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落葉飄搖殆盡，眼看又入了冬。

        董胖工的工地又給結(jié)了一次工資，這次結(jié)的工資再加上先前存的兩萬五,  便有了四萬之多。

        前段時間賣了豬羊,  又重新買了小崽，盈余了一些,  便算日常零花了。

        容瀟這六個月來靠賣些小玩意，得了一萬多些，此刨除去生活費，家中的余額便達到了一個可觀的數(shù)字——五萬。

        有了這五萬元存款,  董胖卻沒有半點要放松的意思，小谷芋今五歲，他就想著二十年后小谷芋長大娶媳『婦』的事了。

        他可聽工友說了,  現(xiàn)在年輕要結(jié)婚,  房子車子哪樣都缺不得。

        董胖覺得他家小芋頭此聰明,  以后肯定是能考上大學的，大學都建在城里，他得努努力,  給小芋頭買城里的房子，可不能讓小芋頭在未來媳『婦』面前丟了！

        ……

        這一日,  文鴛教完小谷芋一種全新的雕刻技巧后,  董胖往常一般留她下來吃晚飯。

        文鴛蹭飯蹭習慣了,  一個月里差不多有半個月都在董胖家中吃飯，簡直這家的鬼沒什么兩樣了,  這會兒是欣然答應下來。

        況且眾鬼對她友善，從不她的表說事，還有小芋頭,  黏她得緊，一天不見她，第二天準會格黏。

        文鴛活著的時候，就沒過多久舒坦日子，今是享受現(xiàn)狀。巴不得真能住在小谷芋家里，給小谷芋當『奶』『奶』了。

        可是小谷芋現(xiàn)在都有三只鬼家長了，多她一只好似沒什么處，還多了張嘴吃飯。

        文鴛想到這，哪好意思提啊。

        只得是繼續(xù)以小谷芋雕刻老師的身份在小谷芋家中行走了。

        她不知的是，容瀟董胖燕寂早已經(jīng)私底下討論過這事情了，三鬼都暗自奇怪文鴛怎么還不開口，難竟是他們?nèi)齻�一起看走了眼，文鴛是不想加入他們家，給小谷芋當『奶』『奶』的？

        但看到文鴛對著小谷芋寵溺的模樣，不像啊。

        還是容瀟這只機靈鬼第一個反應過來，她推測，這文鴛是個面皮薄的，怕是心里早有這個打算了，只是不好意思說罷了。

        董胖燕寂覺得她分析得有理，三鬼便想著干脆挑個好日子，他們直接將這事捅破得了。

        免得文鴛難受。

        容瀟選擇捅破這次窗戶紙，是在文鴛又一次看完了電視，眾別，走出客廳后。

        容瀟想了想，干脆跟出去，叫住了文鴛：“留步�！�

        文鴛有些錯愕地回過頭：“還有什么事嗎？”

        容瀟直白了當：“你……要不要留下來，別走了�！�

        文鴛似是明白她的意思，但又不太敢確認，張了張唇，卻是沒能說出話來，這令她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

        “我的意思是，留下來做小芋頭的『奶』『奶』，我，董胖，還有燕寂一樣。”容瀟見她還有疑慮，補充。

        文鴛愣了愣：“可，可以嗎？他們答應么？”

        這個他們，指的自然就是董胖燕寂了。

        容瀟聞言一：“他倆啊，早連怎么歡迎你加入這個家的詞都想好了，誰知等了你這么久沒開口，他們只好委派我來問問了�！�

        文鴛心間一股暖流涌，睜大了眼眸：“我……我自然是愿意。”

        或者說，求之不得呢。

        容瀟得了她的答復，微：“好，只是今日再建屋子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先我擠一晚上�！�

        “屋子？”文鴛沒想到這群鬼居然連自己要住的屋子這件事都考慮到了，顯然是真心真意地歡迎著自己的。

        她忙擺手拒絕：“不浪費錢，我自己就能建屋子，我搭起木頭房子又快又好！”

        容瀟見她都決定自己手建房子了，忙說：“那我們進屋吧，趕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小芋頭，他肯定會高興壞的�！�

        文鴛聽了容瀟這話，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該怎么開口，糾結(jié)歸糾結(jié)，但文鴛的身體還是十分誠實地緊隨容瀟身后，重新走進客廳。

