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無疾而終
六月十五，宮內皆高高掛起喜氣洋洋的紅。天子兒娶宸妃女的佳話，早就傳遍民間。連宮內的老婦都說宮里許久沒有喜事了，是大家翹首以盼的熱鬧。
帝淵恩準我在瓊華閣以宸妃養女的身份出嫁，一切按照嫡公主出嫁的規格還要再添上一半。
各宮夫人和宸妃都為我添妝，還有阿爹給我的嫁妝擺滿了長街不見盡頭。宮人皆咂舌不以，這盛大的婚禮，怕是帝后都足矣。
瓊華閣里，紅得讓我刺眼。我木然的坐著，望著那一身華貴的喜服，在陽光下金線熠熠生輝。大夫人今天也進宮，為我送嫁。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圍著我，我似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島嶼在正中間默不作聲。
大夫人拿起我的一束青絲，慢慢的用木梳順著梳理。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我望著銅鏡里了無生氣的自己，跟大夫人對視了一眼，勉強的笑了笑。
大夫人伏在我的肩頭，安慰著我。“小七如今是大姑娘了，轉眼就出嫁了。我還記得你那個時候小小的，還沒有梳妝臺高，拿著胭脂說讓我也給你抹抹的可愛模樣�！�
屋外的吹打聲愈發的熱鬧了，我的心里卻怎么都開心不起來。大夫人給我做了梳頭禮就退下了，由一個全福婆婆給我盤發，盤發后就不在是未婚少女，而是他人婦了。命婦們給我穿著繁復的喜服，里里外外的好幾層。我猶如一個木偶，機械的配合著。
敷上脂粉，點上胭脂，瞄著花鈿。再貼上珍珠飾于臉頰，足金的釵環滿頭的繁重，我的脖子不得已要用力支撐。
宸妃進來，滿意的看著裝扮好的我�！靶∑�，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要開心才是。”
我微微躬身，“兒臣知道了�！弊旖菭科鹨粋�不會有人挑錯的弧度。大夫人遞給我繡著石榴的卻扇，我執起掩面，由大夫人帶頭牽著我，各個宮的夫人、命婦皆在其后，來到大廳。
宸妃坐在高堂上，我透著卻扇看到她模糊的身影。
“小七雖不是本宮親生，但勝似親女。今朝你出嫁，你要慈愛，恭敬。上孝公婆，下教子女，對待丈夫要有商有量。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卞峰穆曇衾飵е鴰追植簧岷瓦煅�，說罷煙煙捧著一尊玉如意出來。
“這是由翡翠打造的如意，千金難得。愿你與陵陽王以后萬事如意才好�！�
我躬身謝禮，“兒臣多謝母妃�！�
“好好好，出門吧，莫誤了吉時�！卞峰鹕硗鼖D們一起。
“陵—陽—王—妃—出—門—了。”宮仆高呼，爆竹齊燃。我慢慢上了轎輦，前是宸妃恩賜的六扇。在一片震耳欲聾中，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行往日升殿。
一路上走走停停，轎子里搖搖晃晃得我頭暈不以。好不容易到了日升殿前，我緩緩下轎。高高的臺階上，紅毯的鋪直日升殿內，而臺階上是同樣一身華服的伯珩。帝淵坐在門外，阿爹立在他的身旁。
文武百官皆到場，依次排序站在廣場，我看到了身著官服伸長脖子看我的阿兄。還有形形色色的各個藩屬國來賀禮的使者，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南加。
我緩緩的朝伯珩走去，一步又一步，沉重似踏在我的心上。伯珩身形修長，一身紅喜服倒襯得他俊朗無雙。
他的眼里是未知的情緒，看著慢慢朝他走過來的我。伯珩緩緩的執起我的手，牽著我往帝淵走去。
行至帝淵面前，帝淵笑意盈盈的看著我們。扇子遮著，我看不到阿爹的表情。
李倡展開圣旨，宣讀了冊文。我和伯珩雙雙跪拜，感念皇恩浩蕩。底下百官齊呼陵陽王，陵陽王妃千千歲。
隨后伯珩與我執酒祭拜天地，澆筑于燕岐大地之上。轉向帝淵和阿爹行禮，同拜高堂。
最后是我與伯珩對拜，我努力躬身，頭上的冠子差點讓我摔倒。只因教習姑姑說我要比伯珩還要低。伯珩和我算是順利的完成了婚禮，帝淵開心得大笑不已。
我始終淡淡的沒有什么表情，就這樣被簇擁著進了日升殿，這原是給帝后合婚使用的寢殿。用大夫人的話說，這是陛下給予的天大恩典。
我和伯珩坐于喜床上，又是環繞四周刺眼的紅。由資歷最長的命婦遞上一個葫蘆制的酒盞，頭系著一根紅繩，分別斟酒兩杯遞給我和伯珩。
“請新人喝合巹酒，恩恩愛愛又長久。”
我微微一抿，和伯珩一起將酒盞擲于床下。那命婦低頭查看。滿意的點點頭，“一仰一合，是為大吉！”
又端來一碗不知是何物，夾起放置我的嘴邊。我不明所以的咬了一小口，嘴里盡是面生味。
“唔···生的�！蔽也挥傻眯÷曊f。
豈料那命婦突然高呼起來，“王妃說生的，生的！”圍著的眾人也跟著應和高呼和笑起來。那命婦看著錯愕的我說：“千金難買王妃說的這句生的�！�
我一臉霧水不知所云，旁邊的伯珩倒是先笑了�！巴蹂f生，那就生�！�
眾命婦們皆掩面含羞，隨即盤頭的全福婆婆又剪下我和伯珩的兩縷青絲，用紅繩纏在一起�！扒锶f載，結發長生�！毖b進一個木盒，遞給伯珩。伯珩將木盒好好的收進床頭的柜子里。
隨即各個命婦圍上來，朝我們撒著花生、桂圓、蓮子等東西。
