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情深義重或互訖

告別丹陽后，陸徽娘一直無言隨在福公公身后，她不知道此刻心里究竟是個什么心緒，亂作一團，張牙舞爪。她那么喜歡淑妃卻要為了一己私利而放棄說出真相，又因為想要救出父兄而不得不向現實妥協。聽著沈秋凌的腳步聲嗒嗒踏在鵝卵石上，不禁抬頭望了望天，許是想要探出一點明示，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丹陽公主雖然有時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但也是個情深義重的人啊。”福公公走在前面，腦后卻像長了眼睛一般，陸徽娘的所有不安全部都在他的心中一清二楚。

“是。”陸徽娘淡淡答了一句，仿佛像是天邊的一朵流云，那樣輕散。

“最近老奴在皇上身邊，丹陽公主來過好幾次，次次都是為你求情。還經常差人過來問一問老奴，皇上的意思究竟是怎么辦。公主可沒有對誰有過這樣的心意。”

福公公的聲音穿進陸徽娘的耳郭，激起心中一圈圈的漣漪，仿佛觸碰到了一個點，頓時酸得厲害。是啊，拋卻這宮中繁瑣的規章制度，這天差地別的身份，在這滾滾紅塵中，遠離親人的她又何嘗不是將丹陽視作自己的妹妹，她那小小的孩兒，自己亦是日夜翻書尋找良方治他兔缺。

可是如今，恐怕要為了皇后，二人要恩斷義絕了。

“丹陽公主對民女的好，民女都記住了。若是此次還能留住性命，必定好好報答公主。”陸徽娘看著福公公被風卷起的袍衫，一下一下攪亂了她的心。她不知道丹陽為何有時對她態度忽冷忽熱，但說到底丹陽對她著實不錯，明里暗里都在幫她。

福公公突然轉過身來看著陸徽娘說道：“有些事啊，老奴必須要和你說一說。曾經你在淑妃身邊，皇上因著這事也常常叫陸姑娘去御書房。淑妃呢，確實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可是再重要也比不過后宮安寧，帝后恩愛重要。有些事也不能僅憑所看到的來判斷，一句話，舉手抬足之間啊，這禍根指不定就埋下了。”

福公公說著慢慢踱到陸徽娘身旁，在她耳邊輕輕道：“后宮的水啊，深著呢。”

陸徽娘抬頭看了看福公公因笑而牽扯起眼角的皺紋，眼里的波光流轉，陸徽娘點了點頭。她現下清楚了，有些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簡單，就算自己真的和皇上說了淑妃一事，皇上未必就會真的拿皇后如何，而且聽他的意思，蜈蚣粉的背后，還有著其他不為人知的事情。

他是在拿丹陽對自己的恩情警告自己，有些話不要亂說。

福公公似很是滿意，繼續領著陸徽娘前去。可是陸徽娘心里更加亂了，她不知道見到皇上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皇上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如何。如今全身而退恐怕是做不到了，得盡可能地為自己爭取有利的機會。

察覺到沈秋凌似乎有話要說，陸徽娘抬眸向他看去，就見沈秋凌張口無聲對她比了個口型。陸徽娘認出來了，是“太后”二字。

沈秋凌怕被福公公發現，立即裝作無事的樣子繼續在旁邊走著。陸徽娘若有所思地跟著他們走著，這件事情還和太后有關系？還是說自己這一出根本就是太后安排的？原來太后已經容忍不了自己到了這個地步？

一點燭光突然在陸徽娘腦海中亮起，是了，太后不允許自己耽誤李玨，也不會允許淑妃霸住皇上的心！

很快便到了御書房，福公公小聲提醒道：“有些時候，給自己留條后路。”然后沖門口抬了抬下巴示意陸徽娘趕緊進去吧。

陸徽娘整了整衣衫，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踏進這原本已經來熟了的地方。周圍的物什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這香爐中的龍涎香不知道皇上究竟放了多少，聞起來嗆人得很。

“民女參見皇上。”陸徽娘安安穩穩地行禮，內心不住告訴自己不要慌，見機行事。

天色已經暗了，御書房的燈最是明亮，將整間屋子照的如同白晝。金光落在這地磚上，將陸徽娘的影子拉得極長。閉了一會眼睛才緩緩睜開，待陸徽娘適應了屋中的亮度，皇上還是沒有叫她起身。

良久，陸徽娘腿都跪得木了，才聽見皇上嘆了一口氣。這天下之主，雄霸一方，郁結于心未必比旁人好上幾分。陸徽娘一直沒有開口，沒有為自己求情。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所受的冤屈，原本就是見不得人的事。自己的命，死不足惜，皇上看重的是前朝的安穩。

所以越少提起這件事情，陸徽娘就越少幾分被殺人滅口的可能。“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呢？”皇上的聲音，滄桑而悠遠，仿佛他已經累成了龐眉白發，老態龍鐘。

“皇上不會使任何有罪之人逍遙法外，也不會讓無辜之人負罪枉死。民女相信皇上，一定會給民女一個最合適的處決。”

“呵，那些好聽的話，朕都聽絮了，無辜？又有誰是真的無辜？”皇上垂下頭去苦笑一聲，旁邊的燭火照不到他失落而譏諷的面龐，他的內心，何其失望。甚至連他的母后，也不在乎他的想法，只在乎她的太后之位，只在乎她的另一個兒子。

可是這些，他都不能對任何人說。因為他，是皇上。

皇上的一點一滴都落在陸徽娘眼里，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說，就這么靜靜聽著。有些話，她沒有資格，沒有權力去說。

皇上離開龍椅，陸徽娘看著那雙金靴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停下。抬頭對上皇上居高臨下的目光，聽見他說出令自己驚起一身栗子的話語：“連朕殺了你，你也毫無怨言么？”

“民女卑賤如螻蟻，區區一條性命，皇上想拿去，易如反掌。只是有些事，未必那么輕而易舉。民女想活下來，可是由不得自己，有些事情想來也由不得皇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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