        燕寂董胖大約猜到容瀟已經(jīng)邀請過文鴛，這會兒見她進來臉上皆是『露』出善意的容來。

        文鴛會意一，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徑直地朝小谷芋走去，小谷芋見她回來，是驚喜：“『奶』『奶』，您怎么回來啦�！�

        文鴛感覺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幾乎要跳出胸腔，她一只手按在胸口，平復一下情緒，而后正『色』看向小谷芋：“小芋頭，『奶』『奶』以后真的給你當『奶』『奶』好不好？”

        小谷芋睜大了眼眸，當即流『露』出燦爛的容來，像是一朵綻放的太陽花：“當然好啊，我喜歡『奶』『奶』噠！”

        得到小谷芋的肯定答復，文鴛那張有些丑陋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舒展容，甚至令她看上去有幾分慈祥的意味。

        半點不覺得可怖了。

        她彎下身，一將小谷芋抱起來，在小孩柔軟的臉頰上親了親。

        小谷芋抱在懷里，就像是一個溫暖的小火爐，灼灼地釋放出熱量來，煨得她那顆冰涼了千年的心臟冰雪消融。

        在做厲鬼的千年里，這真是發(fā)生在她身上最好的事情，她有了一個乖巧的小孫孫。

        是真正屬她的家，并不依靠血緣維系。

        一切皆由她自己選擇。

        文鴛少年時便因為相貌丑陋，在縣里出了，凡是出門上街，必要嚇哭孩子，潑辣些的『婦』脾氣暴躁的男子追著辱罵的。

        她多罵了幾次，便開始戴面紗出門了，可好巧不巧，那時鎮(zhèn)上正流行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大多數(shù)的女子都是面紗覆面的，她便又罵了東施效顰，丑得出奇。

        文鴛氣得當即脫了面紗，丟在地上踩了好幾腳，往家跑去。

        剛進院子，便聽見爹娘哥哥在屋子里頭商議著自己的事情。

        文鴛爹：“爹知曉你看上那李家姑娘了，只是她家彩禮要得實在是不低，爹真是掏不出啊�！�

        他哥低垂著頭，聞言眼眸閃：“這……這不是還有我妹妹嗎？她嫁出去，換筆彩禮錢，咱家里再湊湊，就夠了�！�

        文鴛爹：“你妹妹長啥樣你不知？咱們鎮(zhèn)上哪有敢娶她的，看到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文鴛娘見兒子實在是喜歡那李家姑娘，喜歡得緊，咬咬牙，干脆：“要不這樣，聽說那鎮(zhèn)東做木雕的老頭正在招小工，活兒辛苦，但開價不低，我鴛兒送過去？”

        文鴛哥當即：“那這月錢能先支取么？”

        文鴛娘：“我去商量商量。”

        ……

        便是這樣，文鴛送到了鎮(zhèn)東做木雕的老頭店里，做了小工。還是一干三年，沒有月錢的那種，因為她這三年的月錢，都她娘支出來給她哥娶媳『婦』去了。

        木雕老頭姓周，脾氣古怪，一言不合便要打罵，不過這打罵的對象卻不是文鴛，而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周老頭的兒子叫周清閑，是個書生，老頭給他取時希望他一生清閑，因此供著他上了學，只可惜這周清閑沒什么考學天賦，考了多年連秀都不是。

