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被教導的人，葉世琪撫摸過他的筆跡，她眼里的哀傷漸漸化成霧氣。

        白邢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加上出生于白家，在貴族學校里他也在上層。

        葉世琪是什么時候開始關注他呢，她也不記得了，因為在她發現自己在逐漸忘記他時，已經來不及挽回更多記憶，她現在盒子里的一切都是在殘卷下苦苦偷來的。

        她只記得那種心動與期望，她的掙扎，她不知道葉家究竟想把她禮物送給怎樣的人家，她甚至私心希望自己是個禮物，而這個禮物名正言順送去的是給白邢。

        可是她又不敢太過期望，因為幸運之神不會輕易眷顧她，她肯定要付出代價的。

        “可是命運不知道是眷顧他還是憐憫我，我們走在了一起。”葉世琪曬然一笑，她聳了一下肩，“但是很可惜，我不記得我們是怎么在一起的了，如你們所見，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東西，就連我也只記得我們認識的那段時間的一點記憶，關于認識他之前的，他的生活，他的性格，我只能靠我擁有的這些東西一點點去幻想，去拼湊。”

        去拼湊一個這個世界只有她記得的人，只有她知道的人，他短暫又燦爛的人生。

        易城聽到這里已經開始難過了，那么優秀認真生活的人，卻從世界消失了，從前他聽說只要有人記得你，你就不會消失，但是葉世琪的這個故事里，白邢是從所有人的記憶中都消失了，實在是太殘忍了。

        包括自己的親人，朋友，他們都不再記得他。

        而這還不夠。

        葉世琪的所有社交是被監視的，她必須按照一套標準去社交，她的談吐有一套公式，她如果不遵守，得到的就會是錯誤的結果。

        剛和白邢在一起時，正好還是高三，他們大多數并不需要靠高考改變人生，或者需要高考讓自己變得更好，他們可以選擇出國，也可以選擇其他特殊手段完成升學，拿到漂亮的學歷。

        但是葉世琪的母親希望她不僅可以靠葉家輕松拿到文憑，還要求她本身能完成各項指標，所以她和普通孩子一樣也為了高考不停刷題上補習班。

        白邢成績優異，他們偷偷在一起后才知道葉世琪是被要求參加高考的。

        “啊，這沒什么的，你不要躲著我，我可以給你補習。”白邢不樂意葉世琪的心驚膽戰，他肆意慣了，不像葉世琪被條條框框拴著。

        葉世琪還是很害怕，可是她也很想和白邢一起上下課，然后課余時間去游玩，像校園里其他情侶一樣談戀愛。

        “你媽媽是不是怕你早戀耽誤你高考？沒關系，你就跟你媽媽說我們是普通同學，我是幫你補課的啊，免費呢。”白邢退了一步，可以私下談著，但是不能每天只剩下眼神交流啊。

        葉世琪答應了白邢的建議，在白邢得意洋洋的笑里她暫時抹去被發現私自戀愛的擔憂，抱著書包笑他：“你該慶幸你成績好。”

        白邢很神氣：“那當然，這就真的是，知識改變命運，書中自有顏如玉。”他說完后一句還意有所指看向葉世琪。

        “顏如玉”的葉世琪第一次感受到戀愛的甜蜜，感受到被人在意，紅著臉低頭跑了。

        白邢很莫名其妙，趕緊追過去：“你跑哪里去啊，欸，你別跑啊，我這才討來的媳婦！”

        “你別說了！”葉世琪回頭大聲制止他。

        “哦，我知道了，你是害羞了！”

        “你還說，你還說！”

        “嗷，別打了！家暴啊！”

        但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們走得太近，就算是有正當借口，葉家也會留意，但是因為是白邢，葉世琪發現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這對于她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驚喜。

        期間也發生過一些插曲，很多葉世琪都記不清了，但她對于白邢給予的信任與呵護卻記得很清楚。

        白邢人氣太高，這么耀眼的人不乏追求者，當他們發現白邢身邊的人是葉世琪時最直接的問題就出現了。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葉世琪不過是葉家精心培養的玩物，她不像其他真正的千金那樣有資格任性撒嬌，她的優秀只是一件禮物本身就該有的。

        原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葉家就喜歡干這種事，但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很多同學雖然沒有把葉世琪真的當成自己圈子里的人，但也不會排擠她。

