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常站在葉世琪面前，沒有表情的臉看不出她的情緒。

        葉世琪淚流滿面，緊緊抱著白邢的遺物蜷縮在沙發上。

        周淼不知所措，他早已確定自己對葉世琪的真心，現如今知道葉世琪的過去他感到很羞愧，也很心疼，他很想安慰葉世琪，但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能僵坐著抿唇看她。

        易城捏著手，他以為那個中學生給的水會有什么符咒燒焦的味道之類的，但沒想到是血味，可是那明明是海水啊。

        他原以為科學他了解得很少，畢竟那是科學家的事，但他現在才知道作為玄學界的一份子，他對玄學的知道也是很少很少。

        他很沮喪，但沒有放棄求知，可是現在這個氣氛不太適合研究這個，葉世琪哭得太悲傷了。

        如果他只在意自己的知識儲備能否得到填補，那無疑過于冷漠，在易城的認知里玄學不是這樣的。

        不為人而存在，但人因它解脫。

        荒雙手抱在胸前，他沒有觀察葉世琪，他的眼逡巡著曲常，她為他們難過了嗎？還是并沒有任何情緒？她會覺得他們所作的一切沒有意義嗎？

        為遺忘悲傷嗎？但真正遺忘掉一切的人過得要比銘記這一切的人要快樂許多。

        葉世琪抬起頭祈求：“不要讓我忘記他，不要讓他徹底消失，好嗎？”

        曲常不回答，她看向葉世琪可憐的雙眼，可是他想你忘記啊。

        “你既然喝了那杯海水，應該能感知到海神在何處。”曲常背過身，“帶我們找到他吧。”

        葉世琪看向荒，荒只是朝她微笑，她垂眸終于下了決定：“那要怎么感知？”

        他們選擇連夜趕去白家在的城市，那里靠海，也許當時白邢就是那里被投入大海的。

        路上易城看了周淼幾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說吧。”周淼因為觸犯禁忌，現在其實很危險，他臉色蒼白，說話有氣無力，看著車窗外轉瞬即逝的夜景。

        他們分兩輛車趕來海邊，葉世琪比較特殊，由曲常和荒親自看守，易城找來司機開夜車，海和南坐在后座已經睡著了，雖然他倆不是人，但是他倆維持著做人的習慣。

        其實易城更像問海和南葉世琪的問題，他們表現得很淡定，不過也是，他們對曲常和荒知根知底，必然是全身心信任，而且他們也有見識，知道其中原理，不像易城抓耳撓腮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算了，等這件事結束再問也不遲。

        他壓下好奇，轉而和周淼講自己除卻客觀知識外的主觀感想：“雖然你現在……挺慘，但是我說個實在的，也許還好葉世琪一直記著白邢。”

        周淼輕笑，也對，如果葉世琪沒有白邢，她從小就被當成交易來培養，嫁給他這樣不會給她尊重與呵護的男人，若她并不多思，做一日和尚敲一天鐘，那也許能少了很多煩惱。

        但可惜她不是，她也會敏感多慮，她其實會很在乎旁人的說三道四，她需要的是白邢那樣的伴侶，強大又堅定，給她忠誠的愛與柔軟的包容。

        而他口口聲聲說愛，卻并沒思慮過葉世琪的內心世界，他自責過，但對比于現在所知道的故事他的自責顯得是那么輕薄。

        “以后你們會怎樣呢，你能接受這樣的婚姻嗎？”易城問周淼。

        接受妻子需要以另一個男人作為信念活下去，像以前一樣各玩各的。

        周淼搖頭，他也很迷茫，葉世琪不僅是年少時遇到了太驚艷了人，而且還在的生活里只以這個人作為支柱，不斷找他的替身來愛。

        她也許不是愛所有與她戀愛的人，她只是愛每一個白邢的影子，她不愛周淼，她對他的好只是報答葉家的撫育之恩。

        也許，失去白邢后她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又也許她活著就是帶著白邢那份活下去，在百年后世間無人記得他們，他們再一同消失。

        “再說吧。”周淼閉上眼，他還能有什么打算呢。

        易城嘆息，愛情真是復雜又簡單，明明只是兩個人的事，卻怎么也理不完。

        葉世琪坐在荒和曲常的中間，他們去的海域是離白家不遠的那片海，按照推斷當時應該是在那片海把白邢拋下，就算海神不在那里，但曲常猜測只要去到哪里根據契約就可以有感知了。

        曲常一開始只是懷疑，現在可以確定，其實當時給葉世琪喂下海水的就是海神自己。

        荒也早就知道了，是海神在一邊完成祭祀，一邊把自己體內包含著白邢和自己的血給了葉世琪，根據契約他們三個會牢牢綁定，只要海神一直擁有白邢，作為海神的契約者，葉世琪也不會忘記白邢。

