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靠近，見這是那種白色的塑料圓桌，只有一把椅子，也是塑料制品。桌上擺著很多切開的西瓜，那白衣男人手里拿著一塊西瓜，并沒吃，而是呆呆地看著。

這種場景方剛再熟悉不過，東南亞地處熱帶，一年四季都熱，尤其最熱的時候，很多國家都喜歡吃西瓜來解暑，不但甜還多汁，能很快補充因出汗而散失的水分。而這種塑料的圓桌和椅子不光東南亞，中國的大排檔也都在用。方剛警惕地慢慢繞到圓桌側面，看到這中年男子約三四十歲，國字臉，鼻梁很直，卻是十多年前他初到泰國遇鬼交之后，阿君介紹找到的那位師兄盧先生。他并沒吃西瓜，而是手里捧著一片，只認真地看，全身不動，仿佛被施過定身法。

“你是盧先生？”雖然方剛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但還是問了句。

盧先生似乎聽到了，慢慢抬頭看著方剛，笑起來：“想趕我走，不容易。”

方剛問：“誰要趕你走？”

盧先生回答：“就是你們啊，四個人來臺灣，就是想把我從這里驅走，不行的。我已經在這里呆了十年，再過十五年，我就能修成這里的鬼王，所以別想趕我出去。”

方剛頓時就明白了，這是占著盧先生身體的那個修法鬼，十年之前它就已經占著位置，利用盧先生的三魄和七魂的力量在陰間修法，已經修了十年。當時阿贊久說過，死去的修法靈，如果在陰間能獲得繼續修法的能力，修一年頂在陽間兩年，十年那就是二十年的法力，所以它死活不肯離開盧先生的身體。

“你、你還在這里修法嗎？”方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隨口問。

盧先生哈哈大笑起來，忽然瞪起眼睛，用臺灣腔的國語大叫：“都是你！為什么要來打擾我修法？他死了，我又找不到其他合適的，為什么跟我作對？”說完他用力將手中的那塊西瓜擲向方剛。

方剛連忙彎腰，西瓜皮擦著腦袋飛過去，他直起身大聲說：“你霸占盧先生身——”但只說到這里就停住，因為面前的盧先生、圓桌和西瓜全都消失了，只有滾滾而流的河水。方剛非常驚愕，左右看看，什么也沒有。他大腦一片空白，亂糟糟的，心想為什么會在這種鬼地方看到這些人，如果說之前的于總、趙琳、登盛、拍干和郭妻都是死人，證明這里是陰間，但盧先生只是變成植物人，并沒有死，他為什么也會出現？

方剛大腦不是十分清醒，但也知道這個地方肯定不是正常的世界，極有可能是陰間，但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還是無意中闖入，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對死亡天生的恐懼，讓方剛的手直發抖，他不想死，所以必須想辦法離開這里。方剛不知道陰間到底什么樣，自然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逃離這里，但潛意識中似乎有個聲音在說：“這是陰間，你死了，沒人能逃出去。”

他不止手抖，心跳也越來越快，這讓他很難受。以前從沒患過心臟病，但現在他覺得現在的感受應該就是心臟病發作時的感覺。方剛深深吸了幾口氣，忽然覺得空氣中那股香味更濃了。

他更加頭暈眼花，又覺得聞了香味舒服些，只好順著香味更多的那個方向走去。走著走著，看到河對岸那片紅色中站著個人，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那人站在一大片紅色的東西中緩緩而行，看身材像是之前在土路上遇到的那人。方剛連忙大聲問：“喂，我在這里，你怎么過去的？”

那人聽到了喊話，就站住腳步，朝方剛的方向走來。走到河邊時，對著方剛慢慢揮手。方剛說：“你從哪里過去的啊？”

“游過來。”那人平靜地說。

方剛問：“水這么急，我怎么游過去？”

那人回答道：“游過來。”無論方剛怎么發問，他都是這三個字。方剛走到河邊，彎腰用手探了探河水，并沒多冷，他只好試著走進去，小心翼翼地來到河中。水漸漸從小腿沒到大腿，再沒到腰部就停住，看來就這么深。但方剛也不敢大意，一步一步地挪動。水流比較急，他要將雙腳牢牢把住河底才行。好在河底全是石塊，比較堅硬，方剛費力地過河，到河中心時就看得更清楚，站在河對岸邊的人根本就不是剛才的同伴，卻是泰國仔！

“阿泰？”方剛難以置信，“你是阿泰嗎？”他知道阿泰已經死了，在這里出現真太意外了，同時他也有幾分警惕。

站在岸邊的人回答：“你終于來了。”

方剛問道：“什么意思？”水流似乎變得更急，他張開雙臂，努力在水面找平衡，避免被水流給沖倒。

那人說：“我還以為要很久，但有時候，我覺得會很快。”

“你到底在說什么？”方剛問，“你是不是阿泰？”

那人笑起來：“不然呢？我遠遠就聽到你聲音，沒想到還真是你，我等了這么長時間，總算有個熟人，快游過來吧。”

方剛說道：“行，你等我一會兒……”他努力往河對岸游，這條河約有三十米寬，方剛已經游過了一半，但水流變得更加湍急，方剛好幾次都被沖倒，可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倒在水里，而是能漂在水面上，卻向來的方向沖去。方剛努力在水中劃著胳膊，水聲轟鳴，讓他游得很吃力。

“水流怎么越來越急！”方剛大聲說，但卻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水聲太響。他在河面用力掙扎，河水進到嘴里，非常地咸，竟比海水還要咸數倍。他看到站在河對岸的泰國仔也在跟著水流的方向，慢慢跟著方剛走。

方剛已經要支撐不住了，他大聲向泰國仔求助：“快來，快把我拉上去！”

泰國仔并沒動，而是繼續不緊不慢地走。方剛苦苦哀求著，泰國仔停止行走，面對著方剛的方向蹲下來：“你知道這么長時間當中，我有多痛苦嗎？”

“我、我知道……”方剛大聲說，但后面的話沒出口，已經被河水灌進去。水比剛才還要咸，方剛用力往外吐。

泰國仔說：“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你，我怎么會死在那個地方？怎么會被那些人帶走，怎么會被關在那里？我每天都想死，可我知道我死不了，因為我已經死了！你、你為什么要帶給我這些痛苦？為什么！”最后他幾乎是在吼著。

河水似乎是聲控的，隨著泰國仔的斥責越來越急，方剛的身體在河水中一浮一沉：“我、我對不起你，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在努力找……我在怡保找到線索，知道那個人叫阿贊枯……我在孔敬找到陰神廟，才知道你、你在那里……”

“那不是你找到的，而是無意中路過！”泰國仔憤怒地說，“如果不是你接生意，會知道我在那里嗎？也許還要過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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