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皇兄,對不住了
負(fù)責(zé)這處牢房的,是刑部侍郎朱序。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揮揮手,與牢頭一道退了出去。
李錦夜打開牢門,在他面前盤腿坐下。
兄弟倆目光平視,深深地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先移開眼睛。
李錦夜抬手,將酒壺和酒盅拿過來,倒了一杯,一口飲盡,隨即又將杯子倒?jié)M,遞到李錦軒的面前。
李錦軒看著他,沒有伸手去接。
“怕我下毒?”
李錦軒平靜接過來,喝盡,把杯子還給他,“若真是毒酒就好了,一杯下去,一了百了,身前如何,身后如何,再與關(guān)系!”
李錦夜又將酒倒?jié)M,“這話,我在牢里也與虛懷說過,不過我還多添了一句:來世不生帝王家!”
李錦軒這時(shí),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
“臣弟在蒲類的時(shí)候,常常幻想大莘皇宮。你知道蒲類皇宮最好的地方,就是我外公的帳篷,能容下幾十個(gè)壯漢喝酒吃肉。我外公夏日的帳蓮,就是塊布;冬天講究些,一整塊的大牛皮,我那時(shí)候人小,挪那牛皮簾就覺得很沉。”
李錦軒看著他,“我倒是忘了,你自小不在大莘宮里長大。”
“我頭一回回到大莘,站在朱紅色的宮門口,連腳步都不敢邁,我心想這朱門可真高啊,足足有我?guī)讉(gè)人那么高,怕是要好些個(gè)年輕的宮人一齊用力,才能把那門推開罷。那一刻,我竟有些不想踏入那宮門。”
李錦軒失神良久,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說起這個(gè),我倒記起我小時(shí)候,出入宮門總會被那半人高的門檻絆著。”
李錦夜笑道:“后來我進(jìn)到宮里,九百九十九間半的宮殿,走斷了腿,也走不到盡頭。于是我想,這宮里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蒲類,我在這頭得了一壺好酒,喊一嗓子,那頭的人就跑過來了。”
李錦軒看著他,不接話。
“回到大莘的這些年,不瞞皇兄說,只要入這個(gè)宮門,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無時(shí)無刻的提著一顆心,酒喝幾分,飯吃幾口,話說幾句……樣樣都有規(guī)矩。”
李錦夜把酒杯遞過去,“所以臣弟常常懷念和虛懷在草原上,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場景,何等暢快,何等肆意,何等自由!!”
李錦軒分兩口喝完酒,“正因?yàn)槿绱耍杨愔荒芊Q為蠻族,而大莘能治萬里九州。”
李錦夜突然挑眉:“可萬里九州已存在千年,而大莘建國不足百年。”
李錦軒陡然變了臉色。
李錦夜輕聲道:“這宮城歷經(jīng)千余年戰(zhàn)火,每換一次主人,便遭一次劫掠和焚燒,然這座自周時(shí)被命名為鎬京的城,從那個(gè)年代起,便屹立于九州四面,臣弟不明白的是,是人建了宮城,還是宮城困住了人?”
說罷,他不等李錦軒回答,又道:“江南水災(zāi),西北干旱,東南倭寇,坐鎮(zhèn)這座城的人被高高的宮門宮墻擋著,他見了多少,聽了多少,又為這九州做了多少?”
李錦軒心里的震驚,已不足以用言語來形容。
他頭一回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gè)人,這張臉,完完全全的不了解,不明白,甚至看不透。
“皇兄為了這座宮,自導(dǎo)自演一出好戲;平王為了這座宮城,揮刀相向,起兵造反,而我為了這座宮……”
李錦夜突然頓住,壓低了聲道:“皇兄啊,對不住了!”
李錦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驟然睜大了一圈。
是了!
那個(gè)如玉是從他府上贏過來的,那個(gè)人偶是從如玉的院子里挖出來的,這一切……
這一切……
李錦夜起身,“皇兄你一定要聽話,侄兒侄女都挺可愛,我會想辦法保住他們的!”
說完,他不緊不慢的走了出去。
片刻后,牢房里傳出笑聲,笑聲越來越大,直刺云霄,驚得外頭的朱序魂都快沒了。
媽啊,這李錦軒不會是瘋了吧!
……
有了安親王的坐鎮(zhèn),福王下蠱一案很快就有了眉目。
一月后,皇帝病愈復(fù)朝,命李公公宣讀最后的旨意。
福王貶為庶子,遷居海南,終其一生不得歸京。
陸國公府被一削到底,貶為庶人,所有財(cái)產(chǎn)一律充入國庫,十二歲以上男子流放北地。
女子看在陸皇后的份上,網(wǎng)開一面,不入官妓!
當(dāng)天中宮陸皇后交出鳳印,六宮事宜交于令貴妃處置。
夜晚,在宮中連續(xù)忙碌了十日的李錦夜,終于回到了王府,此刻離九月初九已整整過去了兩月。
帝都早已入了隆冬,一片銀裝素裹。
玉淵在暖閣里支了熱乎乎的鍋?zhàn)樱渲虾玫臒蹲泳疲兹绽飫倓倧那f上送來的牛羊肉被切成一片一片,在豬骨頭熬制的湯底里涮上片刻,便是不沾醬料,都入口生鮮。
光李錦夜一人就吃下了五盤肉,再加上張?zhí)搼眩K長衫,謝奕為……一頭小羊羔的肉飛快的見了底!
可憐玉淵忙了整整一天,就從李錦夜碗里撈了兩片肉。可她這會心里高興著呢,目光只在李錦夜一個(gè)人身上,眼里再無其他人。
久別重逢,她覺得這個(gè)男人和一月前相比,似乎不太一樣了,仿佛從身體里長出一股頂天立地的韌勁。
蘇長衫暗下用腳踢踢李錦夜,示意他管管自家媳婦,這眼神……太火辣了!
李錦夜只當(dāng)沒看見,沖玉淵一舉杯子,“阿淵,這頭一杯酒,敬你!”
玉淵正端詳這人的俊臉呢,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傻傻道:“啊?”
李錦夜無聲探過手,抓住她的,用力捏了下。
玉淵吃痛,“噢,噢”兩聲算是回了神。
“讓你擔(dān)心受怕,你說這酒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敬!”
“應(yīng)該,應(yīng)該!”
玉淵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豪氣十足的灌進(jìn)嘴里。
嘶--
這酒好辛辣啊!
玉淵被辣得眼淚汪汪的,李錦夜看著她,在笑,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笑。
“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安親王妃居然也會哭,傳出去,誰信啊!外頭人都道安親王妃是母夜叉呢!”蘇長衫打趣她。
謝奕為不舍得打趣自家侄女,拿出帕子遞過去,“擦擦!”
玉淵正要伸手去拿,剛捏了個(gè)帕角,被蘇長衫搶了過去,“暮之都回來了,哪需要你的帕子。暮之,還不趕緊給你媳婦擦擦眼淚。”
玉淵見這人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嫦氚岩粔鼐贫紳菜^上,正挖空心思想要懟幾句,卻見羅媽媽自外頭匆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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