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長夜月色

夜色如水，窗外皎潔月光散漫，鋪滿一地銀綢又似籠起薄薄乳白沙霧，窗欞上雕刻的八寶紋飾赤漆填金，花梨木五福捧壽桌上的青銅瑞獸鏤空香爐里浮出淡淡沉水香，清幽淡雅。縱使暑夏，殿內仍有絲絲涼意縈繞身旁，手里的白玉碗盤亦是微涼，蕭蘭汀半透明水蔥似的指甲覆在上面，潔然生耀。

原來殿內放置一塊半人高的冰雕，松鶴延年，是極好的意頭。

蕭蘭汀見李玨吃的酣暢淋漓，嘴角帶起一抹淺笑，梨渦隱現，更添嬌俏。拿過茶壺，淺碧色茶水順從地跳進青翠竹枝茶碗，遞給李玨。李玨見狀，會心一笑。

李玨抬頭見蕭蘭汀頭上的一支蝶戀花珊瑚步搖微微歪斜，便伸手欲替她扶正。李玨突如其來的伸手，倒是唬了蕭蘭汀一跳，連忙起身一臉驚恐，生怕李玨再對她做出什么。

“見你那支步搖歪了，怕墜著你。”李玨淡淡解釋，不知自己到底是多么有如洪水猛獸，還是面貌長的臼頭深目，能讓她面色惶恐拒自己千里之外。

蕭蘭汀伸手摸了摸，果然如此。頭上的珠鈿銀簪，也隨著殿內涼意冷卻下來，透過蕭蘭汀素白指尖讓腔內緩緩冷靜下來，蕭蘭汀斂去臉上驚慌神色，福身道：“多謝王爺。”

李玨莫名一股子怒意在胸內蔓延開來，不知道是哪里不順意，點燃了心內火苗，任其一點點灼燒。面前的這個人說話做事總是恰到好處，卻又感到不可親近。李玨定定地看著她，蕭蘭汀垂眸行禮，兩下無言，只有冰雕融化的水珠一滴滴地掉進下面碩大瓷缸，在這氣氛尷尬的空間內，更顯微妙。李玨撇過頭去，道了一句“起來吧”，蕭蘭汀這才起身，并未坐下，只是佇立一旁。燭光將她的身影投到后面粗細有致的窗格上，一團陰影，正如李玨此時面如墨色。完美流暢的下頜線隨著李玨咀嚼上下微動，蕭蘭汀見他吃的差不多了，開口說道：“天色已晚，徽娘先回府了。”

李玨立馬轉頭說道：“更深露重，況我頭疼得厲害，不便送你。若你路上出了差錯，我無法向衛國公交代。”

蕭蘭汀微微皺眉，抬起眸來覷著李玨的神色，許是旁邊燭火溫柔，映著他也生出幾分柔情，遲疑問道：“那今晚……”

“暫時在這住一晚，明早我再送你回去。”李玨這話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很是義正辭約。

蕭蘭汀瞬間脖子耳根處燒了起來，臉上泛起一層薔薇紅，如蘸水桃花妖而不艷，定了定神色不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太過詫異：“住在這？怕是不妥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說李玨定然不會允許讓外人知道了去，可是難保下面的人閑言碎語，好歹是個女人家，臉面總是要的。

李玨見她羞澀擔憂，撇過臉去抿嘴偷笑，待再轉過臉時仍舊面無表情冷若冰霜，緩緩走近蕭蘭汀，看著她一雙水光瀲滟明眸道：“已經讓人備下了客房。若你想和我共同睡這，我自然歡迎。”

我呸。蕭蘭汀不動聲色迎上李玨的目光，莞爾一笑道：“不敢辜負王爺一番苦心，既已收拾好了，徽娘這便去休息了。”

“急什么！”李玨立即抓住蕭蘭汀的手腕，那么瘦。蕭蘭汀猝不及防，除了父親兄長和鄧旭，再無其他男子與自己如此親密。思及父兄，蕭蘭汀臉色沉了下來，李玨誤以為自己將她抓得緊了，連忙送了手，問道：“可是抓得疼了？”

蕭蘭汀搖搖頭，眼睛像是秋日早晨池潭上漂浮起一片水霧，水波朦朧，李玨立即慌了神，不知道是自己特意將她留下，違逆了她的心思，還是自己多番撩撥惹她不快，一下不敢再多言。

一出口，音線都有些發顫，蕭蘭汀一臉祈求，道：“不知王爺何時才能將潯陽侯和世子救出來？牢獄濕重苦不堪言，潯陽侯素有腿疾，如此怎能捱下！”

李玨微瞇眼睛，眼中狐疑之色閃過，問道：“你和潯陽侯府交情不深，當日你求我幫潯陽侯查明真相，說你大嫂對你情義深重，你理當如此。可是潯陽侯的腿疾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還時時擔憂掛心，倒像是對待自己的父親一般。”

蕭蘭汀聽此心中一顫，不敢多表現幾分，只是隨意開口說道：“當日我初回鄧符，因傷心接連遭遇變故，高燒不退，府里丫鬟又嫌棄我是不祥之身不肯多加照顧，是大嫂日夜守候，端茶喂藥，徽娘這條命才算保了下來。日后大嫂也是常常照拂，生怕我過得不順心。如此情誼，徽娘怎能相忘。自然是大嫂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的家人。”

說完蕭蘭汀像吃了一把蓮子一樣澀的張不開嘴，回憶起以前自己處處待人和善，孝敬公婆，服侍丈夫，打理府邸，力求半分差錯也出不得，如今自己遭遇橫禍死的不明不白也便罷了，連自己母家獲罪，衛國公府竟無一人相助，生怕躲避不及惹禍上身。這些年的辛勤與情愛，終究是錯付了！

一番肺腑之言說得情理皆在，李玨也不再疑心其他，扶著蕭蘭汀坐下，安撫道：“此事并不簡單，糾察起來甚費力氣。你聽潯陽侯夫人說皇上和太子之間是因路才人所以父子之情決斷，可是路才人如今已被絞死，人證不在，更不能探明什么。證據不足，兼之皇上有心除去潯陽侯府一家，若想轉寰，還得從長計議。”

蕭蘭汀聽此著急說道：“我可以等得，但是潯陽侯和世子卻等不得。或許明日，或許后天，皇上心思一動下了旨意，潯陽侯府一家都被推上了斷頭臺，那時還有什么用！”言畢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打濕了天水碧色海棠纏枝軟錦前襟，李玨看著也是不忍，想伸手去替她抹去頰邊清淚，終是忍住了。

“你放心，有我在。李玨輕輕拍了拍蕭蘭汀后背。”皇上那邊自有我去勸說，你暫且放寬心，容我想想辦法。”

蕭蘭汀對上李玨堅定雙眼，那一句“你放心，有我在”，她便真的放下心來。長夜漫漫，明日未知，但這一句，就可讓她所有的擔憂掛念盡情卸下來，只余一腔心念：有他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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