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城？”奇凌湘說：“這名字也取得太……”
  他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詞，余問道幫了他一把：“太不要臉了。”
  “他們能保證城里每一個都是好人嗎？”他說。
  話音剛落，遠處一個挎著菜籃子趕回家做飯的老婦人踩到淺坑，哎喲一聲，就要跌倒。
  路旁稀疏的來人行色匆忙，攤販也在收拾家當，明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卻像渾身長滿了眼睛一樣，時刻關注著視線內的風吹草動。
  “大娘小心！”
  不止一個人在驚呼，也不止一個人在向老婦人奔來。
  最終，離得最近的攤販得到了這一次做好人的機會，以身墊地，讓老婦人結結實實地摔倒在他身上。
  第二個到來的好人是一個藍色長衫的書生，他扶起老婦人，語氣溫柔：“大娘，您還好吧？”
  接著是第三個好人，女子撂下肩上的擔子將攤販扶起來：“這位大哥，你還好吧？”
  第四個、第五個……
  一下子，事發的地點圍了十多個人，他們都目睹了老婦人的摔倒，停下了趕路的腳步，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到一起相互慰問。
  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溫和有禮，像是偶然路過的風搖過樹林，風走了，樹也停了。
  眾人三言兩語決定下來，由書生把扭到了筋的老婦人攙扶回家。
  原澤三人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
  “這也太……”奇凌湘又詞窮了。
  余問道這一次沒能幫他把話補全，因為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還真的一城都是好人了？”
  小四回他：“如今你站到這里，就不是了。”
  言外之意，除了你，確實一城都是好人。
  余問道心有愧疚，無法反駁小四的話，焚心原他那當頭一劍仿佛還歷歷在目。
  “他們似乎習以為常了。”原澤說。
  這些人聚攏和散去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流暢，就好像做過了千千萬萬遍一樣。
  他們三人杵在路中央是那樣顯眼，與周圍格格不入。
  一個身穿棉袍的年輕人注意到他們，來到跟前，說：“遠來歇腳的異鄉仙人，你們是否在找留宿的地方，就讓我來帶路吧。”
  被陌生人熱情地找上門來幫忙，原澤他們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世面。
  面面相覷間，原澤出言婉拒了：“就不麻煩你了。”
  找間客棧還不簡單，往人多的繁華地段走去便是。
  “不麻煩。”熱情的年輕人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他說：“太陽就要下山，夜間寒風凍人，我帶仙人去最近的客棧，也好早些沐浴休息。”
  這話說到了余問道的心坎上。
  連續幾日在空中吹著冬日寒風，也就是修士身強體健，才經得起這么造作。
  但還沒能超脫五行之外的修士也會累啊，也需要泡個熱湯，吃些熱飯，偶爾往紅塵俗世里滾上一滾，放松放松身心。
  他連忙道謝：“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
  年輕人把他們帶到客棧，真的很近，就在不遠的小巷子中間，不是城里人都找不到那里去。
  若是要原澤他們去找，肯定往大路上去尋，不會找到這么近的客棧。
  “立信客棧雖小，但也五臟俱全；雖偏僻，但清靜更利于休憩。”年輕人站在客棧門口向原澤他們道別：“仙人們就安心住在此處吧。”
  冬日難得的鮮花綠葉綴點著客棧門面，建在左右平民屋居之間，打掃的一塵不染，深巷安靜卻不冷清，確實是個好住處。
  “多謝了。”原澤很滿意立信客棧，很感激年輕人，拿出錢想謝過他的帶路之情。
  “做好事怎能收取報酬呢？”年輕人臉色立即變了，像是被侮辱到了一般，連忙擺手：“仙人怎能拿錢來羞辱我？”
  說完，憤而離去。
  ……這怎么會是侮辱呢？
  原澤想解釋，但年輕人消失的身影沒給他這個機會。
  “有那么嚴重嗎？”奇凌湘被他突變的臉色唬了一跳，若不是礙著他們三人修士的身份和實力，年輕人恐怕會跟他哥打上一架。
  余問道又一次被震驚到了，視錢如命的他確實沒能想到世上居然還有人會把報酬當作羞辱……
  “我肯定不合適住在好人城。”余問道說：“這個地方與我八字不合。”
  怔愣的小四回過神來，照常刺了余問道一句：“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三人進到立信客棧住宿，又一次感受到了城里人恰到好處的熱情和處處流露的善意。
  “我還真就不信了。”余問道說：“我們留個一兩日，我就不信這好人城里全是好人，一個為非作歹都惡人都找不到！”
  “也好。”原澤點頭答應：“就留個幾天，感受一下好人城里的風土人情，也不枉游歷一場。”
  游歷游歷，走馬觀花怎么能算是游歷？
  原澤也對好人城充滿了好奇：真的一個惡人也沒有？怎么能做到全城都是好人？好人城一開始便是“好人城”么……

  封印在上陽劍里的陰氣并不重，不必急著轉移封印。玉昆仙京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南冥仙盟一直在追查，想來也不急著要藍山五眼靈鴉這一條線索。
  原澤想：既然來了，就先弄清楚好人城吧。
  第二日，奇凌湘和余問道都睡到日上三竿，養足了精神。
  過來找原澤的時候，是小四開的門。
  原澤正盤坐在靜臺上打坐，身后打開的窗戶張了一個結界，過濾掉大部分的風寒和嘈雜。
  窗外飄起了細小的雪花，天空一片灰暗。
  原澤并沒有納氣。
  今早他依舊是卯時醒來，正準備修煉，但或許是飛舞的雪花別具韻味，進到好人城以來身心愉悅的他心血來潮，打算“荒廢”半日。
  他用神識以立信客棧為中心探開來，聽過朔風，聽過雪落，隨著時間推移，聽到了鳥鳴、雞犬，又聽到了行人的腳步，商鋪的木門吱呀，小販的吆喝，友人間的私語……
  這是流云山中不會有的紅塵景象，日復一日地存在于市井中。同一片天地間，眾生在呼吸，光陰在流逝……
  突然，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從東街的盡頭走來。
  咣——
  “今日冬月初一，城東黃千鐘員外大散家財，為慈幼院增添被褥棉衣，絨帽厚鞋，花費五萬玄幽通寶！”
  咣——
  “今日冬月初一，城東黃千鐘……”
  一路走一路敲，敲一次念一遍，城東黃千鐘員外的善舉傳遍了整個好人城。
  這是一個好人。原澤想：但這或許是一個和“好人城”里好人都不一樣的好人。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余問道和奇凌湘。
  余問道見他終于結束了修煉，忍不住說：“兄弟，你這也太刻苦了。仙途這么漫長，何必緊著這一日兩日的，勞累自己時刻惦念著修煉。”
  自從焚心原鬧掰之后，余問道總叫原澤兄弟，似乎想在日久天長的稱呼中，潛移默化地重歸于好。
  原澤沒有多解釋，說：“習慣了。”
  別人如何原澤不知道，但對他來說，沒有意外的日子里，他總是卯時起來準備打坐，一直到辰時過后停下。
  “哥，我們下去吃早飯吧。”奇凌湘說：“我還想吃昨夜那一道白玉煎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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