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市警察局刑偵科的辦公層里近乎人人在崗，但會議室的氣氛不似尋常那樣端肅緊張，只因正舉行年終總結與表彰大會，而今日的重磅，是刑偵一隊競趕在年前破獲了一樁大案。

        會議結束，崔樂生召集一隊的人開了個短會，簡單地表示了對今年工作的感謝與對來年的期望，然后放人放假。

        崔樂生正在辦公室里收拾東西，余光瞥見某個人溜了進來，手上動作不停，只道：“二隊辦公室在三樓。

        “我就是來這的！”季徇直接躺倒在辦公桌前的軟椅上，疲累道：“崔隊長，您就發發善心告訴我吧，你是怎么做到不被你媽逼著相親的？明明咱倆是一個歲數！”

        崔樂生本不欲理他，但這幾天實在被他哼得有些煩，崔樂生不想過年都被這種事擾，在季徇再一次想來拽他袖子時，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冷聲道：“我告訴她，我已心有所屬。”

        季徇愣了愣，隨后眼睛一亮：“誒！是個好辦法！”又突然頓住，些許為難：”……那萬一，她要讓我帶人回去看看呢？

        崔樂生將文件一鎖，拿起大衣和包就走：“方法已經告訴你了，剩下的你自己解決。

        他動作干脆利落，甚至季徇還未反應過來便失去蹤影。

        崔樂生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十一點，室內除去他放東西的聲音，便是一片寂靜。餐桌上的早飯還是他離開前的樣子，他猜曲為慈還沒醒。不過等他將身上警服換下，又聽見她喚。

        崔樂門打開曲為慈的臥房門，室內窗簾盡數拉起，沒有絲毫光亮。他輕輕走到她床邊，把那盞小夜燈打開：“媽，是不是頭又疼了？

        曲為慈將將從床上坐起，懶聲應道：“嗯。”

        他忙去客廳拿藥倒熱水，服侍她吃下后又聽她問：“要走了么？”

        “您想走了么？現在十一點。”

        曲為慈搖頭，她不喜歡那，所以能少在那污濁的地方待一秒就是一秒，頓了會兒，又問：“做飯了么？”

        “只淘了米。”崔樂生替她掖了掖被子。

        曲為慈身上哪哪兒都不舒服，脾氣也暴燥許多：“那去做吧，我洗漱一下。”

        崔樂生起身應好，出去時覺得她應該適應的些光亮，又替她將臥房大燈打開了。

        不多時，他便做出幾個曲為慈愛吃的菜。因為今年是年末，吃之前，他們需要先上香。

        香燭腥紅的頂端緩緩蕩起幾縷細煙，崔樂生剛打開陽臺窗戶，一陣悠揚靜謐的琴聲便從樓下飄了上來。

        只聽幾秒，他便知道這是肖斯塔克維奇的f大調第二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

        崔樂生驟然看向曲為慈，不出所料，她眼中已經蓄滿淚水，拿著紅紙的手也不住顫抖，只能靠著門框才不至于直接倒下。

        他急忙要去關窗，卻又被拉住。

        “別關了……別、別關了吧。”話一出口，曲為慈再也撐不住，雙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讓我聽聽吧，聽聽，她今天，又給我，給我準備了什么曲子……”

        琴聲若即若離，就好像、好像她的女兒還在臥室里拉琴。曲為慈在等，等音樂停下，她拉完，就像以前那樣跑過來，笑瞇瞇地問自己拉得好不好聽。

        那個被慣疼的小姑娘，如果聽到好，她就會纏著人要獎勵；如果聽到不好，她會皺眉，絮絮叨叨說不信，要拉給哥哥和爸爸聽，看看是不是真的不好。

        可是現在……琴聲沒有了，她爸爸沒有了，她也不在了。

        曲為慈被崔樂生穩穩接住，她的聲音波動得形不成一句完整的話：“都怪我、都怪我！我逼她去上課。她、她不想去的……我逼她去……怪我啊！我居然……居然說，不要她回家。天都要黑了，我不讓她回家……她不會原諒我了，不會了。”

        自她開口第一句，崔樂生的眼眶便泛了紅，卻強壓心中酸楚：“……怎么會，她這么乖，誰都不會怪的。”

        可曲為慈用力搖著頭，像是要把這條命都甩掉一般：“我、我昨晚夢到她了，她說，她說她恨我……恨我讓她去上課……恨我騙她，不告訴她你已經到家了，恨我只想著你的感受，偏生要問清楚你話……恨我不愿意直接讓你們在一起……這些……我可以認。我、我只想再見見她……看她跟以前一樣笑……但那里的霧好大啊！我什么都看不清！我看不見她！”

        崔樂生閉了閉眼，讓那些液體又重新融回去，才又睜開，想將她撈起來：“媽、媽，先起來吧，地上涼。”

        曲為慈一個激靈，翻過身看著他：“不、不、不，你讓我說吧！我今天就說，我一定要說！我忍不了了！”她瞪開眼睛，努力在朦朧中想找到他的目光，聲音顫抖：“樂生啊，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們能夠在一起！你可是這世界上……我唯一放心將女兒交付的人。我原本就在憂心，她那個性子……等我和起潮百年之后，你若又娶了妻，該怎么辦喲……但那天晚上，她打電話跟我說……跟我說喜歡你。后來我問你，你也是……好干脆，說心屬她。妄想成真，怕也不過如此吧。但是、但…誰能想到……她就再也……”

        崔樂生早已怔愣住，只因曲為慈那句——她跟我說喜歡你。

        寒風源源不斷地從窗戶里鉆進來，纏繞著幽幽嗚咽聲一起卷入他腦海中，就像如既往洶涌的天邊青云，將他的神智盡數攪散。

        香早已燒完了，只留下爐里一把把綿軟無謂的灰，和因融不完而無意滾落其間的溫熱。

        琴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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