        但這契約有個致命點，海神并不一定會永遠擁有白邢，他在下一個五十年來臨前，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就會把白邢徹底消化，有可能消化的時間只需要十年，祭品消殞，葉世琪就會忘記白邢，可是忘記白邢她就會死去。

        相當于海神擁有了兩個祭品。

        葉世琪必須牢牢記住白邢，忘記就會死亡。

        “你不在意嗎？忘記他你就會死。”那個中學生看著葉世琪喝完海水，用試探的語氣問她。

        葉世琪皺著眉喝完一瓶帶著血味的海水，胃里還在翻滾，喉頭惡心欲干嘔，聽到他的詢問她只是無所謂笑了一下：“忘記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這個回答讓中學生很滿意，他拿走空瓶子：“從今日起你們將緊密相連，你會永遠銘記你的愛人，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葉世琪呆坐在中間，曲常和荒各看自己車窗外的景色。

        誰知道這個海神是什么來頭，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曲常有把握能讓葉世琪就算忘記白邢也能活下去，但是她沒有把握讓葉世琪記得白邢。

        遺忘其實是必然的，就算解決完這件事葉世琪現在能記得白邢，但誰能保證不出意外突然忘記呢？就連真神也逃不了遺忘。

        曲常瞄了荒一眼，他在找葉世琪那晚向她允諾能讓她記住白邢，但是他卻忘了本該是自己的記憶。

        其實遺忘也不是不好的，至少，荒忘掉那些事，現在人間能和平一些，至少正常運轉。

        她清楚聽到已經成為祭品的白邢在死去前，最希望能忘記他的人就是葉世琪，也許就是因為忘記他，葉世琪能向前走，能不為他悲傷一生，可是沒想到這世界上只有葉世琪記住了他，為他流淚與歡喜。

        曲常看葉世琪哭腫的眼和眼里的惶然，她也許是做好準備，如果忘記了白邢就死去的準備。

        “你們會解決掉海神嗎？”葉世琪突然問道。

        曲常回應：“看情況。”

        如果其中有白家種下的因果那她不會追究太深，這要白家自己解決，她只要把周淼撈上來就好。

        葉世琪點頭，頭發遮住半張臉：“如果可以，解決掉它吧。”

        “這世上沒有神。”她輕聲說道，“就算有，我不在乎是否弒神。”

        荒挑眉，曲常一驚，手放在葉世琪手背上：“睡吧。”

        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

        好在荒并不是個對任何事物都有旺盛好奇心的神，他從始至終就靜默待著。

        終于在凌晨四點左右他們來到海邊，黑暗的一切中只能聽到海浪翻卷的聲音，海風似乎感知到什么，突然呼嘯，海浪的聲音愈加囂張，他們一行人站在人們建好的離大海百來米的高臺上遠眺，只能借著手機的燈看到翻滾的海與白凈的沙灘。

        海風很腥也很濕，深夜吹來微涼，發絲也變得濕潤，葉世琪不自主地摸了一下胳膊：“好像是在這里。”

        海點燃一根煙，剛抽了一口就自己滅掉了，他輕笑：“這家伙不愛見光。”

        曲常跳下高臺，荒也隨之跳下，易城很擔憂，曲常卻只是如往常囑咐海和南：“看好他們。”

        隨后曲常和荒便朝大海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聽到海浪的聲音愈發密集，手機的燈打過去，大海果然翻滾得更加激烈，像在回應曲常和荒的靠近。

        葉世琪瑟瑟發抖蹲下，她痛苦地抱著頭低吟，周淼立馬脫下外套攏在她身上隨后緊緊擁住她，想給她安慰。

        葉世琪意識有些凌亂，抓緊周淼胸前的衣服嘴巴呢喃，但卻聽不清說什么。

        海蹲下來觀察，蹙眉：“她有契約在身上，在這里可能感知到什么了。”

        “好冷。”葉世琪抬頭盯著周淼，眼神呆滯，“海里，好冷。”

        周淼驚在原地，葉世琪的眼神渙散，似乎立馬變了一個人，她不斷地朝周淼說海中的黑暗與冰冷，周淼向后跌坐在地上，這一幕和夢里好像。

        從鐵柜子中漂浮出來的男人，張嘴吐出了一串泡沫，他好像就是在說冷。

        南抓起葉世琪，易城立馬扶起周淼，此時曲常和荒已經跳進大海，霎時間天地響起巨大的海浪聲，他們以為海嘯掀起，卻發現海面平靜得像面鏡子，此刻的大海一點都不像大海，反而像沒有盡頭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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