思了！害死人！”

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奪嫡’之心，連一點點念頭都不敢有！

已經(jīng)完全嚇怕了！

“母后，孩兒……孩兒懺悔來了……”

“孩兒犯糊涂了，您千萬要原諒孩兒，不要生氣啊，孩兒以后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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