        周老頭便放棄了這條路子，轉(zhuǎn)而讓周清閑跟著自己學些木雕手藝，將來好討媳『婦』過日子。

        只是這周清閑其，就愛討清閑，懶得，平時最喜歡的姿勢除了躺著就是坐著。

        說起來這周清閑倒并非全然一無是處，他是長了張好臉的，文鴛初次進周家店鋪時，見藤木椅上躺著個清風朗月般的男子，心跳都漏了幾拍的。

        只是快，文鴛的心臟就跳不了。

        只因這周清閑著實是個混不吝，平時周老頭給他布置了什么做木雕的課業(yè)，他是一概不做的，后來文鴛混熟了，便干脆推給文鴛做。

        文鴛不推脫，只因在店里待久了，她逐漸喜歡上了木雕這門手藝，只是礙她并非周老頭的徒弟，偷學家手藝是要打斷腿的，她沒敢真的學。

        但今既是周清閑自己要求的，文鴛便不怕了，到時候真出了事，往他身上推就是。

        就這樣，文鴛偷偷觀察著周老頭的雕刻手法，又替周清閑做業(yè)，再由周清閑這木雕拿過去交給周老頭評價，周清閑再將這評價傳達給文鴛。

        就這樣，三年過去，周老頭完全二忽悠瘸了，篤信自己這乖兒子已經(jīng)學會了自己的全技藝，要自己這兒子當場雕個件來看看。

        文鴛周清閑傻眼了，三年的騙局瞬間崩塌。

        周老頭抄起燒火棍就要打周清閑，就在即將挨打之際，周清閑語出驚：“爹，別打！文鴛今算咱家了，她學我學是一個樣！”

        周老頭狐疑地看向文鴛，又看看周清閑：“你這臭小子什么意思？”

        周清閑石破天驚般：“我想娶文鴛做我媳『婦』！”

        周老頭聞言，頹然地放下燒火棍，竟是不再言語了，而是緊鎖著眉說：“算過日子沒，打算啥時候娶她過門？”

        周老頭這幾年里，給周清閑介紹了不少漂亮的良家女子，讓他娶妻，但他愣是一個都不要，挑剔得。

        周老頭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這小子不是不想娶，而是眼光獨特，喜歡文鴛這樣的！

        真不是他說，就算這文鴛待在他家?guī)凸と�年，他乍一眼瞥到文鴛，還是會嚇得一激靈。

        但這兒子鐵了心要娶，周老頭沒辦法，只能一邊不滿，一邊給兒子『操』持起了婚事。

        文鴛周清閑成婚的當日，幾乎是全鎮(zhèn)都出來看了熱鬧。

        周家那俊俏挑剔的小郎君竟是娶了文鴛這么個跟妖鬼似的女，實在是眼光獨特，慧眼獨具……鬼『迷』了心竅。

        旁觀的都在，或者嘲諷或是輕蔑，唯有堂上的一雙新沒有，他們鄭重無比地拜過天地高堂，許諾永結(jié)同心。

        婚禮后的那幾日，周老頭周清閑但凡是出門都得躲著走，不然總少不得有心纏著問“怎么不你家那新媳『婦』帶出來看看”。

        一有問，其他便跟著哄起來，場面是熱鬧。

        周清閑一開始還隱忍一二，但后來問煩了，便干脆直接破口大罵，此一來，倒罵得沒幾個敢問這事了。

        他文鴛成婚后，成熟了不少，沒以前懶散了，文鴛坐著雕刻店里的訂單，他都會湊上前去看看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若是沒有，便自覺進院子洗衣服做飯。

        文鴛二十歲生辰那日，周清閑特地搜尋來市面上所有的刻刀，自己那三腳貓的技術(shù)在所有的刻刀刀柄上刻上文鴛的姓。

        只是刻得實在是丑，他送出禮物后，見文鴛拿著自己送的刻刀干活，都覺得不順眼。

        便撒著嬌央求文鴛自己再那刻字修一修，修得好看些。

        文鴛本是不在意這事的，只是周清閑神『色』嚴肅：“你以后是要做木雕大師的，大師刻刀上的字這么丑，后看了怕是會話�！�

        文鴛便只好依著周清閑的意思，自己又那字重新修了一遍。

        只是這一遍，便將周清閑留下的字跡完全泯滅了去，這是文鴛一生中，最為后悔的一件事情。

        原本小夫妻關著門過日子，只要不去聽頭那些難聽的傳聞，日子過得倒算安穩(wěn)。

        直到那一日，鎮(zhèn)長召集了鎮(zhèn)上的所有，當眾宣布要從每一戶征召一青壯年，遠赴淮州打仗。

        禮朝敵入侵，連著淪陷三座城池，正是風雨飄搖之際，已然不能再避戰(zhàn)，皇帝終決定正面迎戰(zhàn)，開始大肆征兵。

        只是這周家，一共便只有兩個男丁。

        周老頭周清閑。

        周老頭年老力衰，能供選擇的，便只剩下周清閑了。

        一個清晨，周清閑跟著征兵的隊伍走了，他給文鴛留了話，：“我這最是會偷『奸』耍滑，肯定能活著回來，不必太過擔心我，娘子只需照顧好自己家中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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