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古來征戰幾人回（二）

“近日睡得總不安穩，哪怕床頭掛了寧神的香囊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夢里鮮血淋漓，常常把我嚇得驚醒，這一夜便是睜著眼就這樣過來了。”陸徽娘撲了撲手上的碎屑，將已經收拾好的白芨挪到一旁，直起身子看了看外面如被染了數遍的墨藍色綢緞的天空，一聲嘆息從口中呼出。

“姑娘是想的太多了，這帶兵打仗長的有幾年才回來的。聽說西南山勢險峻，不得前行也是有可能的。勤王掛念著姑娘，必定會早日平安歸來。”明心看著陸徽娘的背影勸慰道。

陸徽娘點點頭，將桌子旁的白術亦挪到一旁，聽到明心一聲驚呼，這才發覺自己將手中的白術全然倒在了白芨里面。又要花費功夫將兩種草藥再挑揀出來。“明心啊，我這心里總是不著事，明日陪我去一趟佛寺吧。”

“好。”

皇上在前線安插了線人，李玨戰亡的消息傳來時，皇帝身邊的貼身小太監親眼看到一向沉穩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向后趔趄了兩步。皇上手中的折子咣當掉到地上，小太監上前扶住皇帝讓他免于摔倒的時候，皇上定了定神，責問那個線人，問他是否親眼所見。

線人搖頭。皇上心有不甘，再次將小太監剛剛拿給自己的奏折摔到地上，“那這消息是從何而來？前日才剛剛聽到李玨收復吉吉斯托的捷報，你給朕回去接著查！一定要好好查驗。”

見皇上龍顏大怒，那線人便倉皇退下。

皇帝在龍椅上生生呆了半晌，半晌過后問了身邊的小太監時辰，知道這時候已經該用晚膳了。雖然始終沒有辦法相信李玨真的葬身沙場，可是皇帝的線人卻是從來沒有出過錯的。皇帝雖然感情上無法接受，但是理智上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侄兒已經以身殉國了。

皇帝秘密派了小太監前往忠勤王府里，告訴李玨的兄長李浩李玨已經身故的消息。誰知小太監剛剛說念完皇帝的圣旨，李浩連恩也沒有謝，便起身定睛看了好幾遍皇帝的詔書，“勤王以身殉國”六個字眼深深地刺痛了李浩的心。

他和涼朝的人民一樣，相信李玨是戰無不勝的戰神，不可能有深思戰場的這一天。加上小太監說并未找到勤王尸首，李浩便拿了詔書和小太監一起去了宮中，跪在正在用晚膳的皇帝面前。

“臣弟身死戰場，臣請旨秘密前往戰場去找李玨的尸首，不找到他的尸首，即便是有多少個您的身邊人告訴臣，臣也不相信他死了。”李浩握著圣旨的手露出青筋。

皇帝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深深地探了口氣，“也好，你去吧，但此行要秘密前往。”

“臣遵旨。”李浩快馬加鞭，隨身只帶了三個近身侍衛。連夜奔襲，五的季節亦是尾春，最后的桃花盛開的山野像是姑娘面頰上淺淺的紅暈，前日的雨積在路上的泥坑中混雜著桃花，飛奔的快馬一路經過蹄上也沾上桃花的清香。

到了戰場，周圍的民眾已經將戰場打掃干凈。偌大的戰場上，觸目所及，只有荒涼二字可以形容。但不難想象，腳下的這寸土地也許幾個時辰之前還殘留著一段士兵的殘肢，也許周圍艱難生活的居民幾個時辰前還在此處尋找尸體懷中的錢財寶物。

李浩心中泛起陣痛，李玨是不是在慌亂中被砍掉了頭顱，被插中了心臟。李浩無從知曉，李浩和那三個近身侍衛不斷地尋找，只是找到了幾具沒被埋掉的尸體。直到他們找了半個時辰后，李浩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細碎的呻吟。

抱著一絲李玨還活著的希望，李浩回頭看，卻是一個瘦弱的一息尚存的士兵。從士兵的盔甲可以看出是涼朝的士兵，李浩把隨身攜帶的水和一點干糧喂了這個士兵之后，便問他是否見到自己的將軍李玨。

士兵慢慢的緩過來之后，李浩才看出他身上要害處插著三支箭，一只手臂也被連根斬斷，等到他嘴中終于可以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可這話卻認定了李玨已經身死的消息。

士兵干裂的嘴唇上下相合，嘴中吐出幾句破碎的話，“我…我親眼看到一支利箭，直…直直地刺向勤王殿下的胸膛，接著勤王殿下…他…應聲墜馬，倒在那一片血淋淋的慌亂之中。”

可如今戰場一片荒涼，李浩一行人找遍了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李玨的半點蹤影。

李浩無站在原地半晌，最終卻只能接受現實，帶著那三名近身侍衛回京復命。又是快馬加鞭，連夜奔襲，可是馬蹄再也濺不起打濕的桃花了。太陽已經突破烏云出來了，泥坑中的水也已經蒸發變干。而李浩也再也沒有李玨還活著的希望了。

皇帝聽了李浩的復命之后，面上十分木訥。李浩退下后，皇帝宣了太監，自己呆在御書房中。“你幫朕把前幾日的折子通通找來。”

從往日的折子中找出李玨叛變的加急文書，心中的悲痛一股腦涌上來。

皇帝的宮殿仍然是金碧輝煌，莊嚴肅穆，宮中的宮女太監，侍衛小官，仍是克勤克儉，井井有條的完成著瑣碎事情。西南的戰爭已經結束，吉吉斯托部落已經收復，皇帝除了自己的親侄子，什么都沒有失去。

皇帝此時此刻擔心的應該是卡爾烏部落的謀反，如何派遣新的將領去牽制地方，去查探涼朝的戰士的死傷情況。可是皇帝仍然無法避免自己通心的幾乎寢食難安。

皇帝看著李玨長大，看著他從兒時的俊朗少年變成為自己守護江山的青年將軍，他是曾立下赫赫戰功的堂堂將軍，是涼朝數千萬人的戰神。某些時候，皇帝對李玨是有著真真切切的猜忌，猜忌他功高蓋主，謀權篡位。

可是李玨是自己悉心培養的將軍，是自己的親侄子。可是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聰明如李玨，也沒能算盡一切，遭到了算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此時此刻，無論李玨是不是真的叛變，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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