        可是這個在眾人眼里不具有人格的物品居然被白邢青睞了，白邢還心甘情愿配合她瞞著葉家。

        原本高三下學期就要去留學的白邢還因為葉世琪放棄名額，轉而留下來參加高考，他不會在這件事上隱瞞，很明顯告訴老師長輩，我喜歡的人要去哪個大學，我就去哪個大學。

        白家在這件事態度很模糊，可是其他人可坐不住，于是關于葉世琪的謠言越傳越多，一些污穢的，輕賤的語言傷害，甚至是實質打擊接踵而來。

        那時候的葉世琪不怕這些傷害，她要比這些流言蜚語更早面對不堪的成長史，只是她真的很害怕白邢也會看不起她。

        如果是這樣她會選擇自己離去，反正她本來就不會擁有真愛。

        可是白邢比她堅決，原本他們只是借著補習的借口走得比較近，后來發展成形影不離。白邢的態度讓葉世琪心態逐漸平穩下來，高考后他們出去旅行，白邢選擇了南邊的海濱城市。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提起海的祭祀。”葉世琪眉心皺起，“這個祭祀源于白家與海神締結的契約，白家必須每隔五十年，就要按照海神的旨意將他選好的祭品送給大海，這樣才能保白家永遠榮華富貴。”

        易城對此很是懷疑：“什么海神，能提出這種契約要求的是海妖吧？”

        南卻認為葉世琪的說法不一定是錯的。

        當時真神的神識被人類剝離，還未真正啟蒙的人類并不具有現在完整的是非觀，但只要得到神識就是神，因此即便現今神已被人類認為守護者，也不乏部分神不僅僅接受人類的供奉，同時他們以統治者的姿態，利用神識向人類索取利益，這種在廣義上也算是神。

        橘紅的太陽從海平線露出一角，葉世琪取笑他：“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祭祀呢，看不出來你還信這個。”

        白邢只是看著她笑，然后握住她的手反而問她：“你會記得我嗎？”

        葉世琪另一只手覆在白邢的手背上：“我家沒有老年癡呆的病史，而我會一輩子努力學習，讓自己的大腦時刻運轉，忘記太陽從東方升起也不會忘記你。”

        太陽逐漸升起，大海從灰色逐漸變得湛藍，海浪的聲音拍擊在耳邊，少年不把神的低語放在心里，只朝青云奔去。

        但是大二時一切開始發生改變。

        白邢總是請假，而且行蹤成謎，葉世琪剛開始還能收到他的信息，他說他回家一趟，會再回學校。期間他們每天都會通電話，她沒發現有什么不同。

        后來變成兩三天聯系一次，葉世琪只當是他太忙了，因為他是白家第一個孩子，他現在留在國內很難說是不是家里需要他開始了解公司的事情。

        果然很快白邢就回來學校了，當晚他們都沒回宿舍，葉世琪試探問他是不是太忙，白邢只是抱著她然后點頭：“很忙。”

        “明天我們再去看海吧。”白邢突然提起要去看海。

        葉世琪轉頭看他，眼前的戀人依舊是英俊的，可是為什么他看起來那么難過呢？葉世琪沒有拒絕他，她親吻他的嘴邊：“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

        白邢卻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緊緊擁住她，葉世琪突然不安，她抬手輕拍他的后背安撫他，大家族總有一些不堪入耳的密辛，葉世琪以為他這次回去是遇到家族給的難題。

        葉世琪說到這里，情緒有些失控，她拿著筆記本的手輕顫：“我以為，我以為只是因為他還有個弟弟，又或者是其他人的利益爭奪，可是我沒想到，真的是海的祭祀。”

        那次去海邊成為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海的祭祀需要落入深海，祭品只有見到海神，祭祀才算完成，祭祀完成后祭品將會被海神帶走，這個世界將不會留有他的任何痕跡。”葉世琪重復當時白邢告訴她的話語，“當海神決定好祭品后，關于祭品的一切會慢慢消失，這是祭祀的一個過程。”

        葉世琪抱著筆記本流淚，在她對面的周淼呆住了。

        在他所有的假設里，唯獨沒有假設過葉世琪心里有一個全世界都遺忘的人，因為這個人早已經被海神帶走，所有即使她深愛他，她銘記他，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所以巫師說她心里是空的，那不是空的，而是巫師探不到海神的領域。

        而她中學時代，有了白邢這樣燦爛明媚的少年支撐著，在她后來當年也和嫁入周家一樣被人輕蔑，周淼不把她當妻子尊重時，白邢卻牢牢握住她的手，與她直面流言蜚語。

        “為什么要這么不公平呢，海神為什么要選白邢成為祭品呢，為什么不是我。”葉世琪控制不住哭出聲，她抱著筆記本，低頭哭咽，那是世上唯一愛她的人。

        白邢不僅支撐了她脆弱敏感的青春期，他在被海神帶走時也沒想到自己成為葉世琪生命的一部分，成為她活下去的支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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