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由口袋里掏出證件展示出來，原來他是羅浮山風景區的護林員。方剛心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護林員走上前，問能不能看看竹筐里的土，他是護林員，這也是他的職責所在，希望能配合。方剛說當然可以，雖然心中一百個不愿意，但深知表面不能露出半點猶豫，否則就會壞事，必須裝成什么事也沒有的樣子，才有可能混過去。這人看了看方剛，走上前打開蓋布，用手摸了摸土，再擼起袖子，深深插進土中，直到肘部。然后拔出來，再換個地方插，連續把竹筐四周全都插了個遍。

“真是奇怪，”護林員說，“頭回聽說羅浮山的土還能聚財！哈哈哈……”旁邊那人也笑著說，這不奇怪啊，羅浮山古代的時候就叫仙山。

方剛說：“正好我們休息一下。”護林員點了點頭，與方剛等人告別，慢慢跟朋友下山去了。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雜草和樹叢中，大家這才松口氣，舒大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說：“那個家伙，真是笨到了家！他專門挑竹筐邊緣的地方去插土，墓碑其實就在中間！”張妃連忙讓他低聲，別讓對方聽到。

“怎么可能聽到？”舒大鵬說，“早就走遠了！”

方剛瞪他：“那你小點聲會不會死？”舒大鵬笑著連連點頭說好。五人繼續上山，一個小時后到地方，方剛從背包中拿出四個早就準備好的折疊鏟，四個男人開始在風水先生選定的地方挖坑，直挖到近兩米深處，再探進去看土有沒有特別濕潤，以避免地下水從這附近流經，時間長會腐蝕骨灰盒，這才將骨灰盒深埋進去，將旁邊的土盡量移過來，培了個低于雜草的墳包，最后再立墓碑。

立好墓碑之后，方剛讓兩個抬碑工先下山，大家從背包里拿出各種供品、鮮花和紙錢，供品都是泰國仔生前最喜歡吃喝玩樂的東西——蝦餃、燒鵝、烤生蠔、珠江原漿啤酒、兩條英國555香煙，一只zippo打火機，一副麻將牌和一副撲克牌，幾本托張妃從淘寶買到的臺版《花花公子》雜志，一條金項鏈，一塊瑞士手表，都是在荔灣廣場買的。把這些東西全都堆在墳前，方剛和舒大鵬跪著磕了幾個頭，張妃也跪在后面。

山里原本是不讓燒紙的，但方剛為了讓泰國仔在陰間能夠有錢花，還是清出一小塊地方，燒了些紙錢，然后把灰迅速掩埋。那些供品也都裝在兩個大塑料袋內，埋在墓碑旁邊拍平，不露痕跡。

“阿泰，”方剛說，“這下你應該滿意了吧？你喜歡的位置，你喜歡吃喝玩的東西，你要花的錢，全都有，以后你就可以安穩些啦！”

做完這一切，三人站起身，看著墳包和墓碑，方剛有說不出的感覺，不知道是輕松，是疲憊，還是空虛。下山時，舒大鵬問為什么讓那兩個抬碑工先走，不然可以幫我們背著包，四把折疊鏟也挺沉。

張妃說：“我們有那么多貴重的供品，都埋在地里，要是被那兩個人看到，就有可能動了貪心，到時候悄悄回來偷走怎么辦？”舒大鵬這才明白。

“你的腦子，快吃核桃補補吧！”方剛白了舒大鵬一眼。

舒大鵬告訴方剛，他已經托父母打聽過了，當年被方剛捅成重傷的那個黑龍去年跟朋友去雷州，好像說是做什么生意，結果沒出半年就被公安局抓起來，判了近十年，他父母沒說，但大家都猜測肯定是販毒，因為以黑龍的身體，也做不成什么生意，所以，方剛可以大膽地回老家看看。

方剛也很想回，轉眼十三年過去，當年方剛住的那棟舊公寓仍然還在，并沒有拆遷。張妃說：“那就回去看看吧，你肯定想家，就是不知道那些老鄰居如果看到你，會不會有去打小報告的。”

舒大鵬說：“怎么可能！都十幾年的事了，很多鄰居早就搬了家，現在還住在那些舊公寓的，基本都是外地租房客，本地人早就換新樓房，誰愿意住那么舊的地方。”

于是，大家乘出租車先到舒大鵬家。舒家去年已經搬到公房，十幾年沒見面，舒大鵬的父母都很感慨，也希望方剛和張妃能在泰國多多幫助舒大鵬，好找個像樣的老婆。張妃笑著說，也要舒大鵬自己努力，他太懶了，性子又直，總是怕辛苦。舒大鵬的父母連連點頭，說他就這樣，讓你們費心。

在舒家吃完飯，傍晚時分，三人再次來到方剛十幾年前的舊樓。這里的兩條街都是這種五六層的舊公寓，張妃問：“現在已經是2006年，為什么這么舊的公寓還沒有拆遷？簡直就像出土文物！”舒大鵬告訴她，就因為是樓房，所以不能拆，因為惠州還有一些平房沒能搬遷，樓房更不行，所以就留下了。

方剛家那棟公寓，因為他當年捅傷黑龍后逃走，黑龍的家人告上法院，無奈之下，方剛的妹妹只好把公寓賣掉抵債。舒大鵬說：“現在住的是什么人家，我也不知道，你要去看看嗎？”

“不用了。”方剛在公寓樓下呆立半晌，最后搖了搖頭。

舒大鵬很奇怪：“大老遠好不容易回趟老家，你不想上去看看當年住的地方？”張妃連連朝他使眼色，舒大鵬不知道為什么，但只好不再說話。

離開這里，三人找了家酒店住下，當晚出去吃宵夜，方剛喝了很多酒，一杯接著一杯，怎么勸也不停。到最后，他眼睛幾乎紅得像兔子，趁舒大鵬去廁所的時候，對張妃說：“你、你知道嗎，我真想大、大哭一場，可是不行啊！”

“為什么不行？”張妃說，“想哭就哭出來，這里也沒人笑話你。”可方剛搖搖頭，說不行，男人得堅強，尤其在女人面前，打死也不能哭。張妃笑了，也不再勸解，只好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兩天后，方剛給三人訂好機票，臨出發去長途車站時，大家再去羅浮山與阿泰告別，因為下次再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了。找到地方之后，張妃問：“怎么好像沒看到墓碑？”

方剛笑起來：“特意選的隱蔽地點，要是這么遠就能看到，豈不是太明顯！”等三人走近之后，大家驚訝地發現，那個位置的墳包已經被移開，旁邊散亂著好幾堆土，而墓碑竟不見了。

“阿泰的墓被盜了！”舒大鵬高喊起來。

方剛快步進去，呆得說不出話。張妃四下查看，發現之前有墳包的位置只剩下深坑，里面的骨灰盒消失，大家再找，墓碑附近也沒發現那個裝有供品的黑色塑料袋。忽然張妃說：“看這里！”方剛和舒大鵬走過去，見地上有一塊人造理石的條石，約有小孩手臂寬，上面用紅色油漆寫了一串數字，以130開頭，總共十一位數，似乎是手機號碼，條石就被插在小土包上。

“這是誰放的？”舒大鵬把條石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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