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萬盛
趙兮詞抬眼看了過去,對面問話的人抵著椅背,神色平淡,她壓下眼睫,說:“鐘先生做主吧,我都可以。”
反正這間包廂里,什么酒她都喝不慣。
鐘時敘示意服務員從酒柜里取了一瓶louisxiii,分別倒上兩杯。
事到如今由不得她,趙兮詞硬著頭皮上前,他仍坐著,她卻站著,伸手拿了一杯,二話不說干巴巴就要喝。
偏偏又有人發表意見,“趙小姐平時不上酒桌不懂規矩,人家廟里燒香拜神之前,都要念兩句經,這敬酒也是一樣的道理,喝之前會不會說兩句好聽的?”
趙兮詞想盡早抽身,當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舉杯碰了一下,說:“祝鐘先生身體健康。”
第二杯,她著急結束,仍是敷衍,“祝鐘先生心想事成。”
到了第三杯,半路又殺出個攔路虎。
何副院端出一番偽善的笑容,“我們院里的這位趙小姐,是個人才,在我這里待了幾年,身價水漲船高,這也怪我做領導的沒本事,架不住她心野,如今我這里廟小容不下她。趙小姐從不上酒桌的,今晚難得過來,還請諸位老總瞧仔細……對了,鐘老板家大業大,不知道介不介意收個見天漲價的女職員回去。”
何副院這些話,措詞不端不正,態度模棱兩可極盡曖昧,大家聽得一知半解,兀自猜疑,想入非非。
趙兮詞才剛喝了兩杯酒,就感覺有一股灼灼烈火從胃部洶涌燒開,將緊繃的一根神經焚成了灰。
鐘時敘坐定在那,視線微微一偏,眼前是她襯衫下擺收入褲腰的一段細軟腰身,體態極好,站得端端正正。
趙兮詞拿著酒杯轉了個身,慢慢上前,一邊說:“何副院這話提醒了我,說到底,我在你手底下做了五年,這杯酒應該敬你才是,謝你這幾年的苦心指教,我腦子笨,多的沒學會,但至少在您身上我領教了一個道理——”
“以后找老板,千萬要看清對方是人是狗!”
她說完一杯酒潑上去,何副院猝不及防,濕了一臉。
趙兮詞扔下酒杯,抓起包包掉頭就走。何副院面色鐵青,抹了把濕臉。
包間里眾人默契緘口,氣氛實在尷尬。
鐘時敘閑問一句:“把人氣走了,第三杯沒了著落,怎么算?”
有人殷勤搭話,“鐘老板說笑了,這里這么多人,還怕沒人陪你喝?”
鐘時敘沒搭理,稍用力將酒杯往前一送,“不如讓何副院替我,反正剛才已經喝過一杯,再多一杯,今晚好事成雙,博個彩頭——”
那杯酒堪堪停在何副院面前。
何副院愣住,抬頭望去,撞上對方不冷不熱一雙深邃眼,不似玩笑。
眾人又是沉默。
這何副院豬油蒙眼,千不該萬不該,竟拿鐘家這位二公子湊趣。
何副院難堪且悔恨起來,臉色更烏青,這回丟臉丟大發,但姓鐘的得罪不得,他破罐破摔拿起高腳杯一飲而盡,等喝完再看過去,鐘時敘已經起身,準備離開。
座上有一位友人喊:“才坐下不久,你又要去哪啊?”
鐘時敘頭也不回,邊走邊說:“想起來有事,各位隨意。”
酒氣一上來,趙兮詞走兩步路都將將就就,她一路扶著墻找到電梯口,怔怔走了神,晃眼就錯過了電梯,接著又等了好半天才見電梯再次停在這一層。
她抬步進去,才一轉身,發現外面又有人進來。
鐘時敘一個跨步站到她的身后,銜著煙垂眼問:“今天有沒有帶打火機?”
趙兮詞說:“沒有,我身上從來不帶打火機。”
身后的人不語。
她又解釋一句:“那天你拿走了就沒有了。”
鐘時敘存心調侃,“我拿走的?不是你送我的?”
