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這邊驚呼話音未落，男人大手就如斗般襲來，要一把撈住小肥啾。

        好在小肥啾看起來肥，但那只是愛神的化形，其實宋親卿身姿輕盈，靈巧得很。

        翅膀撲騰著翻飛，它當即躲過了男人的襲擊，懸在他夠不著的低空中。

        目測距離太遠，男人也不再浪費力氣，又端回了手，裝作事不關己的模樣。

        小肥啾心有余悸，又問：“你找我們愛神做什么？”

        “不是要找你們愛神。”男人冷淡道，“是你們愛神中，有一個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誰？”小肥啾又問，“我或許可以幫你。”

        “你想幫我？”男人臉端著未動，抬眼睨它一眼。

        小肥啾點點頭。

        男人手指一點臂彎，偏頭，提議道：“要不，你把化形關了。”

        小肥啾搖頭。

        男人又說：“你關了，我就能看出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我不關。”小肥啾說，“師父告誡我，不能對人類變化真身。”

        男人原本還沒當真，聽到這句話，他眉梢一顫，眼神頓時鋒銳起來。

        他微瞇雙眼，看向小肥啾，“欲蓋彌彰，更加可疑。”

        小肥啾本停在男人絕對夠不著的位置，但此時見男人的神色變化，莫名產生一種危機感，不知不覺就飛得更高了些，“你不用看我！我肯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憑什么確定？”男人問。

        “因為，我從小就在神明虛空長大，跟你們人類沒有關系啊！我也很確定我沒有見過你！”

        小肥啾解釋道：“你要找的，應該是人類上修成神的愛神吧？我之前也見過一些存有這樣目的的人，因為和修神前的某人有緣，在對方修神之后，仍想見對方一面……”

        小肥啾嘰嘰喳喳說著話，聲音柔軟如春日披帛，帶著觸膚叫人心顫的質感，卻又不顯得陰柔。

        男人看著這化形的愛神，眼眸不自覺顫了顫。

        愛神在人間都會化形成顏色各異的禽類，男人見得多了。而眼前的這位，也是一樣。

        它的化形是一只銀喉長尾山雀，圓滾滾的，看起來人畜無害。

        它通體潔白，羽翼光潔，唯有眼珠、鳥喙、雙足和尾翼，呈現雪地初梅一般的嫣紅，而翅膀末端的一圈，則是血藏在雪后滲出的淡淡粉色。

        區別于別的愛神化形，眼前這只小肥啾，胸前掛著一個赤色的玲瓏豆子。

        這寶物雖小，但看起來造價不菲，像是將羊脂玉融進紅寶石中，呈現一種油潤細膩的質感。

        男人一抬手指，指向那玲瓏豆，“那是你師父給你的？”

        小肥啾一低頭，看見自己脖子上的寶物，直覺不妥，不再吱聲。

        見喋喋不休的小家伙閉了嘴，男人眸光更加精銳，“你師父不是小人物呢，給得起這么精貴的東西。”

        小肥啾心一慌，“你個人類，還能看得出這些東西好不好？”

        男人不接茬，“你師父是誰？”

        “你沒見過的！”小肥啾忙說，“師父是長老級別，不像我們這些一線愛神需要在人間完成委托。所以，說了你也不知道。”

        它隱瞞了一個事實。

        與其說它的師父是次一級的長老，不如說其實是愛神界的最高領導——

        上神。

        男人的眸光似乎又流轉成紫紅色，這次小肥啾看得真切……

        那不是幻覺！

        這男人不是人類？

        小肥啾感應過去，卻又不能從對方身上察覺出一絲半點神明的氣息。

        他身上的氣味，就是人類！

        但男人的眸光轉回殷黑時，五官雖沒變化，小肥啾就是莫名感覺到，對方表情似乎更加不悅了。

        就好像，對方試圖從它這里洞察某種信息，卻沒能如愿。

        小肥啾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這寶物什么作用？”男人問，“幫你屏蔽神明的氣息，隱藏你的真身？”

        小肥啾瞪著圓圓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猜的。”男人隨意敷衍，抬起手，“把它給我。”