“多子多福�！薄岸鲪郯最^�！薄霸缟F子�！薄ぁぁ�
諸多的祝福話環繞在我和伯珩身側，聽得我耳根通紅。還好，一切結束后，伯珩要出去應對賓客，而我可以獨自在新房里待著。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新房，此刻安靜下來。我放下一直舉著的扇子，揉著酸脹的脖子。
“小姐，今日你可真好看。”稚紅滿眼興奮的看著我，今日的喜事她也難得的頭上多了好多簪花，亦是一個清秀模樣的姑娘。
我無奈的笑笑，慢慢把懷里被灑進來的干果放到床上。
“平日里都稚紅都不曾敢看過姑爺，今日姑爺一身紅衣，真是俊朗，我們小姐就是好福氣�！敝杉t傻傻的說。
我擰著她肉乎乎的臉頰，稚紅連連求饒�！吧抵杉t，你可不能姑爺姑爺的叫，要叫王爺。以后叫我，也不可以叫小姐了，要叫王妃�！敝杉t揉著臉說是。
我聽著房外的熱鬧，賓客們推杯換盞聲的恭維祝福，還有吹拉彈奏的絲竹。覺得這一切還是如此的不真是，或許是我的一場夢，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醒過來。
我環顧著四周，這日升殿當真是奢華無比，木料都是最名貴的樹種。今日只是賜給我們成婚之用，帝淵給伯珩賜了府邸，明日即可出宮自己開府了。
我嘆了一口氣，我所期盼的出宮，卻再也不是回家的路了。我聽著賓客們的聲音漸漸小了，殿內也燃起了燭光。吱呀的一聲，有人推開了房門。
稚紅行禮喊了一聲王爺，便關門出去了。我將扇子拿起，遮住臉。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慢慢走近，伴著陣陣酒氣。
伯珩坐到了我的旁邊，我的心里不安起來，胸口都不穩定的起伏著�！胺蛉苏垖⑸茸幽孟聛戆��！�
伯珩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并不像喝多的樣子。我放心不少，慢慢挪開一點扇子，伯珩扭過頭來，我們對視了一眼。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樣子，卻在紅光曖昧中看到一個溫潤的公子，長長的劍眉壓不住泛著微光的眼睛。德夫人生得那樣好看，伯珩自是不會丑陋無比。
我也不扭捏的拿下扇子，和伯珩靜靜坐著。我的余光看到床上顯眼的白帕，不安又升了起來。
“王爺，你我當初并不相熟。因陛下的一道圣旨結為夫妻，我···妾雖對此并無異議，但一切發生得實在有些過快。妾，妾···”我的腦海亂作一團，臉上也變得窘迫起來，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說出口。
“吾知道。”伯珩突然開口，把我弄得啊了一聲。“吾說，吾亦知道。感情的事情強求不來，吾不會強人所難，那不是君子所謂�！�
我看著伯珩從床上抱下一卷被子，抖落了一地的干果。
“只是今夜殿外都是宮仆，那些人最是會見風使舵的墻頭草。若是今日吾宿于他處，還未天亮你就會被全宮恥笑。所以今夜委屈王妃，跟吾同處一室，讓吾睡在地上吧�！�
我看著伯珩的一臉認真，覺得羞愧起來，難怪云知會鐘情于他，顯得我這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點點頭，表示默認�？煽吹酱采系陌着�，又不由得抓起來�！澳沁@個可怎么辦，明日會有老嫗查看的�！蔽乙荒樞呒t的遞給伯珩，雖有老嫗教授夫妻之事，但我畢竟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伯珩沉思了一會，拔下了我頭上的一枝釵。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抹在了帕面上�！斑@樣，應該可以瞞天過海了。”
我接過帕子，掏出自己的手絹，遞給伯珩包扎。伯珩說了聲謝謝，就抱著被子去了屏風后面。
我也卸下釵環，給自己的脖子松快松快。卸去脂粉時，已經聽到伯珩均勻的呼吸聲。我今日天不亮就起身了，想是他也如此。
我將滿床的干果收拾干凈后，直直的躺了下去。那一刻我疲憊的腰肢似乎都在歡呼，我的眼皮漸沉，便也睡去了。
第二日，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叩門聲，我猛的驚醒�？吹讲癖е蛔右布奔泵γΦ呐艿酱采�。
我還未反應過來，伯珩將白帕往床上一鋪，輕聲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得罪了，用被子蓋住我。
伯珩裝作還未醒囈語般的詢問是何人，原是昨日替我盤頭的全福婆婆來問我們起身了沒，要去拜見陛下和各宮娘娘了。伯珩看我一眼，我點點頭示意可以，伯珩便讓全福婆婆和婢子們也一起進來了。
我和伯珩皆起身由婢子服侍洗漱，稚紅一臉壞笑的給我遞上水盆，我羞得偷偷用水彈她。
透過妝臺上的銅鏡，我看到全福婆婆翻動著床鋪�？吹酱采系陌着粒苁菨M意的點點頭，隨即收進了一個盒子。
我和伯珩相視一笑，這且算一個良好的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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