趙兮詞不應他,等到一樓電梯門開,一腳邁出去,快步往酒店大門方向走了。
鐘時敘看了一會,伸手摁下閉合鍵,往負一層停車場去。
那兩杯酒看著量少,后勁卻很猛,趙兮詞回到家,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徑直躺到沙發就睡——
趙兮詞初見鐘時敘,其實是在去年冬天的一場婚禮上,那日傍晚她出來幫新娘子找發飾,經過一個露臺,他遠離人群,孑然立在一隅空處,百無聊賴撥弄手上一支打火機。
那一會正值夕陽最野艷時分,她有點近視,看得不真——
朦朦朧朧望見如荼如焚的長空流霞之下,一道清峭而立的淡淡墨影,一股濕筆暈松煙的灑落勁兒,仿佛天公作的畫,滾滾云霞將他浸得半透。
他心不在焉,神思游離,似乎將一切盡覽眼底,一切又不在他眼里。
當時她著急找東西,那一眼匆匆而過,錯眼竟以為——天邊的萬丈霞光正和他肩上的寸寸墨色互相廝殺,荒誕又和諧。
……
第二天晨早,趙兮詞醒來仍覺得頭暈,索性又睡了半日。
再醒來已經是上午10點多鐘,她打了個電話跟人事請一天假,一邊晃到臥室找了身居家服,進浴室洗澡。
昨晚趙兮詞沒吃什么東西,凈喝了兩小杯的酒,回家就醉得人事不知,現在餓過頭也沒多少胃口,她煮了份速凍餃子,勉強吃完,再泡杯茶,一個下午就在沙發上度過。
先在求職網站看了一會,興致淡淡又拿了本書看,直至日斜。
她正打算開燈,這時手機來了個電話,是同事打來的,約她出去吃飯。
趙兮詞在工作單位里人緣還不錯,她性情溫文,做事又夠利落,不驕不躁。
她在設計院待了三年,能力出色,原本有望帶小組做項目,卻被一個有背景的同事后來居上,接著又不聲不響努力了兩年,上個月終于提做組長,沒想到她突然決定離職。
林漫漫詞對此一直有疑問,不過趙兮詞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人。
做他們這一行,怕你沒主意,又怕你太有主意。
而趙兮詞在這一方面卻平衡得很好,在許多初出社會的學子對建筑行業失望透頂的時候,她讓自己迅速成長起來,適應環境,又保留本心。
做設計的人,最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兩人沿著江邊走了一會,在路邊的一家燒烤攤坐了下來。
林漫漫小心翼翼,打量她神色,問道:“昨晚,你跟副院出去應酬……沒發生什么事吧?”
趙兮詞笑了下,“沒事,怎么問這個?”
林漫漫見她表情輕松,心里也放松下來,“今天副院來上班,見你請了假他也沒過問……你們鬧得不愉快,他小肚雞腸能安什么好心,把你叫出去,還不給你難堪?”
對于昨晚的事,趙兮詞不太想提,于是兩句應付過去,“昨晚喝了兩杯酒,我找借口走了,后面發生什么就不清楚了。”
林漫漫也見好就收,很快轉了話題,“你辭了職,以后什么打算?有沒有考慮轉行?”
趙兮詞笑著說:“我這把年紀,確實不適合熬夜了。”
林漫漫笑罵:“胡說,你什么年紀啊?還不到三十。”
“就快了,還有一年。”
林漫漫忽然靜下來,默了一陣才說:“連你都放棄,我更覺得自己沒什么希望了。每天做方案,干投標,不是后半夜就是熬通宵,男朋友都沒時間找。”
趙兮詞說:“還不一定,以后再說。”
那晚一杯酒潑過去,趙兮詞以為接下來何副院會找她的麻煩,她甚至做好了心理準備,結果姓何的不知為什么轉了性,并沒有刁難她,剩下的時間相安無事,很順利就到月底。
離開工作崗位那天,趙兮詞跟同事做好交接,瞬間心頭騰空,走得瀟灑又輕快。
幾位同事有心給她辦個歡送會。
可惜力有不逮,還得加班。
趙兮詞剛走出設計院大門,有個聲音遠遠追了過來。
蔣延跑到她面前,躊躇片刻才鄭重地問:“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趙兮詞覺得好笑,“辭職而已,接下來當然是另外找份工作。”
蔣延長得挺好看的,戴副眼睛很是俊秀,只是長期加班顯得面貌不精神,他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需不需要幫忙?我有個朋友開了間事務所……”
“謝謝你的好意,”趙兮詞說:“但是我還沒打算好,先不用了,你快進去吧。”
蔣延趕緊說:“再聯系。”
趙兮詞點點頭,“再見。”
趙兮詞辭職以后閑下來,每天除了看書畫畫,就是在求職網站上亂逛。
她沒什么壓力,孤身一人,世上唯有一個好姐妹,已經結了婚,其余無牽無掛,所以做事總有憑空而來的一腔孤勇。
她寫好簡歷就這么掛在網上,接下來收拾了一點行李,往西南方走了一遭,離開兩三天,在某日午后,她坐在火車看沿途風景,手機里意外來了個面試邀請的電話。
這個面試邀約很突然,趙兮詞還沒有做好打算。
對方解釋,是通過招聘網站的自動推薦功能發現了她的個人簡歷,部門領導看到覺得滿意,問她是否有意愿過來面談。
趙兮詞一時沒聽清對方是哪家公司,她意愿不大也就沒再問,隨意和對方聊了幾句,說自己出了遠門,可能無法如期面談。
對方猶豫了一下,說:“要么這樣,趙小姐麻煩留個郵箱地址,我把公司簡介發過去,您了解一下,如果有意向,我們可以約個近一點的時間,方便趙小姐過來面試。”
女孩態度禮貌誠懇,趙兮詞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大約兩分鐘,趙兮詞的郵箱就收到了一封來信。
她點進去,第一眼看見“萬盛”兩個字,起初還不確定,往下仔細瀏覽,發現果真是那個萬盛集團。
趙兮詞退出郵箱,上網搜索了一下,基本概括了幾個關鍵詞。
鐘氏控股,產業多元,金融,文化,地產,構筑了一條近乎完整的產業鏈。
尤其在地產投資方面,發展延伸至上下游,其中就包括建筑設計與工程承建。
……
趙兮詞實在不想繼續做一個在一條類似工廠流水線上的出圖機器,近乎麻木,茍延殘喘,如果一個人決定隨波逐流,那么十年八年很快,一瞬而已。
她如今打破眼前,卻尚且不知何處可以立身。
而這個世界兜兜轉轉,終會帶你回到起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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