        分明隔著距離，對方分明是人類。

        自己無論從位置、還是身份上，都占據著絕對的高地。

        可對方一伸手，小肥啾不知為何，條件反射地感覺到一種恐懼加身。

        因這不知由來的恐懼，小肥啾一時恍惚，居然真的有一瞬間，要丟盔棄甲地投降，將自己的一切交給對方——

        那是一種，似乎深入骨髓的順從。

        就在此時，天地之間光華流動，在凡人看不見的虛空之中，小肥啾眼睜睜看著一只手撕破空氣，憑空伸了出來。

        那是一只皮膚蒼老，但骨節秀逸修長的手。

        小肥啾一眼就認出——

        那是師父的手！

        師父翻轉手心，掌心向上，手指微屈，像是在無聲地招呼它。

        落入師父掌心的之前，小肥啾忍不住回頭看向那男人。

        明明是個人類，明明本該看不見神跡，但男人的視線，分明停留在傳送陣打開的位置！

        而后，男人視線移來，轉向小肥啾，一直以來寒冷漠然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

        小肥啾看到，對方唇線抿緊，睫毛顫動。

        仿佛在大漠孤行半月的旅人，瀕死前終得窺見綠洲。

        小肥啾不敢細看。

        它飛進了師父的手中，被托著拽回了虛空之中。

        “親親啊……”

        落進神明虛空，小肥啾聽見一聲喟嘆，看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家。

        老人將手往虛空一抬，小肥啾順勢起飛，落在地上時，化回了真身。

        像是要和化形映襯，他的真身，也是人畜無害的少年模樣。

        宋親卿皮膚很白，眼尾呈現淡淡的紅痕，嘴唇也是梅開般的潤紅色。

        與銀喉長尾山雀足尖對應，他的指尖也呈現淺淺粉色，修整至后頸處的短發末尾，在日光下顯出似有若無的褐紅色。

        “還好為師來得及時。”

        身著唐裝的老人雖短發鶴白，但精神依舊矍鑠，氣質與蒼老的外表并不匹配。

        他看一眼對面的少年，關切地問：“還好吧？沒有受傷吧？”

        宋親卿抿著嘴乖巧地笑，輕輕搖頭，“師父，我沒事的！”

        “剛才的處境，真是太危險了！”師父岳勞搖頭嘆道。

        “不危險的……”宋親卿想起那個男人，并不覺得有性命之虞，“那個人類，他沒有想要傷害我。”

        “人類？”岳勞一抬頭，眼珠一轉，想起剛才一面之緣的男人，又回憶起對方身上的氣息，點頭，“確實是人類。但這也不妨礙他危險！”

        “師父？”宋親卿并不理解。

        岳勞諱莫如深，只敲著背往上空飛去，留下一個悠遠的聲音：“親親，隨為師來——”

        宋親卿應了聲，在滿眼漂浮的云影中，向上隨師父而去。

        這里是神明虛空，是區別于人間的異世空間。

        新時代的所有神明，都住在這里。

        離開虛空前往人間的神明，通常都有任務或委托要辦，傳送的一次性出入口，由系統負責開關。

        這是宋親卿第一次沒有完成任務，中途被師父強行召回，沒有走系統發布委托時的“出發入口”和“返程入口”。

        強行打開傳送口，需要大量的積分消耗。

        得虧他師父是個上神，廢這些積分也不心疼，換做是哪個小神，估計餓死都不忍心拿積分換傳送。

        放眼望去全是云層的虛空之上，是生界；虛空之下，則是冥府。

        愛神所在的愛生林，就在生界以內。

        即將進入愛生林的地界時，宋親卿意外地發現，林子天門外，正跪著一個衣著凌亂的中年男子。

        似乎是在接受什么懲罰，男子的頭頂浮著一塊積雪咒，持續不斷地往下降著雪。

        雪溫陰寒，男人衣著單薄，被凍得渾身蜷縮，但依舊跪在原地，沒有離開。

        宋親卿視力不好，距離太遠看不出來，離得近了，等師父停到對方跟前，他才認出來——

        這是他的師兄，姬歌啊！

        “師兄？”宋親卿驚呼，“你為什么……”

        話說到這里，他就停住了。

        愛生林中，能讓師兄認命受罰的，只有師父一人。

        但師父畢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師兄，一個就是他。

        對這兩個徒弟，師父向來是疼愛有加，甚至對宋親卿，從沒紅過臉。

        怎么會突然如此責罰師兄呢？

        聽到宋親卿的呼聲，師兄姬歌抬起頭來，看見他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居然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親親，你沒事……真、真是太好了……”

        師兄的聲音凍到虛弱無力，宋親卿聽得心疼，下意識伸手去攙扶，卻被師父抬手攔下。

        岳勞對姬歌冷冷道：“沒事？若不是為師趕到及時，你差點就失去這個師弟了！”

        聽到師父的詰難，姬歌表情痛苦，咬緊了牙關閉緊眼，甘愿繼續受罰。

        “師父！我沒事的！那個委托，是我主動讓師兄轉給我的！”

        宋親卿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聯系事件前因后果，他只能想到師兄受罰，是因為把“寡王”的委托轉給了他。

        岳勞并不息怒，“你不用替他說話。”

        “真的不危險的！師父，那個人他沒有想要傷害我……”

        “親親！”

        岳勞一聲喝令，宋親卿當即閉嘴。

        這是師父第一次對他用這么重的語氣，他心尖一悸，不敢造次。

        “讓他跪著。”岳勞頭也不回走進天門中，“親親，你隨為師過來。”

        宋親卿放心不下，朝師兄的方向又看一眼。

        姬歌只是朝他勉強牽了牽凍僵的笑肌，胡子拉碴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師兄用眼神示意他沒事，示意他趕緊跟過去。

        這一天，經歷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宋親卿滿心疑慮，只好先跟上師父。

        進了天門，便是鋪天蓋地的綠意。

        愛生林因為是愛神化形的禽類所居之地，整個地界都設計成熱帶叢林風格。巨大的樹木藤蔓盤根錯節，各色房屋嵌在樹干之內、修在林葉之間，如夢如幻，靈巧且熱鬧。

        但平日充斥著鳥語花香的愛生林，這一天，卻鴉雀無聲。

        進入林中的宋親卿注意到，林內所有愛神都化形成禽身，怯生生朝師父的方向看過來，卻大氣也不敢出。

        一個個的，都在夾著尾巴做鳥。

        師父對自己雖和顏悅色，但看起來，像是對眾神發過火了。

        宋親卿更加疑惑。

        師父平日里春風和煦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會讓一向氣氛隨和的愛生林，一時陷入如此緊張的境地？

        隨師父進了上神內殿，那是一間隱在林子正中古樹中的巨大宮殿，宋親卿剛進門，就嗅到一陣清潔熏香。

        殿內侍奉的小鳥神們見上神和次徒歸來，便蓋上熏香爐帽，退出殿去。

        內設古香古色，很適合岳勞這樣行事古板的老人。

        宋親卿端坐在矮案草榻上，與師父隔桌相望。

        嗅到平心靜氣的熏香之后，師父的火氣似乎消減了許多，打開系統，要給他轉一些寶貝。

        “親親啊，這個傳音符是我剛從鄰村求生園那里淘來的，好東西！給你轉過去一些！”

        “不用了師父！”宋親卿忙拒絕，“上次給我轉的一百個，還沒用完呢！”

        岳勞發郵件的手一滯，又點開另一個東西，“這是你鴨嬸嬸剛做的桂花蓮子糕，好吃的！吃了長個子！也給你轉過去……”

        “師父！”宋親卿又擺手，“我二十年前降生時就這個頭了，不會再長啦！”

        “那也吃點兒！”岳勞非得給。

        像極了逼孫子多吃點飯的爺爺。

        “師父……”宋親卿軟著語氣，要把話題導回正途，“您找我有正事的吧？我們先談談正事？”

        聽到這句話，岳勞的臉色果真沉了下去。

        一向對宋親卿和藹可親的老人，又露出他罕見的、肅穆的神情。

        “親親。”叫得親熱，但岳勞語氣卻很謹肅。

        “嗯。”宋親卿坐姿端正，認真地聽。

        岳勞說：“剛才那男人的委托，為師會幫你撤銷。今后，不許再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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